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家庭主婦,我閑來很喜歡看那些教人煮飯做菜之類的電視節(jié)目。
有一次,在某一檔有趣的生活節(jié)目中,見一位彝族老兄竟然為大家煮了一鍋石頭羊雜湯。他煮起羊雜湯本來沒什么特別,只是他一邊煮湯,一邊還在炭火上烤著兩塊黑黑圓圓的石頭,等羊雜湯滾沸了許久,煲得濃濃爛爛時,這位老兄就用鐵鉗夾起兩塊被炙烤了很久的石頭,小心地把它們投入滾沸的湯中。頃刻,一股白煙竄出,羊雜湯上騰起一朵云來。
這位老兄解釋說,那兩塊石頭就是他家門前小河里的石頭,煮起湯來風(fēng)味十足。我目瞪口呆,同時真是饞涎欲滴,不知道這被石頭淬過的羊雜湯會變成怎樣的美味。
我迫不及待地照搬了老兄的創(chuàng)意,也煮上一鍋羊雜湯。在一個炎熱的正午,我煮的羊雜湯忽然就充滿了暴烈的野性!勺子在兩塊大石的罅隙間游走,熱氣蒸騰,小小的湯鍋一下子變成了氤氳的世界。這一餐因為煮了石頭,倒像是在吞吐山河了。一家人圍著石羹大肆饕餮,熱汗淋漓,被石頭淬過的羊雜湯確實不同于往日餐桌上的凡品,看來,即使是一鍋羊雜湯,也可以充滿生命火熱的激情。
從此后舉一反三,閑暇時我總想煮石為羹。
因為喜歡石頭,我身邊總有石頭相伴,煮羹的石頭倒是不缺。那一日撫摸著大大小小的石子,我忽然靈感頓現(xiàn):還記得那幾塊青青白白的石頭是從老家村頭的老井里淘出來的,彼時感念它們常年居于冰冷漆黑的井里,不見天日,才生了憐憫之情,小心地把它們收入囊中,帶在身邊。此時撫摸著它們冷冽的身軀,冥冥中仿佛又見它們幾十年如一日沉浸于古井之中,石體一定凝聚了至陰至冷之氣,或許,它們可以為我一解暑氣,帶來老井中的清涼與甘甜。于是我選了兩根苦瓜,半塊冬瓜,又放上幾朵杭白菊,投入三五塊井中青白的石頭,那一鍋湯煲得青翠、透徹,明明喝的是熱湯,可是暑熱和煩躁頓消,感覺自己似乎冰肌玉骨,一下子接近了井石的生命。
至此,我用青菜煲湯時,或放入井泉中石,或放入水中白石,看水花從小石中翻滾起來,我的鍋里宛如清清的小溪,宛如奔流的江河,那湯也便有了別樣的滋味。倘若煲的是羊雜之類的湯羹,有時是卵石,有時是山石,也有時是浮石。在火上煅燒之后,在湯里淬煉出它們體內(nèi)久聚的陽氣,那些天地的精華,像一朵白云在鍋上稍作停留然后慢慢散去,這種湯喝起來總是讓人豪氣頓生,激情滿懷。等到煮薇和蕨這些長白山特有的野菜時,就放兩塊長白石,把長白山的神髓和千年的野蔌一起吞入腹中,人也變得深邃起來……石羹喝得久了,發(fā)現(xiàn)喂飽的不僅僅是我們的胃,還有日子和心靈,覺得自己漸漸地接近了石的智慧。于是煮石為羹也便成了我生活中最莊嚴(yán)的事。
我用來做羹的那些石頭大多是老家的凡品,不在四大名石的行列,不是石頭中的貴族。它們在山川大地四處流浪,擁有自由自在的心態(tài)和石頭的本色,是石中真正的智者。這些石頭擁有沉默、大度與大智慧,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該用哪一種火,才能把這一切淬出。
李時珍說,“石者,氣之核,土之骨也”。想成為一塊石頭,要有多少轟轟烈烈的往事,多少滄海桑田的經(jīng)歷?在我看來,每一塊石頭都有著特殊的使命。如果只喜歡石頭被打磨得失了本色的圓潤,只愛它不菲的身價,那樣和守財?shù)乃兹擞钟泻尾煌??憑著石頭成百上千年的閱歷,它一定也會訕笑這一場假意與虛情吧?
于是我就選幾粒平凡的小石,一如我注定平凡的生命,在有些空虛有些喧囂的日子里,慢慢地煮石為羹,為生命補注一些智慧,一些給養(yǎng)。
責(zé)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