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城市是否也有性別?仔細品品,好像真有呢。比如成都,我就明顯地感受到了濃淡有致的女子情懷。那總也不老的碧流青山,那常布常新的雨露,還有將整個城市調(diào)拌得有滋有味的語言——一種人間煙火的親切和超脫凡塵的浪漫,就會雜陳融化成一種無處不在的氛圍、空氣,變成你的呼吸與視聽,心也就柔軟清明起來。
即便是外鄉(xiāng)人,也會在這里得到無微不至的照拂。二王廟當然是為紀念在成都平原留下了都江堰的秦國人李冰父子,這是一種世代不忘的感恩與褒獎。還有那個智慧忠誠卻又一生劬瘁不堪的山東人諸葛亮,那個沒錢沒勢、處于流離失所之中的河南人杜甫,都在這里受到了親人般的眷顧。
但是我卻只去了錦江之畔的望江樓,那里居住著一個名喚薛濤的陜西女子。這個城市對她更是不薄,除了敬重,還將一種綿延不絕的愛,一種只有女人之間才會有的理解,贈與這位曾被人稱為“尤物”、“妓女”、“文妖”的女子。不僅以她為自豪,還筑起了氣派宏大的望江樓公園紀念她。園內(nèi)的薛濤井、薛濤墓、吟詩樓、健美卻又略帶憂郁的薛濤雕像,以及滿園薛濤喜愛的竹子,無不顯示著成都人對于這個女子的疼愛與推崇。“少陵茅屋,諸葛祠堂,并此鼎足而三”,在成都人的心目中,這個弱女子的地位,是不低于諸葛武侯與詩圣杜甫的。
郁勃的錦江就在巍峨的樓下急急地走過,就要歸隱的夕陽還在努力地將它的慈愛輕輕地探進樓來,而滿園的竹林里,早籠的暮色也就染著些深深淺淺的蒼茫。這是這個喧鬧的城市里最為寂靜的地方吧?輕步屏息,真怕擾了這個一生寂寞獨行的女子。
以一個樂伎的身份,生活于官場這個男人的世界里,卻活出了一個比他們都要光彩超然的人來。以一個詩人的身份,側(cè)足于唐朝詩歌這個男人抒情騁才的領(lǐng)地里,竟然也能夠發(fā)出不同凡響的自己的聲音來。雖然已是一千多年的時光過去,用心靈去體察她的生命、承沐她的詩歌,依然讓我感到了岷山之雪的晶瑩和錦江之水的豐沛與清澈。
這就是薛濤了,開在盛唐與晚唐之間的一朵自由之花。
貳
是安史之亂將這個出生在長安的小女孩逼到了成都。她不管赫然的盛唐怎樣地露出著腐朽的本相,只讓自己的生命旺旺地生長著。就連離鄉(xiāng)背井中父母的悲苦,也無法遮蔽她雨后春筍一樣向上的日子,她的韶華正在詩歌的王國里長成一株快樂的修篁。
但是在一個專制的國度中,美好的事物,尤其是美麗的生命(而這美麗的生命中又以姣好聰慧的女性為最),總會有接踵的苦難煎之熬之。
雖然做著小官的父親曾經(jīng)告誡過女兒要遠離官場——因為那里是最黑暗最齷齪處,也是最險惡最能吞噬美好生命的地方——但是命途多舛的女兒卻偏偏被卷入這樣的地方。
父親過早的辭世,孤女寡母的現(xiàn)實把薛濤早早地拋進了自謀生路的境地。是迫于生計,還是官家的逼迫,或者兼而有之?正是豆蔻年華的薛濤加入了載入官方編制的樂籍,成為劍南西川節(jié)度府中一名在冊的樂伎。當享樂從官方蔓延至民間的時候,樂伎也就成為唐朝一個普遍的時尚,慶典宴會,游樂節(jié)日,總會有樂伎助興,歌舞奏樂、侍酒賦詩。樂伎中有男伎女伎,女伎亦可稱“樂伎”,雖然如日本的藝伎歌舞伎一樣賣藝不賣身,但其社會地位的低下卻是明擺著的。
公元796年到808年,這樣一個貌美而又有著奇才的女子,在12年的樂伎生涯里該有著怎樣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雖然汗牛充棟的正史,不屑于注意到這樣一個只是為著權(quán)勢者侑酒陪樂的樂伎,但是有這樣關(guān)于薛濤的兩件事情,似乎在透出著當年的真實。一件是被罰赴邊關(guān)松州,一件是被安置于校書郎的崗位,這些都是將她收入樂籍的西川最高長官、節(jié)度使韋皋的“杰作”。
松州地處現(xiàn)在的黃龍,不僅是海拔三四千米的高寒荒蠻之地,更是唐與吐蕃頻繁交戰(zhàn)的前沿。將一個十八九歲的弱女子罰于這種邊地的軍營之中,危險與恐懼,至今想來還會讓人感到她心上的戰(zhàn)栗,那種褫魚刮鱗時魚兒渾身的瑟瑟蠕動。被罰的具體因由已經(jīng)無法確切地知道,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忤了韋大人的意,掃了韋大人的興,甚至不排除男人心上特定場合下橫生的醋意。好在有詩讓她以歌當哭:“聞道邊城苦,而今到始知”,“按轡嶺頭寒復(fù)寒,微風細雨徹心肝”。我似乎能夠看到韋皋讀著這些詩句時嘴角浮起的得意之色,以及這種得意之中浸染著的那種貓玩鼠時的驕橫。但是又能怎樣?一個“罰”字,不是已經(jīng)透露出了這個小小弱女子的獨立不羈了嗎?即便是薛濤好似自貶自損并遭到后人詬病的《十離詩》,也是一個女子的血淚控訴與綿里藏針的抗爭,“為遭無限塵蒙蔽,不得華堂上玉臺”,“銜泥穢污珊瑚枕,不得梁間更壘巢”。
新異的詩篇,獨立的人格,還有堪與男人匹敵的見地,又讓男人世界里的當權(quán)者與詩人們無法小覷這個小女子。豈止是無法小覷,還有欽佩與敬畏。韋皋將一名樂伎而且是一名女樂伎的薛濤安置在節(jié)度府校書郎的崗位,這在中國歷史上恐怕是絕無僅有的吧?在唐朝,校書郎雖是九品小官,但是對于任官的資歷卻是要求很高,需要進士出身或相等的“學歷”。有唐一代,十一名從校書郎起家的詩人文士中,就有四人爬到了宰相的高位。
在這個男人的世界里,似乎已經(jīng)無法忽視這個獨立的存在。
元稹、白居易、張籍、杜牧、劉禹錫等二十多位著名詩人與其唱和;韋皋、高崇文、武元衡、段文昌、李德裕等十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都對其以詩人相待。
她好像并不太看重這些,只讓一個真正的女人在歲月里成熟。即便按照我們今人的想法,一個毫無背景的柔弱女子,不依靠(哪怕不用投靠這個詞)一個權(quán)勢者,是很難生存的。她當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也不是一個圣者,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有著局限的女人。在西川的十一任節(jié)度使中,肯定有著她的知音,甚至在感情上有著某種牽扯的人,如那個與她年齡相仿、為她的死而悲哀并為其寫下墓志銘的段文昌。但是她與他們畢竟井水河水一樣地隔膜著,會有應(yīng)酬,但終也無法形成真正的平等的交流。這個內(nèi)心高傲的女人,有著自己的原則與底線:高貴的人格與純粹的情感。不媚俗,也不是殉道,只是一個好女子的內(nèi)心訴求。
在燈紅酒綠間,可能會有泥水濺上身來,還有笑容下強忍的淚水和失望,以及現(xiàn)實與心靈沖突下的自責與疲憊。不是有清冽的錦江嗎?她總會將濺上的泥點濯洗干凈,再在獨處的時候?qū)⒆詡€兒將養(yǎng)一新。透過時間的煙靄,我清楚地瞧見,一朵亭亭的玉荷正在悄然綻放,挺括的粉瓣上還掛著淚一樣的水珠。閉上眼,嗅嗅,會有絲絲縷縷的清香在肺腑間游走。
就在掙得了尊嚴與尊重的時候,風華最茂的薛濤卻毅然出錢脫離樂籍。為了脫離樂籍,她肯定是做了長期準備的,從物質(zhì)到精神。
她知道,即使冠上“女校書”的稱號,樂伎依然是別人的奴仆。
叁
以一個樂伎的身份,在這樣一個男人的世界里,尷尬、辛酸、壓抑、無助、驚恐、孤獨甚至屈辱,是會怎樣在這樣一顆高貴而又高傲的心上,留下血淚的記憶?
沒有兄弟姊妹,又沒有了父親的薛濤,多么渴望有一個忠誠而又熱忱的男人的胸懷,相托一生,安妥她的愛。還有比愛與被愛更讓女人憧憬的嗎?尤其對于這樣一個孑然一身、無所傍依的女子。
她曾經(jīng)以為已經(jīng)找到,這個人就是元稹。公元809年,這是他們相遇相識相愛的一年。薛濤是美麗的,還有她的詩、她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心地和她一往情深的癡情,都讓元稹對于這樣一個成熟而又出類拔萃的女人一見鐘情。“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剛剛為過世的妻子寫下了如此名句的元稹,當然是一個情種,也是山盟海誓的高手。
薛濤肯定得到了愛的誓言,或者還得到了將被迎娶的承諾。相愛之時的兩情相悅,令這個孤苦無依的女子第一次如花一樣怒放了。元稹是幸運的,只有他領(lǐng)略到了這個罕見女子盛開時的美麗。只是他終究也沒有明白(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明白),這個戀愛的女人是以命相許的,是瀑布跳崖一樣義無反顧地撲向著自己的愛情。別人看來是粉身碎骨,她卻覺得這是生命中最為享受的飛翔了。
但是元稹走了,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事業(yè),出身,輿論,家庭……他會有一千種理由。
薛濤卻癡癡地等著,任如玉的年華在寂寥中消磨。一年,兩年,十年……她的最精彩的詩章就是在這種等待中為愛情的煎熬而寫,“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jié)同心人,空結(jié)同心草”。一首一首地謄寫在自制的粉紅箋上,再細心地裝幀,寄向遠方,連同錦江一樣沒有窮盡的思念。
但是走了的元稹到底是一去不返。雖然確曾有愛,可他不能娶一個曾經(jīng)是樂伎的女人,不能與一個苦寒出身的貧家女相伴終生。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樣,愛情對于女人可說是雪天的炭,對于時刻惦記著“進步”的男人也就是個錦上添花吧。他要娶出身名門或位居顯要的人家的女人,這是社會的潮流,也是自己事業(yè)發(fā)展的需要。他之所以“始亂終棄”,背叛崔鶯鶯而娶太子少保韋夏卿之女韋叢,是這樣。他的背叛薛濤,再娶高官裴土自之女裴淑,也是這樣。其實就在他離開薛濤之后不久,便又納妾安仙嬪,相好劉采春。難怪陳寅恪這樣說他:“綜其一生行跡,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為可惡也。豈其多情哉,實多詐而已。”
好吧,那就深藏起這份情感,獨自走路。絢麗過后的簡約,誰能說不是一種人生的至境?
好在寂寞總是與自由相隨,終生未嫁的薛濤,正獨自向著人生新的去處走去。不憚于深長的愁苦孤獨相伴,喜悅,那種因為掌握著自己的命運從而不為潮流裹挾所獲得的喜悅,就會為她凄苦卻又淡定的人生摻入暖暖的亮色。
肆
掙脫節(jié)度府燈紅酒綠的繁華,再收拾起那段不堪回眸的戀情,薛濤終于可以以一個解放了的自由的身心,去過自己的日子了。公元810年(也是她得知元稹納妾安氏之后),脫離樂籍已經(jīng)兩年的薛濤在成都浣花溪下游的百花潭買下房子,雇工匠辦起了造紙作坊。
流行的紙張紙質(zhì)粗糙,顏色單一,且尺幅大不便于書寫。這個曾經(jīng)以詩名世的女人,又要造出一種細膩華美而又適于書寫詩句的紙箋,不僅為了生計,更為了讓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詩篇有一個安居之所。美的情感,美的詩章,美的書法,再落于美的紙箋,一生淪于不堪卻不改追求完美本性的薛濤,真的為自己的夢想陶醉了。
這是一個不僅有眼光還有著能夠扛得起世事的肩膀的女人,遍嘗了仰人鼻息的艱難、屈辱與痛苦,對于自立富足從而能夠隨心所欲地主宰生活,怎能不煥發(fā)成踏入新途的力量呢?
浣花溪因其水質(zhì)極好而成為蜀地造紙業(yè)的中心。浣花溪也因為這個名叫薛濤的女子而名傳千古,是她更換造紙原料,首創(chuàng)涂刷加工色紙的方法,改造尺幅形制,一舉創(chuàng)出風靡全國的薛濤箋。深紅、粉紅、杏紅、明黃、鵝黃、深青、淺青、深綠、銅綠、淺云,十種顏色的薛濤箋以其美麗、典雅、經(jīng)濟、實用,迅速風行天下,從題寫詩詞、一般書信到官方文牘,一時成了人們的最佳選擇。造紙行業(yè)得到了重大的推動,并刺激了蜀地經(jīng)濟的繁榮,更在此后的千余年間,成為中華的文化瑰寶。
明代科學家宋應(yīng)星的《天工開物》一書,對薛濤有這樣的記載:“四川薛濤箋,亦莢蓉皮為料煮糜,入芙蓉花末汁。或當時薛濤所指,遂留名至今。其美在色,不在質(zhì)料也。”寥寥數(shù)語,就記下了這位女子為中國的科技與文化所作出的貢獻。中國造紙史上從此也就無法回避這樣的事實:東漢蔡倫造出了第一批植物纖維紙,中唐薛濤造出了第一束彩箋。
不過在薛濤看來,她并沒有那些士大夫們以什么什么為己任的想法,更不屑于所謂的青史留名。這些桎梏般的勞什子不過是專制統(tǒng)治者的把戲罷了。自己的生命還是讓自己享受吧,只要善與美的竹林還在心頭挺拔著。這幅小小的薛濤箋好像讓她生了翅膀一樣,可以讓她在藝術(shù)的美境中更加自如地高蹈了。時間是自己的時間,空間是自己的空間,天馬行空的心胸里任憑情感與詩思的波濤翻卷。眼前的幾上就鋪著自己造就的彩箋,這是多么漂亮的知音啊!讓心上的波濤從毫間傾瀉,這彩箋就如片片的云霞漫天飛舞了。
這讓我想起了唐朝另外兩個與她有著相同身世的女詩人,李冶與魚玄機。李冶生于書香門第,因母親是妾,在父親過早去世之后而被李家趕出家門,并淪入娼門,曾與茶圣陸羽相戀無果,“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彈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后因詩才茶藝被唐德宗召入宮中,在朱砒政變中受辱后,旋被德宗以不忠之名捕殺。魚玄機生于唐武宗會昌年間,富有詩才,“春去秋來相思在,秋去春來信息無”,與李子安相戀失敗,遁入道觀后反而與塵世的男人產(chǎn)生了更多的糾葛,在二十四歲時被抓入官衙毒打致死。
同是專制社會里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女子,薛濤卻最終走上了一條別樣的路途,一條與統(tǒng)治者劃出一條界線、自己拯救自己的路途。想想看,單是這薛濤箋所賺得的錢,就讓無所依靠的薛濤獲取了不用心慌的物質(zhì)基礎(chǔ)。沒有這樣的基礎(chǔ),她恐怕無法在成都碧雞坊建起那座吟詩樓,讓晚年得到一個躲避風雨的棲所的。這個曾經(jīng)那樣喜歡紅色的裝束,就連所造的箋紙也以紅色為主的女子,晚歲卻讓道服裹體一身的素潔,這豈止是對于這個骯臟的男人世界的蔑視與明志,更是對于這個不合理社會的失望與叫板。
伍
不知道薛濤是不是古代中國唯一一位以詩歌為業(yè)的人?尤其是在唐朝那樣一個詩人與詩歌多如繁星的時段里,一個女子,能夠不為李白、杜甫等人的光焰所遮蔽,閃閃地發(fā)出自己的光芒來,真的是大難了。薛濤沉著地開始了自己的詩歌之旅,從很小到終老,都將其當做終生唯一的主業(yè)。
盡管經(jīng)過了那個不合理的社會的忽略、輕慢與屏蔽,她的詩還是頑強地活了下來。錄有她89首詩歌的《全唐詩》,在她的詩前有一個小傳,很短,全文轉(zhuǎn)錄如下——
薛濤,字洪度。本長安良家女。隨父宦,流落蜀中,遂入樂籍。辯慧工詩,有林下風致。韋皋鎮(zhèn)蜀,召令侍酒賦詩,稱為女校書。出入幕府,歷事十一鎮(zhèn),皆以詩受知。暮年屏居浣花溪,著女冠服。好制松花小箋,時號薛濤箋。有《洪度集》一卷。
北宋之前世上還有她的蜀刻本《錦江集》共五卷,載詩500多首。其后這些詩多已佚失湮沒。是現(xiàn)代學者張篷舟先生畢其一生的精力,從各種古籍中裒輯整理出薛濤的91首詩并加注釋,成《薛濤詩箋》一書。
凄風苦雨的日子是那樣的多。比這樣的日子還要多的則是心上的悲痛與哀傷了。但是不要緊的,總會有詩走來,把這些悲痛與哀傷銜起,再把她的心暖熱。可以哭,可以笑,可以戀,可以嬌,可以怨,可以怒,可以凜然如山,也可以柔情似水。當然,一個敏感而又情深的女子,卻要孤立無援地深陷在男人的包圍里,更有欺侮甚至背叛不時襲來。絕望過嗎?或者還有過沉淪?但是她卻絕沒有真正地降服過,因為她有詩歌這個忠貞不渝、白頭偕老的戀人相伴相護。那個給她歡樂給她希望也最狠地傷了她的元稹,是不會憐惜她的傷痛她的怨懣的。但是讓元稹沒有想到的是,認真的薛濤竟然能夠因為有了詩歌而讓生命始終生動著。寫于公元831年的《籌邊樓》,則將她的憂國憂民的情懷和高人一籌的見解躍然紙上:“平臨云鳥八窗秋,壯壓西川四十州。諸將莫貪羌族馬,最高層處見邊頭。”寫下這首詩后的一年之后,薛濤就與世長辭了。明朝鐘惺在《名媛詩歸》中對這首詩的評說,至今讀來還能讓人感到作者落筆時的激賞:“教戒諸將,何其心眼,洪度豈直女子哉?固一代之雄也!”
在一個專制制度太過久長的社會里,越是美好的女子越會得到無端的輕蔑與侮辱。“妓”、“樂伎”、“官妓”、“營妓”、“蜀妓”、“妓女”、“青樓人”、“尤物”、“文妖”,等等,有無數(shù)的稱謂落在薛濤的頭上。但是有她的詩在,并有一個豐滿美麗獨立高潔的女子形象,都會一代又一代地感動著后人。“南天春雨時,那鑒雪霜姿。眾類亦云茂,虛心寧自持。多留晉賢醉,早伴舜妃悲。晚歲君能賞,蒼蒼勁節(jié)奇。”虛心自持,蒼蒼勁節(jié),自由挺拔,獨立不羈,這就是真正的薛濤了。
長眠在成都的薛濤是幸運的。錦江在思念她,望江樓在等待她,還有日夜守望著她的滿園的竹子。當然,最要緊的是世代的成都人全都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