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之水,不僅是云,是雨。還有湖。
這水,或者叫湖,就棲息在云彩的深處。水里有魚,天上有云,樹間有鳥。魚在云中游,云在樹間晃,鳥在水上飛。
這是一片名符其實的在天之水,它還有個實至名歸的名字:天池!
崇山峻嶺間,奇跡般地閃現(xiàn)出這片豐盈的水。水周圍的山,從容而鎮(zhèn)靜。在我的周圍,我看到了大量原生的云南松林,蓊蓊郁郁圍住了這片水,使它無路可逃,靜靜地留守在這天的高處。
這是一片不同凡響的水。它像一面古老的青銅鏡,映照古今。我感到遠(yuǎn)山正經(jīng)不住誘惑,悄悄走近,想偷窺一下鏡中容顏。天上的云影,也在鏡子面前徘徊不定,搔首弄姿。
天池的景致,給我的感覺是靜。它藏在云龍縣城西部20公里的深山,遠(yuǎn)離塵囂。寧靜的陽光中,同行的人紛紛以天池邊一座宮殿式的木屋為背景拍照。在大理,乃至滇西,很少有這樣安靜的水了。洱海的安靜,早被一艘艘游輪所打破,一些我曾去過的湖泊上,也布滿了各式各樣的游艇,還有各種賣弄的三弦和嗩吶聲。只有天池,是安靜的,它藏在大山深處。
天池也有游艇,卻很少,一只小游艇在遠(yuǎn)處游弋,像一只孤獨的蜻蜓。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歌聲,更像一抹若有若無的暖暖的陽光給天池增添了一種靜寂的味道。
松林與松林之間,松林與湖水之間,是一片片極富抒情意味的草甸,從上面走過,有一種踏在地毯上的感覺。蒼翠的松林和翠綠的草甸,映襯得水面更加澄藍(lán)。天池周圍所有的樹木都靜靜地立在陽光中。沒有風(fēng),自然聽不到林濤。靜穆中傳來的鈴鐺聲,用另一種方式顯示了天池的安靜。我朝著鈴鐺聲走去,看到了兩匹馬,在草地上靜靜地吃草。不遠(yuǎn)處,還有幾頭奶牛,也在吃草。天池邊的草甸,像一塊塊華貴的地毯,這些漫步的馬和牛們,是地毯上別致的花紋。
我想找到它們的主人,四周卻悄然無聲。
我喜歡這樣的寂靜。這樣的寂靜是有高度的,天池的海拔在2552米左右,比我居住地的洱海高出了580米。我們來時一路都在下坡,絕對高度的下降,更突出了天池的相對高度,它應(yīng)該是在群山之上的一個高原湖泊,盡管這里的人不叫它湖,而叫它“池”。但一個“池”字正好突出了它的地位,它是與那些被高原人稱為“海”、“湖”的水截然不同的。在云南,還有一個被稱為“池”的地方,那就是昆明的滇池,但滇池的海拔沒有天池高,水沒有天池好,更少了天池的安靜。蒼山上也有七龍女池,水質(zhì)雖然澄澈,海拔也高,但卻少了天池的寬廣。天池是以水域?qū)拸V、水質(zhì)澄澈、環(huán)境安靜而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為數(shù)不多的滇西湖泊。
我們來了整整一輛中巴車的人,但整個天池還是靜。行走在湖邊的草甸上,所有的足音都被柔而軟的草甸所吸收了,沒有一絲雜音。如果聲音也是一種灰塵的話,天池就是一臺巨大的吸塵器。沒有風(fēng),自然也就少了亂七八糟的松濤聲,連天上的陽光也是安靜的,不會被風(fēng)吹得沸沸揚揚。在天池散步的人們,也顯示了悠然自得的狀態(tài)。這是一個天人合一的地方。天池的海拔,使藍(lán)天與它的距離很近,天空的顏色便一覽無余地映進水中,水中的云彩仿佛也伸手可及。一棵棵水草,靜靜地延伸在陽光里,延伸出的是無邊的靜。
一路西行,我發(fā)現(xiàn)天池的靜是有層次的,周圍森林茂密的群山顯示的靜,是一種鎮(zhèn)定自如的安靜;草甸彌漫的靜,是撫慰人心的寧靜;樹叢和草叢間的靜,是一種意蘊綿長的幽靜;而透過樹枝和草叢看到的湖水,藍(lán)中泛著青,青中透出白,閃動著的是一種攝人心魂的虛靜。這種虛靜,是眾靜之神。它像一只神的眼,讓你一次又一次不得不接受它的注視。
漫步湖邊,同伴們不斷尋找各種適合照相的地點和姿式。一株株老樹,樹干覆蓋滿了苔蘚,層層疊疊的苔蘚,沉靜在時間之外,不管來者是誰,永遠(yuǎn)如斯。泉在一棵葳蕤的老樹下擺出姿式,讓我拍照,定格于鏡頭的老樹、水波、笑容,靜寂于時間之外。周圍郁郁蔥蔥的山,也靜寂于時間之外。
時間是屬于鬧市的。“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所以形成這樣的時間概念,肯定與山里的靜寂有關(guān),與人在靜寂中產(chǎn)生的心態(tài)有關(guān)。人只有來到像天池這樣靜寂于時間之外的地方,才感到了一種永恒的不變:山、水、樹,山上的巖石、水中的云影、樹上的苔蘚。在鬧市瞬息萬變的世相中失去自我的人,來到這亙古如初的山林,才會找到屬于生命的最原初的記憶。“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是人在面對大自然虛靜之眼注視時,所發(fā)出的一聲長嘆。
我站在綠草如茵的淺灘向天池的東邊眺望,浩淼的水面上,從北至南似乎有草甸向湖中延伸形成的草洲,草洲上有樹,隱隱約約間給天池增添了幾分水在天上的靈氣。我曾經(jīng)來過天池的,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圍著天池逆時針方向轉(zhuǎn)了一圈。先向西,一路上見到很多草甸,叢生的闊葉林,途中還遇到草甸邊放牧者的房屋——這是些真正意義上的隱居者的小屋。之后,又穿越一片片茂密的松林和杜鵑林,在揉和著松脂芳香的山間小道一路向南,轉(zhuǎn)到一個高地后再向東。在我印象中,天池周圍的松林、杜鵑林、茅竹林特別多,還有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樹,應(yīng)該算是原生態(tài)的。查了資料,證實了我的看法是正確的,天池周圍僅高等植物就有60多科200余種,其中有三尖杉、紅豆杉、榧樹、滇楠等國家級保護植物。這些植物能夠保存,與天池的地理位置有關(guān),與它遺世獨立的靜寂有關(guān)。
我這一圈,繞了世間千年。繞過水,繞過樹,繞過崖,繞過霧。
此行是不能繞天池一周了,同行中人都是攝影愛好者,但卻是業(yè)余,喜歡的是浮光掠影。我的心也不能安靜下來。我知道斷然找不到一位繞天池行走一圈的志同道合者的。雖然山中“一日”能抵世上“千年”,但租賃的中巴車還在等著,現(xiàn)代人的時間觀念在起了作用。
返回的路上,星星點點的野花,金黃的、粉紅的,紫藍(lán)的,裝點得草甸猶如一襲碩大而華貴的地毯。在一株老樹下的草叢間我還看到了一對碩大無比的正在交尾的蝴蝶,恍如兩只失落在草叢間的風(fēng)箏。不知放飛它們的寂寞之手是誰?
就要作別天池了,選擇了一個以天池、群山、草甸為背景的地方,讓泉給我留個影——留住靜謐的天池,留住天池的靜謐。
須臾與無窮,在永恒的靜謐中是可以同在的。
責(zé)任編輯 左家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