誰看到油畫里的松樺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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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宇拿回一幅油畫，換下從前的卡通印刷畫，掛在旅館的門廊里。

我正在上網(wǎng)，網(wǎng)頁里彈出小廣告：查手機通話記錄、短信內(nèi)容，保密嚴謹，收費合理。下面有聯(lián)系電話和qq，我盯著廣告看了很久，那一刻腦子里一片空白。

我和長宇在長白山下經(jīng)營著不大不小的家庭旅館，大的事情他打理，小事都是我做。

7月是長白山最美的時候。小鎮(zhèn)上每天游人絡(luò)繹不絕，他們遠道而來，往往選擇家庭旅館修整一夜，第二天清晨再坐一小時的車去登山。

曾經(jīng)我和長宇是長白山景區(qū)的工作人員，他開環(huán)保車，我是車上的講解員，很長的時間，我們總是一個車。別的同事因為每天走相同的路，說相同的話，縱然車窗外風(fēng)景如畫，也覺得厭倦，但是我們沒有，常常是他停車的間隙，我們同喝一壺水，同披一件御寒的大衣，心意相通，再苦的日子也覺得香甜。相同的路走了五年，五年后他說不能一輩子開環(huán)保車，這個工作沒前途、辛苦且收入微薄，花光所有的積蓄，在我家人的資助下，我們開了這間家庭旅館，因為入行早，旅館經(jīng)營狀況很好，兩年的時間，我們過上了隨意支配時間，還算富足的生活。

只是兩年來，隨著生活日漸愜意，長宇也在漸漸改變，在店里的時間越來越少。我甚至聽說，他和一位常常來長白山小住的女子有染。

我告訴自己，不過是我胡思亂想罷了，長宇和我，7年的感情，從前天冷的時候他給我買羽絨服，也不舍得為自己買一件，那么深的感情，怎么可能變。

查他通話記錄，我甚至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恥。

2

第二天，客人不多，長宇照例出門和哥們侃大山。

我無事可做，注意到他昨天掛在門廊的畫。

是油畫，長白山著名的景點高山草甸，野花的美，全在畫里面：高山杜鵑，紫色的鳶尾花，還有很多不知名的花。畫里似乎能聽到風(fēng)吹過花瓣的聲音，茫茫的紫色星空，水印子一般的月亮迷迷蒙蒙將清冷的光灑在那些美麗的野花上。

畫的落款是兩個字母，s和x，應(yīng)該是畫畫人的名字縮寫吧，我并不在意。

晚餐時間給長宇打電話，做了他喜歡的菜，他卻說和哥們兒已經(jīng)喝上酒了。晚上十點，估計他們喝得差不多了，我去飯店接他。他醉了，靠在我的肩上，說不走，還要喝，哥們兒都勸他，“回去吧，嫂子都來接你了?！蔽液烷L宇雖然沒有結(jié)婚，但是因為在一起的時間長，他們一直叫我嫂子。

我去外面叫車，雖然回旅館的路程不遠，但是長宇醉了，坐車會舒服些，在飯店門外，聽到長宇大聲訓(xùn)他們，“干嗎叫她嫂子啊，你們的嫂子，就一定是她嗎？”他醉了，是開玩笑的吧。

夜空里，有淡淡青草和樹木的香，長宇不愿意回家，也不讓我等他，我先回去了。等著等著，夜深了，漸漸有一點不安。我突然想到和長宇能說的話，似乎越來越少，或許剛才關(guān)于嫂子的話他并沒有開玩笑。

3

我開始懷疑長宇。

他每天都是那樣，旅館每天也是那樣，唯一變化的，是他每隔一段時間，會拿回來一幅畫。

最近拿回來的一幅畫，畫的是長白山的大峽谷。

問他哪兒來的，長白山下只賣印刷畫，沒有賣原版油畫的啊，他說是一個朋友畫的，非要讓他帶回家，掛在旅館里面。

問他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

他有些慌亂，遲疑了一會兒，“男的?！?/p>

直覺告訴我，長宇在騙我，畫畫的是女人，怎么會是男人呢？

而且在畫的一角，空白的地方，我怎么覺得有鮮艷的唇印呢？我知道那是一個女人，長宇越是隱瞞，我越想知道為什么。

4

找到鎮(zhèn)上一個長期出租的屋子，是跟蹤長宇一段時間后。很普通的屋子，要是平時，我會不經(jīng)意地走過，住在附近的人告訴我，屋子里面，的確堆滿了油畫的原料和用品。長白山雄偉俊秀，總是會吸引各地的人們來攝影，寫生。每月中旬，有一名年輕女子會來小屋住一個禮拜左右，女子在市里的美院念書，長發(fā)，很漂亮，所以引人注目。每次女子來了，便有一個男子匆匆趕到，男子很高，單眼皮，濃眉。男子每次走的時候，都會帶一幅畫走。好幾次，他們聽到女子叫男子什么宇，女子的名字叫宋笑。

不用拿出長宇的照片給他們辨認，我知道那是長宇，長宇每月拿回畫，也恰好是月中。宋笑的名字縮寫字母，也是s和x。

我覺得自己要瘋掉了，我那么傷心，那么恨，恨長宇偷偷和別人有染，恨自己知道了，為什么還是舍不得他呢？我不明白那個女子為什么要將這些畫放到旅館中，我覺得自己那么孤單，無人訴說。我覺得有一雙手牢牢地捉住了我，午夜的時候，我醒來時總是蜷成一團，似乎那樣，心就不會痛……

長宇并不知道我已經(jīng)知道他出軌的事情了，仍然每月月中，匆匆出門，有時午夜也會找借口離開。

三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5

這次的畫，并沒有由長宇帶回，是直接寄到店里的。包裹外寫著我的名字，寫明了由我本人簽收。

直覺這幅畫，和過去的還不一樣。

顫抖著打開，這一次，是長白山的另一個奇觀——松樺戀。

松是長白山上的松樹，樺是長白山上的岳樺樹。

這是全世界，只有長白山上才有的景象，海拔兩千米左右的“高山花園”地帶里，別的樹木都無法生存，只有松樹和岳樺。而且最奇特的是一棵松樹旁邊一定有一棵岳樺樹，二者互相陪伴，相依而生，松樹高大挺拔，莊嚴俊秀，像一位陽剛的男子；樺樹枝葉舒展，體態(tài)婀娜，似一個柔媚的佳人。他們像一對對戀人在長白山幽會，又像在舉行盛大的集體婚禮，形成了陣容強大的“松樺戀”景觀。

那個女子畫得很美，很好，感覺比從前任何一幅畫都更用心，最重要的，落款的位置除了sx兩個字母，還有一句話：你和長宇，不過是松樺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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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我已早和長宇分手了。

旅館歸我，屬于長宇那部分折算成現(xiàn)金給他，他帶著女子遠走高飛，再沒有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

我哭過，難過過，后來就不難過了。唯一保留的和這段感情有關(guān)系的東西，是那幅油畫，關(guān)于松樺戀。

是的。女子那么聰明。她知道我從前是長白山景點的講解員，知道那句簡短的話，便能讓我明白。

長白山上的景點講解員，總會反復(fù)回答游客一個問題：松樺戀是怎樣形成的呢？答案是自然選擇的結(jié)果。海拔2000米的山坡，不僅寒冷，而且風(fēng)特別大，常常有樹被連根拔起或折斷。松樹和樺樹中，只有那些長在一起，相互依偎的，靠著彼此分擔(dān)一部分寒風(fēng)的，才能生存下來，那些獨自站立的，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

要是將松樹和樺樹移植到海拔低，氣候條件好的地方，他們就會分開生長，不會松樺戀了。

盡管那女子帶走了長宇，但是她說得對，我和長宇，不過是松樺戀而已。那時在景區(qū)上班，收入少，生活清苦，我選擇他，是因為真的愛，而他選擇我，不過因為我是唯一愿意做他女朋友的人罷了。當擁有收入豐厚的家庭旅館，事業(yè)成功的時候，他像移植到低海拔的松樹，不一定非得和當初的選擇在一起，自然可以選擇更漂亮，更符合他理想的女子，我們最后分開，不過因為人和樹不一樣，樹永遠站立在原地，當然一生一世，人的環(huán)境和際遇卻會變。

我并不后悔分手，既然環(huán)境改變，他已經(jīng)不愛我了，甚至他當初的愛，不過就是一種不得已的選擇。結(jié)束了就是結(jié)束了，有什么好遺憾的呢？

和寒冷日子里相互依偎的松樺戀比起來，我更期待就算環(huán)境改變，無論富貴貧窮，都不離不棄的真愛。責(zé)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