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情愛,誤墜前塵,當(dāng)黯然回首,如雕印在清朝的青花瓷花瓶上的隱隱現(xiàn)現(xiàn)的潑墨山水畫。那些往事,那些心動,隔著久遠的時光帷幕,仍然有著最初清晰的記憶和脈絡(luò)。
——題記
那時她在廣州,也算是知書達理的西關(guān)小姐。雖說家道中落,家里的商鋪接連關(guān)門,但她仍從女子中學(xué)畢業(yè)了。再后來抗戰(zhàn)勝利,動蕩的戰(zhàn)亂生涯終于告一段落,她也從香港回到了廣州,家里唯一的祖宅已毀于戰(zhàn)火中,遣散了僅余的幾個伙計,全家租了間簡陋的宅子,從小錦衣玉食的她只能出去謀了一份差事,在一間小公司做著記賬,艱難地支撐著家庭生計。
人心惶惶的動蕩時局里,物價卻一個勁地上漲。能怎么辦呢?總得生活吧,有時,母親會把一些祖?zhèn)鞯墓哦兴萌ギ?dāng)鋪里當(dāng)了。換些錢來做生活費用,艱難度日。當(dāng)鋪離家不遠,只隔著兩條青石巷,當(dāng)鋪的掌柜是個儒雅男子,約莫弱冠之齡,比她大了二、三歲吧,終日坐在柜臺里,修長的身材,白皙斯文的面孔,卻有著一雙很亮的眸子,不知為什么,每次她望見他的眼睛就會心慌。而每次他都會溫柔地和她打招呼:“又來了?這次要當(dāng)些什么呢?”記得有次,母親叫她從祖?zhèn)鞯哪菍η宄嗷ù苫ㄆ恐刑粢粋€去當(dāng),那是她最喜歡的家中古董,以前就擺在家里堂屋的案桌上,一進大廳就可以看到那對圖案相同的青花瓷花瓶。青花瓷花瓶胎體厚重,器形淳樸,釉面泛青,紋飾布局疏朗,繪著嫦娥奔月的淡墨青花山水畫。他拿在手中仔細地欣賞著,連嘆了幾聲“好青花瓷”,然后,卻有點黯然地對她說:“這么漂亮的青花瓷也要當(dāng)?你家花銷很大么?最近你來得挺密啊。”她忍著淚,低著頭,欲言又止,晶瑩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一直不敢讓它掉下來。難道她能告訴他,自己的父親因為外憂內(nèi)患,積勞成疾,已經(jīng)纏綿病榻多時,家中急著湊錢延醫(yī)診治?
不過是生意交易,恰似萍水相逢罷了。有些話總不能掏心地說。但她漸漸發(fā)覺,他的身影卻像在她的心里扎了根,每次來到當(dāng)鋪,對著他明亮的眼睛,她都會有一剎那的意亂情迷。他也似有意,有時,她到當(dāng)鋪里來,也會刻意地斟茶倒水,留座款談。她發(fā)現(xiàn)他其實是個很懂生活情趣的人,琴棋書畫,詩酒花茶……什么都談得來,讓她好生羨慕:“你懂得真多!”他卻淡然笑道:“開當(dāng)鋪的,不懂行的話能行嗎?早就把棺材本都賠個精光了!”有時她心想,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其實也挺好的……
她父親的病卻是一日重似一日。終有一天,她父親撒手歸西,她是家中的長女,母親早已哭得悲痛欲絕:“你把家里祖?zhèn)鞯牧硪粋€清朝青花瓷花瓶拿去當(dāng)了吧,好好安葬你父親。”她去了當(dāng)鋪,還是那么亮的眸子,還是那么溫柔的話語:“你又來了,真不希望你來,卻又天天希望見到你。”再也忍不住,她撲在他懷里,流淚訴說著喪父之痛。他抱著這個傷心欲絕的女子,輕輕地用修長的手指拭去她臉上的淚:“別哭了,事情總會好起來的”……
他出錢幫助她葬了她的父親。后來,她嫁給了他,婚后不久,廣州解放了,兵荒馬亂的歲月里,他最終跑到了臺灣,而她和她母親因為種種原因留在了廣州城。他跑去臺灣的時候,幾乎把家里的財產(chǎn)都帶在了她身邊,只留下當(dāng)初她當(dāng)給他的一只清朝青花瓷花瓶。再后來,時光苒苒變遷,她沒有子女,也沒有再嫁,帶著那只清朝的青花瓷花瓶投奔她那最終嫁到廣西東南部的妹妹。她的妹妹是我的外祖母,而她,就是我的姨婆祖。一直到死,她都抱著那個寂寞的青花瓷花瓶一次次地向我們說起當(dāng)初的故事,說起那個有著亮亮雙眸的姨太公;而一直到死,姨太公都沒有一點消息,更沒有像小說里寫的那樣相隔幾十年后輾轉(zhuǎn)找到她……
只有周杰倫的《青花瓷》依然在輕輕地唱: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jié)局,女口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你眼帶笑意,芭蕉簾外雨聲急青花瓷里容顏舊/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