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黑子

馬黑子這人特煩人!好多人都這么說。我對他不是很了解，斷斷續續地在一個乘務組干過，不是很熟。等我終于對他有了一點興趣的時候，他卻馬上就要退休了。

他和我們車長是針友，每餐前都要打胰島素，還得定點吃飯，自己炸了黑乎乎的肉醬，用罐頭瓶裝了帶到車上來。煮面條的時候就用醬拌了吃，讓人看著沒什么胃口，他卻吃得呼呼作響。結果那天硬席超員嚴重!他帶了另一個乘警挨著車廂核對身份證，外溫接近攝氏四十度了，車廂里沒有空調，他倒下了……我們是看了站臺上的救護車之后才知道車上有人被拉走了!一打聽，原來被拉走的是馬黑子!

“還警長呢，真不結實!”有人在說風涼話。后來，車長給醫院打電話，說是已經脫離危險了，是因為血糖過低!后來，車長就說這馬黑子真是命大!當年受了賊的暗算，流了很多血，還硬是把那賊給銬在凳腿上了……我聽了覺得有故事，就追問馬黑子的事，人們就一起恥笑我，好像我不知道聯合國似的!

馬黑子真的是英雄!車長是這么說的。說這話的時候，車長望著窗外很遠的地方，好像是在講一個相當久遠的故事，他說跑過海拉爾的人都知道馬黑子……還有東北的賊……當年東北的賊那可是聞“黑”喪膽!據說賊們都喊出號子來，要買馬黑子的“零件兒”!說只要把馬黑子打得走不了車，就集體給那人買個挎斗摩托!要知道，在那個年月，一輛挎斗摩托可抵得上現在一輛不錯的車呢!后來，還托了人來勸說過馬黑子，說你差不多就行了，別太過認真。全國賊太多了!你抓得過來嗎?如果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話，愿意每月再付一份工資給他貼補家用。馬黑子把頭挺得杠杠的!說了一句五個字的豪言壯語：“除非我死了!”后來，人們就說馬黑子腦袋里估計別著改錐呢!要不然怎么軟硬不吃呢!后來的結果就是賊們聽說是馬黑子的車，壓根兒就不上!可是，最讓賊們頭疼的是馬黑子居然舍棄了自己的休息時間，串著組走!沒準哪個不走運的賊就撞上了!咬牙切齒地在肚子里罵上一回!也只好灰溜溜的空手而歸了……

這應該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吧!車長仔細地回想了以后這么說……我就追問馬黑子得到過什么榮譽?車長就呵呵地笑了：“有啊!一書包的獎章和證書!”有什么用?聽說去年都給扔了!我很詫異這種結局，就追問事情的原委，大家就一起訕訕地笑了，說你自己去問馬黑子吧!

我還真的等到了這個機會!我以為馬黑子自從那次被120拉走之后就不再走車了!結果在我又一次調整組次的時候又遇到了他。他更黑了，泛著青!依然是乘警長，依然帶那種罐頭瓶裝的肉醬，依然呼嚕嚕的吃那種拌著肉醬的清水煮掛面……似乎更不善于言談了……我就找機會接近他，問他有關獎章和獎狀的事情……他很不高興的樣子揮了揮粗糙的大手：“免談!聊別的可以，聊這些我不想!”情緒比較激動!似乎是受到了侮辱，接下來還爆了粗口：“他媽的!狗屁!”我當時特尷尬!不知該怎么好!后來就有一位歲數比較大的師傅叫我，說劃破了手，要我去找創可貼。我就慌忙找了這臺階下了……那師傅見周圍沒人了，才悄悄告訴我，說馬黑子可能是受刺激了!據說年前拿了自己的獎章和證書去找領導談換房的事，結果被那年輕的領導給頂了回來!讓他不要躺在曾經的榮譽上吃老本!馬黑子正在氣頭上，就把那一兜子的獎章和證書給扔了!

但是，馬黑子工作的時候依然是那么認真。接車的時候一定上車；大小站一定和站方認真交接；當班的時候按部就班地查驗身份證；經過車廂的時候管的可多了!對吸煙的旅客叫到風擋處做禁煙宣傳，對提前下車的旅客更是認真登記，尋訪周圍旅客是否遺失錢物等。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他還管乘務員，誰要是打盹睡覺啥的，那可千萬別讓他看見!絕對叫你起來!晚上就像是一個夜貓子，拎—個大號手電筒，挨著車廂轉，看見打盹的乘務員就晃對方的眼睛，據說有^就是因為受不了他狗拿耗子而調組走人了!他也不讓硬座的旅客睡覺!挨個的拍醒，或者用—個大喇叭在車廂里大聲喊話!說什么誰的錢包丟了啥的，搞得睡著了的旅客驚嚇得睜大了眼睛!結果是賊恨他!眾人也恨他!他前腳走出車廂，后面接著就是罵聲一片……

我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就找了當年跑海拉爾的人來問他的事!結果如出一轍：“愣貨!榮譽?得過啊!多了!好像還上過報!上過電視!有名!太有名了!東北的賊沒有不知道他的!栽他手里的賊，多了去了!煩人!那是真煩人!沒有他不管的!窗子晚上要關!車門他也拉!不讓睡!對，拿手電晃你!是啊!叫旅客，不讓睡!不讓抽煙，說是怕著火!呵呵!就說是嗎!著火也歸他管!是啊!餐車人也罵他!不讓人廚子在里臺抽煙!有一回玄點兒沒打起來!人家能聽他的嗎?他倒好，直接把人的煙給扔了!大腦有問題!”

問過幾個人之后，我就失去了對馬黑子的興趣，確實是沒有人說他好!沒有人對他的獎章和證書感興趣!也沒有人對他的多事持肯定態度!似乎他是一個讓人感覺不舒服的人。懷著這樣的心情再看他，也就覺著他整天黑著個臉過來過去的挺招人煩的……

偏偏那趟車就有了故事：有旅客投訴說硬席車的乘務員賣座位!車長接到投訴電話后馬上過去核實，結果不是當班乘務員所為!馬黑子當時正休班，剛熬了一個夜班，回了休息車還沒睡呢，聽了列車長的敘述后，馬上就換了便裝向硬席車去了……整整蹲守了四個小時!當時，硬席車超員百分之六十，外溫是三十八度，他再有幾個月就滿六十歲了，站了四個小時，最終抓獲了那個換上鐵路服裝賣座的人!那個被帶回來的人滿腦袋的汗!馬黑子更是汗水濕透了衣服。

投訴電話最終撤銷了。當班的列車員休班的時候特意向馬黑子表達了誠摯的謝意。因為馬黑子的四個小時的蹲守，才還了他的清白。他吶吶地說馬哥下趟買好吃的給你啥的，他以為馬黑子會說不用了啥的。結果，馬黑子的回答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你必須寫一份檢查念給大家。你的車廂里出的事，你居然不知道?有人穿著鐵路服裝，你為什么不留意他的動向!我今天告訴你，以后但凡你發現有人在你車廂里著鐵路服裝，就一定要核實他的證件，小心披著羊皮的狼，小心充數的濫竽……”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包括那個被捕獲的賣座人，他局促不安地嘟囔著自己的不幸遭遇!祈求得到從輕處理。對面的馬黑子卻依著板壁睡著了……做筆錄的小張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沒有叫醒自己的警長，他知道，他太累了……

那個賣座的人被交接給車站派出所的時候，向小張提了一個問題，他想知道這位黑臉警察的名字，小張呵呵的笑了：“他叫馬黑子!”

“馬連生!他就是馬連生?”一臉的驚愕：“我真倒霉!怎么遇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