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的“重新歸零”

一

結婚前，我是省城一家公司的人力資源部經理，老公是我們單位一家關聯公司的老總。不過，那個時候他創業不久，是家七八個人的小公司，我們公司是他的大客戶。為了多攬一些業務，他經常屁顛顛地往我們公司跑，一來二去的，我們就認識了，然后是相知、相戀、直到結婚。

結婚沒多久，我就懷孕了。老公讓我辭掉工作當全職太太，準備好好在家養孩子，掙錢的事情交給他就行了。見老公如此關心我，我很欣慰，于是就辭職回家了。

生完孩子，一直把孩子帶到上幼兒園，我準備重返職場，但是，老公勸說道：“咱爸媽（公公、婆婆）身體都不太好，咱媽腦血栓出院后還有些后遺癥，行走得柱著單拐，家里離不開人，我覺得你在家里護理咱媽比較好，掙錢養家的事交給我就行了，只要后方穩定、家庭和諧，我就能全身心地投入到生意中去。咱家這個公司不能垮啊，這是兩套房子抵押給銀行才開起來的公司啊……”老公開公司起步時候的艱難，我比較清楚，當初沒有啟動資金，把公公單位里分的一套房子和他們原有的一套房子，抵押給銀行為我老公籌得了開公司的啟動資金。我覺得老公說的話也對：萬一婆婆的腦血栓嚴重了長期住院，老公的時間和精力一分散，公司的經營肯定會大受影響。

于是，我繼續在家當全職太太。婆婆是個在家呆不住的人，每天下午都要去幾里外的一個公園散步。這個公園是省城幾大公園之一，里面有兩個人工湖。婆婆到公園后，要圍繞這兩個湖散步一圈，然后我攙扶她回家，這么一折騰，一下午時間就過去了。回家后，我還得去幼兒園接孩子，到市場買菜做晚飯，晚飯洗刷完畢后，給孩子洗澡，然后伺候孩子以及婆婆睡覺。

老公晚上應酬的飯局很多，一般回來比較晚，還是醉醺醺的。我還得給他做醒酒湯，再安頓他睡下。

二

在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大家給我一頂頂地戴高帽子，老公說我“旺夫”，自從娶了我后，生意場上如魚得水；婆婆夸獎我孝順，自從我照顧她后，她身心愉快，居然奇跡般地可以扔掉單拐自由行走了……

老公是個孝子，婆婆扔掉柺棍后，老公就經常出資讓公公、婆婆出去旅游，當然，跟班護理老人的任務交給我了。我把我父母從老家接來照顧孩子上學，然后我陪著公公、婆婆四處旅游。那幾年，公公、婆婆真是萬水千山走遍。國內玩夠了，又興致勃勃地去新馬泰，去歐洲。反正我老公的生意越做越大，旅游經費早已經不是問題了。

老公開公司掙錢后，家里買了三套房子，都是以我兒子的名字買的，當初，老公說買房子以后也是留給兒子，到時候說不定還要交遺產稅什么的，干脆直接寫上兒子的名字算了，孩子是我們的孩子，老公這么說，我自然沒有理由反對，也不會反對。

裝修過房子的人都知道，裝修房子是非常辛苦的。裝修一套房子，都得花費幾個月時間。裝修好后，我每天早晨還得去離我家很遠的新房開窗戶放味，晚上再去關窗戶。怕夜里下雨，雨水進了屋把木地板泡壞。

一晃又是幾年過去了，兒子上小學了。我再次要去上班，但是，老公又勸我在家：“小學不是寄宿制的，兒子每天依然需要接送。爸媽年齡大了，這病說犯就犯，家里哪能離開人？你上班有什么意思呢？咱家缺你那份工資嗎？”于是，我又繼續在家當全職太太，其實是不拿工資的全職保姆。

三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三）》公布后，我越琢磨越覺得自己挺沒有保障的：公司是老公結婚前就有的，開公司的資金是公公、婆婆的房子抵押貸款獲得的，那都是有證據的。新買的三處房子，寫的都是我兒子的名字，以后萬一財產糾紛，我不能和兒子爭財產吧？我開的車，是老公從公司里給我調撥過來的，屬于公司財產。也就是說，萬一老公把我休掉，我什么都沒有。

想了半天，為了讓自己以后有些保障，我向老公提出：“反正你父母就你一個孩子，他們那兩套房子如今還不如過戶給你，新房產證上寫上我的名字，萬一以后你把我休掉，我自己也有點物質保障。”

老公非常反感，堅決反對。但是，他把皮球踢給了公公、婆婆：“你和爸媽說去，他們如果同意，我沒有意見。”我就去和公公、婆婆說，沒有想到，一向很和藹，口口聲聲把我當親閨女的婆婆一下子變臉了：“這真是多此一舉，這房子早晚不都是你們的嗎？為什么現在要過戶給你們，并且還非得添上你的名字？我們還沒有死呢，你就提出如此不合理的要求，你不覺得很過分嗎？”

我耐心地把我的擔心說出來，說我為這個家庭付出很多，但是，根據《新婚姻法》，我以后就沒有什么保障。婆婆說：“咋沒有保障，咱們家是缺吃還是缺喝了？再說，如果你守婦道，你們兩口子怎么會離婚？要嚴格要求自己，同時，要對自己有信心”。當過小學老師的婆婆給我上起政治課了。我說：“不是非得我離婚，如果他在外面花心，二奶三奶一大群的，日子還怎么過？要不，讓他寫個保證，然后去公證處公證，如果他出軌，要給我一定數額的經濟補償。”婆婆說道：“這個怎么保證？再說了，男人出軌，作為妻子就沒有責任？那只能說明沒有拴住自家男人的心！”婆婆就這么為兒子辯護，反正就是她兒子出軌了，也是我這個兒媳婦不好“逼迫”得她兒子在外面尋求溫暖的。

四

經過幾輪談判，老公、婆婆、公公這么個堅強聯盟沒有絲毫向我妥協的意思，婆婆說：“你為這個家庭是做出了一些貢獻，但是，家里也沒有虧待你啊，國內國外旅游，你不是也跟著去了嗎？這樣的好處你咋不說呢？”我拼命克制住自己：“我那是旅游？我是陪護你們二老的。”婆婆立刻說道：“我們雖然年齡大了，但是，還能走得動，咋需要你陪護？難道你自己就不想出去玩？說話要誠實！”

我的腦袋都要爆炸了，為了“保衛”家庭財產，婆婆簡直就是和我撕開臉了，等于宣布這家的財產和我沒有任何關系。我甚至能預測到，如果真離婚，老公、婆婆、公公會以我沒有“固定工作”、“沒有經濟來源”來向法院申請把我兒子的撫養權判給他們，法院根據調查，發現我是個“生存能力不強”的女人，多半會把孩子的撫養權判決給老公。

這么想著，我的心簡直碎了，我明白自己當初不應該辭職當什么全職太太。那個時候，我的年薪就達到十萬元了，如果干到現在，年薪二十多萬不成問題。但是，我卻把“自立”毫不猶豫地拋棄，選擇了一條“浪費青春白流汗”的家庭主婦之路！事實上，我還不如保姆，如果是保姆，管吃管住一個月兩三千元的工資，這八九年下來，也掙了二十多萬元了。

被“老公聯盟”拒絕承諾給任何經濟保證后，我不顧他們的阻撓，毅然重返職場。只是時光流逝，如今職場新人輩出，我這以前的部門經理居然求職艱難，很多公司的招聘人員對我中間九年的空白期很懷疑，問我這九年在哪工作？我不好意思地說：“這九年我在家里操持家庭了”，人家就點點頭，明白我是個 “資深家庭婦女”，擔心我能力不夠，于是紛紛拒絕了。

在外面奔波了兩個多月，我終于找到了工作，是在一家公司倉庫當保管員。估計他們看中的是我這中年婦女一雙勞動者的大手以及可以肩扛背馱的強壯身板。

雖然每個月的工資只有兩千多元，但是，好在這是我自己掙的錢，別人對我的錢再也不能說三道四的了。

有時候我就想，婚姻法司法解釋（三）如果早頒發九年就好了，那樣，我就不會當什么全職家庭婦女，就不會落到如今“重新歸零”的悲慘境地。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