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棗行

行走運河，一路上有許許多多想不到的事情，進入河北滄州市，向西30公里，就到了滄縣崔爾莊鎮西南村的紀曉嵐文化園，實為意料外之事。有些預料已久的事未能實現，有些根本沒有計劃的事卻發生了，就像我冒昧地走進了紀家棗行。

以前只知道這位清代中葉的大學士、文壇宗主紀曉嵐是河北人，但不清楚是哪個方位。原來他的故里就在這里。如今當地人為他修了一座占地100多畝的紀曉嵐文化園。這是一處以紀曉嵐文化為內涵、仿照清代園林建筑風格、按照他的著作、興趣愛好及傳聞建造的。

文化園遠離城鎮，完全處于鄉野阡陌之中，四周只有樹木與莊稼。紅漆的大門前，有片平地，安靜得沒有一絲嘈雜。大門兩邊有對聯一副：萬卷編成群玉府，一生修到大羅田。門楣上方是劉墉寫的兩個字：紀園。

劉墉是我的老鄉，原屬山東諸城。解放后，他那村歸入了高密，而我那村劃進了安丘。劉墉(1719—1804)、紀昀(1724—1805)是同時代的同齡人，均生于官宦家庭，少年始遷入北京居住，同入仕途，同朝為官，而且是清朝300年內唯一的“三代一品”的兩大家族。他們兩人知根知底，都是和坤的對立面，贈送兩個字還不是合情合理之事!

我到紀園，約上午十時，滄州地區剛下過一場小雨。進了大門，一種沉寂、靜謐、‘空虛’迎面而來，100多畝大的一處園林，不僅不見一個人影，而且連一聲鳥叫也聽不見。我突然滋生出這樣兩句詞：紀園幽深無別處，為何不見他人來?

走不遠，正面一塊不規則的大石頭，不圓不方長溜溜的，上有四個紅色大字：一代文宗。是原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沈鵬的字體。此四字，是一種蓋棺定論的歷史總結，也是一種大浪淘沙的歲月評價。人在當代，看事物往往會有一些障礙；而從歷史上走過來的人與事，理應會具有更多的真實性。

紀昀天資聰慧，文思敏捷，才華過人，幼年即有“過目成誦”之譽。他襟懷曠達，機智詼諧，常常語出驚人，妙趣橫生，盛名當世。現代人稱他為“鐵齒銅牙紀曉嵐”，并以此為形象搬上銀幕，也不是空穴來風，看樣子也是有根有據有來頭的。

他在文學創作上的成就，主要表現于筆記小說集《閱微草堂筆記》。書中內容雜博，星相醫卜，三教九流，無不涉及，有豐厚的知識性，語言質樸淡雅，風格亦莊亦諧。在藝術上文筆簡約精粹，自然妙遠，敘事委曲周至，說理明暢透辟，有些故事堪稱為意味雋永的小品。魯迅對其藝術風格給予了很高評價，稱其“雋思妙語，時足解頤，間雜考辨，亦有卓見。敘述復雍容淡雅，天趣盎然，故后無人能奪其席”。(《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對紀昀的評價，使我們更看清熟悉了兩個人：一個是為清朝廷工作賣力的紀昀，另一個就是民國時期為民眾吶喊的魯迅。

路邊的棗樹林里，突立著一塊高大的太湖石，上面還是有四字：紀家棗行。本文的標題我借用了這四字，可見我對這幾個字的印象及感情。

進大門后，我早已注意到了掩映在一百多畝綠色中的幾十處樓臺亭閣。那綠色別無二樣，全為棗樹。對我來說，這才是心靈所向，如飛鳥入林，有種心靈深處家的感覺。

滿園秋色盡棗樹。我未進行考證，但一定有著這樣兩種可能。一是在北京原紀昀的“紀園”里，他就喜歡種植棗樹；或者他故居的人對這樹種有感情。即便是這兩種情況都不存在，我感覺在這個地區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棗樹，在京杭大運河德州段和滄州段，河兩邊好多田畝里種的不是莊稼，而是棗樹。棗樹，是紀曉嵐的鄉土樹，故地樹。

一路北上，我發現各地的博物館、紀念館和一些寺廟基本上不收門票費。而這“紀曉嵐文化園”設有售票窗口，每張30元。我說了一下來意，未看證件，就讓我進入了，盡管當天上午還未賣出一張票。

滿園棗樹，樹枝上全部掛滿了半紅半黃的大棗。顆顆飽滿、光潤、碩大，早就到了收摘的季節，有些熟透的已經果熟蒂落了，可就是看不出采摘的任何跡象。于是，我順手摘了幾顆，直接送進嘴里，一脆、二甜、三香，好美嘴的紀家大棗啊!我沒有向管理人員打聽，但看得出來，游人進了棗行，可以摘棗解饞的。吃人家的嘴短，“偷吃”了紀家棗行的大棗，那回味無窮的感覺，令人難忘，所以就把此文稱作“紀家棗行”吧!

棗樹林里的幾十處建筑，各處一隅，各有春秋，各具內涵。“閱微草堂”：門楣懸掛清代著名學者、書法家桂馥題寫的匾額“閱微草堂”。門前有抱柱對聯：虛竹幽藍生靜契，和風朗日愜天懷。內部陳設有紀曉嵐生活用具及文房四寶。

“灤如槐姑室”：內部展示、陳設有各種《閱微草堂筆記》版本及用圖畫形式展示《閱微草堂筆記》記載的故事情節。

“文漪閣”：內部陳設一尊紀曉嵐持書坐像，收藏一套文錦閣版《四庫全書》。

“奉賢館”：內設展示滄州歷史文物古跡、名人故里的文化沙盤，墻上懸掛滄州歷代名人畫像。

從這些廳館里走出來，如同從清代中期的文化高地上走下來，從紀曉嵐的生活里走過來，從滄州博大精深的歷史中走過來，帶著這一切，思索、想象、佩服、感嘆，又回到了假山壘壘、曲徑通幽的紀家棗行。

盡管如此，讓我印象最深、事后難以忘卻的則是‘紀大煙袋’。

這是誰出的點子，做了一桿天底下最大的煙袋放在了這紀家棗行。這桿大煙袋讓我明白了人類詞典里“夸張”兩字的真正含義，在你未見到之前，你連想也不敢想。

我在大煙袋周邊轉了幾圈，它充分滿足了當今人們只關注“唯一”和“第一”的心理狀態，它沖破了你原來傳統的和固有的對于煙袋的任何概念，讓你吃驚和詫異：這怎么可能呢?這是真的嗎?這看起來比附近樹木房屋還高大的巨物顛覆了常人的理念，這長16.82米、由21噸生鐵鑄造成的‘紀大煙袋’。

從這桿大煙袋，引起了我許多新的聯想。民間看一人，若不抽煙不喝酒就是好人，就是良民子弟。要是再不喝茶，那就是良民中的良民，好人中的好人。我不去評論這些傳統中的概念。反觀紀曉嵐，在皇帝眼里，他是好臣子，除了牽扯上官司下放新疆鍛煉了兩年外，其余50年中，從30歲中進士，到80歲任禮部尚書、大學士、加太子太保、兼國子監事，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逝世后，嘉慶帝親自為他作了碑文，說他：“敏而好學可為文，授之以政無不達”，極盡一時之衰榮。比較同朝為官的旗人官員和坤，兩人磕磕絆絆、斗來斗去幾十年，可嘉慶上任之初就將和坤抄斬，當然這是他罪有應得!可紀曉嵐能得到皇帝如此寵愛，真是難得啊!

更為可貴的是，他在朝廷中名聲極好，深得同僚們贊賞。他先為國家的會試副考官，再而升為會試正考官，這是為國家選拔官員的總考官、最高權威。年輕一代的宮廷官員和各地地方官員大都是他的學生。特別是皇帝又授命他為《四庫全書》總纂官，六部尚書及侍郎全為助手，多顯赫的一份要職!所以，他又能在民間獲得極高的口碑和聲譽!

而在個人日常生活中，紀曉嵐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在他的故地，我聽到了這樣幾句順口溜：日食肉十盤，熱茶一壺鮮。煙袋不離嘴，酒杯置身邊。一門六妻妾，八十顏不變

……

順口溜總歸是順口溜，誰也不會去花力氣動腦筋研究研究，這并非紀大學士的正史，看不出是褒還是貶。但就從字面上講，他的生活習慣欠佳。一日十盤肉，無論盤大盤小，都易提升‘三高’指數，影響壽命；煙酒煙酒，如此過度，身體怎受得了?但他活到八十容顏依舊。妻妾滿屋，并無多少緋聞，也沒有人告到皇帝那里去。總而言之，他的生命是在一種非傳統活法中度過的，但獲得的卻是一種傳統的成就和榮譽。

我只能說，12歲時從崔爾莊棗樹地里走到北京去的紀曉嵐，可能少時吃大棗吃多了，吸收了過多的棗營養，長成了一位怪人，奇人!

我如今記住的滄縣，那就是紀家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