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意識在張翎小說中的體現

摘 要：張翎的作品，或深或淺地體現著她的宿命意識，既增加了作品的神秘感，又推動了情節的發展。而她的宿命意識，往往通過讖語和巧合表現出來。本文將通過小說中的讖語和巧合，來分析張翎的宿命意識及其使用價值。

關鍵詞：張翎 宿命 讖語 巧合

宿命論總是彌漫著濃郁的悲觀主義的氣息，并將人物的悲劇歸于神秘的自然力量，即無論人怎樣努力，都無法擺脫命運的主宰。朱光潛先生就曾經這樣說過：“宿命觀就是對超人力量的迷信，認為這種力量預先注定了人的遭遇，人既不能控制它，也不能理解它。”

張翎并不是宿命論的追捧者，但細讀她的作品，我們卻能清晰地感到，在那些故事背后，總有一股莫名卻不矯揉的力量，推動著故事的發展，那就是她的宿命意識，它強大而不刻意，執著卻又疏散，靜靜地藏匿于現實的外殼下，這就與我們平時所說的宿命論不大相同。在她筆下，無論是因緣巧合，還是分崩離析，總是與人的命運有很大的聯系，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而這些命運，卻沒有像許多悲劇那樣令人發指，反而能夠從中感受到蒼涼的魅力，那是一種散發著獨特氣息的魅力，蒼涼卻不絕望，悲痛卻又不做作。而她的這些或精心設計、或無意播撒的宿命意識，在小說中，表現為她使用了大量的讖語和巧合，這些東西，不僅體現了她的宿命意識，也為小說蒙上了神秘的色彩：正因為宿命的難以逃脫，人們才更容易被宿命吸引，無法自拔。

一、讖語——宿命的彌散、懸念的播撒

讖語自古以來就被小說家所青睞，在中國古代的小說中，就常常有占卜相面一類的情節，而這些往往是為了制造懸念或者增加小說的離奇性。張翎的小說中，有許多占卜算命的讖語，也有一些是語出成讖的，這就是宿命的體現，人物的命運像被畫了一個怪圈，誰也無法逃脫，讖語的使用，既增加了小說的可讀性、制造了懸念，又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

在張翎的《羊》中，羊陽和黎湘平的婚房外掛了一個心形花環，羊陽說了一句話：“這么素凈的顏色，哪像新婚，倒更像是出殯呢。”沒想到這句話后來竟一語成讖，就在新婚之夜，黎湘平死在了床上。《塵世》中劉頡明的妻子曾吩咐他“以后買西瓜買他一個人的份就好了，她用不著”，本來意指她腸胃不好，吃不得西瓜的，可沒過多久，才發現，這不經意的一句話，竟然成了讖語，他妻子當天下樓就出了車禍，被卡車壓成了一張薄紙。

仔細想想，在這兩部作品中，語出成讖的細節并不是非要不可的，他們的死可以看成是一種意外，也可以牽強地看成是一種必然，然而，有了這個細節，他們的死便有了一個離奇的借口：一個揮之不去的咒語，一方面為作品增加了宿命的性質，使作品多了一點神秘感，另一方面，也為他們的死做了鋪墊，給了一個預兆，使得這種突如其來的死亡不再那么突兀，反而更容易讓人接受。也因為羊陽的這句話，也使她的婆婆懷疑她嫁人的動機不純。

《丁香街》更是如此，一句讖語，成為貫穿全文的線索，算命的張鐵口說丁香街那三號院子犯了“巷沖”，怕住在那里的人家，難討個平安。丁香街三號院那七八口人，像被詛咒了似的，沒有一個不是青頭鴛鴦失伴飛的。丁婆婆盼了一輩子，守了一輩子寡；女兒丁蘭花的丈夫喪命于一次車禍中；孫女安安被人暗殺在國外；孫子平平在生意上倒是成功，可老婆桔子還是和他離了婚；慕容婉約更是青春便獨守，女兒凱西一如她的命運，孩子未出生，已經沒有了爸爸；另一家，胡國偉跳了八年的大春，終于喜結良緣，而妻子卻在新婚未多久便得腸癌死去，做了幾十年的鰥夫。而待三號院被夷為平地，大家都搬了出去，這些人才得以安寧，簡直就是命運在作祟，直到最后，他們還在感慨：風水之事，不得不信哪。他們都在努力擺脫宿命，卻誰也避免不了命運之神的掌控，每個人的愛情宿命，都被畫上一個怪圈，那就是失去。讖語在這篇小說中，已經不是一個細節，而是貫穿全文的主線之一，那就是難討平安。首先讖語設置了一個懸念，接著就是應驗了張鐵口的話，但這并不是迷信，反倒使小說更富有吸引力。

在《向北方》中，也有這樣一處情節，達娃在路上碰到一個僧人，一語道盡她的命數，“苦命的女人，馬兒能跑多遠，你就走多遠”。事實上也是如此，她這一生嫁了三個男人，兩個死于非命，最后來到了那個北方的小鎮，卻也是苦命的寫照。這里讖語也是作為一個鋪墊，一個懸念，用得非常巧妙，不著痕跡，同時，也使我們對達娃命運的悲苦有了一個心理準備，而不會顯得唐突。

張翎在這些作品中大量地使用讖語，大有古代小說的離奇之風，然而，她并沒有將全篇都籠罩在宿命的陰霾之下，而是在真切現實的背景下，給了我們一顆神秘的種子，它淡淡地發芽結果，那么順理成章，可愛至極。但這些讖語的使用，無不是她宿命意識的體現，面對讖語，我們無法逃避，亦無法改變，只能順其自然。

二、巧合——命運的觀照、情節的助力

俗話說得好，無巧不成書，巧合在小說中的作用是舉足輕重的，而張翎小說中的巧合除了成書之外，還體現了她的宿命意識。而在她的作品中，巧合同讖語同樣重要，缺少不得。

小說《花事了》的末尾，有這樣一處：放在文暄抽屜里，包裹著天鵝絨里的一只舊玉鐲子，清脆地裂為兩段，那是當年文家給吟月的聘禮，是她執意要給文暄的，這邊玉鐲子斷裂，那邊吟月斷氣，這粗略看來，顯然是一種偶然、一個巧合，而在這里，這個鐲子的斷裂，除了映照吟月的死，還意味著他們感情的徹底結束，張翎用這樣一個巧妙的暗示，一方面體現了命運的無常，人、物的感應，頗有傳奇色彩，而《花事了》小說本身便有道聽途說的傳奇的特征，另一方面也省去了諸多啰嗦的筆墨，使文章更為緊湊，這個巧合設置在末尾，給人以無限遐想。

小說中，當年，正是由于吟云的出走，姐姐吟月的被迫待嫁，才使吟月與文暄有了那一段，使她這一生充滿了無盡的等待，這個巧合在這里，非常合理，沒有吟云的出走，敘事就無法進行下去，這是改變吟月命運的轉折點，頗有宿命的意味。

在《余震》中，小燈在地震中聽母親說了一句救弟弟，于是，她雖“死而復生”，生命從此便有些怪異孤僻。就像她說的那句話，“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是靠得住的”，這其中，有她生母遺棄她的難過，也有對養父的怨恨，這一切使得她成為一個非正常的人，失眠、多夢、多疑，連她丈夫也不能夠理解她。這里，她的被救成為一個巧合，一種宿命的委派，就像張翎所說的，這個叫王小燈的女人若死在1976年7月28日，她就會定格在一個單純快樂渴望上學的七歲女孩形象上。可是，她卻活了下來。天災把生存推向了極限，在這樣的極限中，一個七歲的靈魂過早地看見了人生的狐貍尾巴。正是因為她活了下來，才有了一個不一樣的小燈，她的生命中，永遠有著難以愈合的傷疤，這也是故事的開始。

小燈無法避開突如其來的地震，而她也同樣無法繞開帶著傷痛存活于世的命運，這便是宿命：當她瀕臨死亡時，有人救她于廢墟之中；養父母有養育之恩，而養父對她的騷擾卻難以忘卻；一個偶然的機會，她順理成章地找到了一個終身伴侶，他卻無法真正了解她；在她被生活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時候，沃爾佛醫生出現了，救她于水火之中。她這一生，充滿了幸運與不幸，這是由諸多巧合組成，也是她的宿命，無法擺脫，卻也總有回轉。

《羊》這篇小說中的主人公羊陽，去教會工作是一個她沒想到的巧合，黎湘平的死也是一個巧合，在她傷心欲絕的時候，命運仍給她開了玩笑：她被起訴與黎湘平的死有關。待她一無所望的時候，她同時收到了兩樣東西：第一，她必須回國；第二，一百萬加元的保險金。她的生活可謂是跌宕起伏，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意外和巧合構成，這些巧合都是吸引人的法寶，我們在讀小說的時候，心境隨著主人公命運的起伏而搖擺，而主人公卻不是改變命運的主動實施者，更像是由命運擺布的被動接受者，這就令羊陽的命運充滿了宿命的味道，難以捉摸，不能輕易妄斷。

《戀曲三重奏》中張敏的死也是一個巧合、一個意外，從此，王曉楠才有了后面的故事。《玉蓮》中，玉蓮命運的轉變是與兵的巧遇，從此，她平靜的生活便徹底結束，愛情來了，命運也變了。

在張翎的小說中，有諸多讖語和巧合的情節，這些情節一方面體現了她的宿命意識，另一方面對小說的敘事有推進的作用，也為作品增添了不少神秘感，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

參考文獻：

[1] 朱光潛.悲劇心理學[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

作 者：楊 婷，暨南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影視文學。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