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筑路人在這里鑿開一條山槽,鋪上鐵軌的時候,有人在山槽口用廢舊枕木搭一間小屋。當小屋落成的時候,就來了個背上背被蓋卷、手上提鍋碗瓢盆的老頭。老頭彎腰駝背,很瘦很矮,嘴角咬一根尺來長的煙桿。
顯然,這是為了鐵路行車安全,預防山槽塌方,專門派來這里看守的鐵路工人。
山槽像永遠睡不醒,終日朦朦朧朧,老頭咬起尺來長的煙桿在山槽里轉悠、觀望。不久,他發現堅硬的槽壁上有一道水浸過的痕跡,老頭站下來,默默抽完一鍋煙,就貼在槽壁前聽,仰起頭在槽壁上看,閉起眼睛想……
回到廢舊枕木搭的小屋,老頭找出鐵錘和鑿子。于是,堅硬的槽壁上冒出火星,山槽里響起“丁當”的擊石聲。
太陽落在山巔的時候,石壁上冒出筷頭大一股水,這是來自大山底層的泉水,經過千萬層泥沙過濾,從鐵一般堅硬的槽壁上浸出來,透明如水晶,清涼若甘露。老頭掬起一捧,“吱溜”泉水流過喉嚨,落入肚腹,撓得心里癢癢。老頭咂嘴,有股荷葉的清香,樂了。他又舉起石錘,“丁當……”
太陽從山巔升起來的時候,老頭在槽壁上鑿出了盆口大個窩,筷頭大的泉水“丁丁咚咚”流進石窩,又潺潺地從石窩底的小孔里流出,這樣,石窩永遠裝得滿滿,泉水永遠在丁咚。
小屋前擺了張馬架椅,干完工作,老頭舒舒服服躺下來,咬起尺來長的煙桿養神,閉起眼睛聽丁丁咚咚的泉水。
鐵路上沓沓沓走過來一群赤腳板,光脊背挑煤的漢子,至泉水,大汗淋漓,放下煤擔,一腦殼埋入石窩,“咕咚咕咚”吃得打飽嗝,直到肚子里聽見了嘩啦嘩啦水響才抬起頭,長出一口氣,一邊抹嘴巴,一邊大呼安逸……
后面渴得心慌的漢子就催:“快點快點,格老子走熱噦,不要窮吃惡吃,謹防回屋頭拉稀,堂客攆你龜兒下床……”
老頭聽著,驀然從馬架椅上站起,皺眉、抽煙……許久,彎腰駝背走進山槽,看著水窩發呆,閉起眼睛想……終于,老頭詭異地笑了……
第二天,當過路的人們在山槽里喝水的時候,就爆發了憤怒的咒罵:
“是哪個沒良心的龜兒子干的事……”
“狗日的缺德,不得好死……”
原來清花亮色的水窩里撒滿了麥殼,再不敢咕咚咕咚暴飲。路人罵得口渴了,憤憤地埋下頭。為了不使麥殼鉆進喉嚨,只有一邊吹開麥殼,一邊小口小口嘬,猶如老茶客抱著茶碗品茶。遇上愛做好事的人,就停下來,把石窩里的麥殼清除干凈。但回來時路過,石窩里又布滿了新鮮的麥殼。于是,山槽里再次爆發不堪入耳的咒罵,路人們揚言,一定要揪出這個干缺德事的雜種。
不過時間長了,終于有人悟出麥殼泉水的奧秘,就像一壇陳香老酒,慢慢地吃出了它的味道。罵聲小下來。
罵聲完全絕跡。
路人每每喝完水,都不由自主扭過頭,定定地看那間廢舊枕木搭的小屋。可是,小屋已經頹敗了,放馬架椅的地方長出了青草,山槽已加固,這里是再用不著人看守了。
有人說,老頭退休了。
又有人說,老頭被派到了另一個山槽看守了……
后來,有幾個維修電線的鐵路通信工巡回到此,美美地喝過山槽里的泉水,大呼安逸之余,突發靈感,提起油漆刷子,在槽壁上寫下“老人泉”三個字。
不久,鐵路工程隊的石工們來這里修補山槽,用老人泉的水做飯、洗臉、沏茶。走時感慨萬千,就用石工鑿子將快要脫落的油漆字深深地刻進去。
“老人泉”永遠留在了槽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