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動物園

對鏡試妝的新娘

在這條還稱得上摩登的道路兩旁，開設有近百家的婚紗店，每天傍晚，華燈初上的時候，這些婚紗店特大的玻璃櫥窗內，金碧輝煌的仿歐陸家私前，都會端坐著一個又一個待嫁的準新娘，披著華麗的婚紗或裙褂，在臨街的梳妝桌后，對鏡試妝，為即將降臨的大喜日子作準備。

也許你會覺得，結婚雖然圣潔，但終究不是基督降生：婚禮即便是個大喜的日子，也并不至于關乎萬民，但這些快樂的準新娘們，還是一派理所當然地對著世界萬民，一心一意、也一意孤行地，整妝待嫁。

幾家特大的婚紗店內，甚至同時擺放了兩三張梳妝桌，讓不同的新娘同時化妝，隔著馬路看過去，還真像田徑賽的起步點，各條線上，蹲著一個選手，正在凝視著玻璃窗外，那既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愛情終點，準備開始一場婚姻長跑。

大道上熙來攘往、車水馬龍，但一切的俗世煩囂，都無損這些即將出嫁的新娘子們的雅興，只見她們一層又一層地，在臉上悉心描畫，當眾展示著美貌之余，也在展示著幸福，偶爾還會別過頭來，向坐在身后不遠處的幸福新郎哥，回眸一笑。

而這些幸福的新郎哥們，卻往往只是坐在那兒發呆，笨烏一樣，無聊地左顧右盼，也許正在將自己的新娘，跟隔鄰梳妝桌前人家的新娘，暗中做著比較。

如此的短兵相接，還真是悠悠婚姻生活的第一重考驗。

無論如何，假如你人在上海，長夜無聊，大可以在這條婚紗街，消磨一個晚上，順便觀賞這個城市即將出閣的閨女，而她們一點不會介意，甚至還會嫣然一笑，視你為粉絲。

窗外無聊的看客

跟其他來這里觀賞新娘的“看客”一樣，通常我會站在路旁近觀，偶然，也會從行人天橋上遠看下去，既娛己，又娛人。

我喜歡看這種燈火璀璨的俗世歡欣，也喜歡看新娘子們的顧影自憐，以及更有趣的，這些新娘子背后，那些千奇百怪的新郎。

當新娘子專注地化妝的時候，這些新郎哥們，有些會溺愛地欣賞著自己未來的女人，有些會無聊地看街，有些會忙碌地打電話，有些會打著瞌睡看電視，完全是一幅幅預先張揚的老夫老妻閨房寫照。

我見過最叫人啼笑皆非的場面，發生在一家十字路口的婚紗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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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百媚千嬌的新娘正在櫥窗里細心、認真地化妝；將于未來五六十年跟她長相廝守的新郎，正在翻看幾上的過期八卦周刊，二郎腿蹺起，凌空的一條腿勾著鞋，墜地的另一條腿干脆踩在鞋面上，腳趾屈上屈下。

而就在兩人面前，隔著大玻璃窗，有一對身材胖壯的上海夫婦，穿著睡衣上街的上海夫婦——大概剛吃過晚飯吧，一邊剔牙、一邊貼牢櫥窗觀看。

兩人的臉龐貼得太近，櫥窗的玻璃也給蒙上一層蒸汽，上海夫婦看得入神，不時拉一拉睡衣的衫袖，抹一抹玻璃，又繼續投入地一邊剔牙、一邊超近距離地觀看人家的新娘，看一會兒，還會飽足地打個飯嗝。

同一時間，十字路口的行人天橋上，另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在依偎著遙遙細看，夢一般的甜美眼神，叫人實在有點擔心。

畢竟，我不知道他們是在看玻璃窗內，盛裝打扮，事前版的新娘新郎；還是玻璃窗外，穿著睡衣，事后版的老夫老妻。

眼前的一切，我知道，其實都只是婚姻的《斷章》，如卞之琳所說：

你在橋下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橋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呀，婚姻，真是好一場夢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