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沉積心底的沂蒙家鄉
王沂東的大多數作品是沂蒙地區的人物和景色,都來自他對故鄉山水的真切感受。
1955年,王沂東出生于山川秀麗、民風質樸的山東臨沂。他上中學前,幾乎每個假期都回老家,經常去摸魚、逮野兔、捉迷藏,度過最快樂的時光。多年后,他仍對家鄉的每一泓小溪、每一條小路、每一塊瓜地、每一片樹林記憶猶新。1978年,中央美院油畫系恢復招生,考題是《平凡崗位》,他畫了一位在水渠邊鑿石頭的老漢,別的考生異口同聲說他跑題。結果,他卻以高分從2500名考生中脫穎而出。
王沂東1982年從中央美院畢業,留校任教。次年,他創作了直面沂蒙老區的《沂蒙山組畫》。
該組畫包括《母與女》《1946年》、《王玉貞》《歇晌》《趕集》《沂蒙人家》等,是王沂東最熟悉的沂蒙家鄉。因為他很早就留心過田野里勤勞敦厚的農民,組畫集中體現了他對農民和農村的看法,是他向“寫實主義”風格邁出的堅實一步。《母與女》中的母親弓身背負麥秸,女孩蹺腳用力上托,母女深情溢于畫外。該畫1984年獲得“第六屆全國美展”優秀獎。《王玉貞》中的少女眼神羞怯、身形疲憊,展露著農家女的善良、樸素和堅強,該畫1984年參加了“法國第十六屆世界藝術節”。《古老的山村》中的金色麥垛、紅“福”字以及學騎自行車的青年,充滿鄉民對祥和生活的企盼、對山外世界的渴望,該畫1985年獲“全國青年美展”銀獎、被中國美術館收藏。2006年,該組畫中的《歇晌》在北京華辰春拍推出,估價達300~350萬元。
但王沂東并沒有一直關注農民的艱苦,因為他發現:“樂觀地活著”是農民最根本的品質。
王沂東上世紀90年代開始創作的《新娘、婚禮系列》,融化著農民的歡快氣氛。北方農村的婚禮熱烈張揚,與平常日子反差極大。作品里的新娘或羞澀、或期待、或惶恐、或無奈,全神貫注地投入到對未來的憧憬之中。2008年,該系列的2006-2007年作《鬧房No.2-吉祥煙》在香港蘇富比以1298萬港元(折合人民幣1142萬元)成交;2006年,2005年作《醉新郎》在北京華辰以418萬元成交,該畫后于2007年、2009年上拍,成交價升至616萬元、683萬元;2010年,1995-1996年作《山里的新娘》在香港佳士得拍至842萬港元(折合人民幣724萬元)。
真情的自然流露,被王沂東奉為最高藝術準則。
童年的回憶,是王沂東感觸最深的靈感來源。2006年,在中國嘉德以341萬元成交的1992年作《初雪》,便有一段感人的故事。1991年,他和兩個弟弟去看望二十多年前的母校。他們找到唯一保留下來的教室,在院子里堆放的舊桌椅上,用小刀刻下的痕跡仍然清晰,童年的情景立刻浮現眼前。《初雪》正是他以6歲的女兒為模特,回憶兒時踏雪的聲音。此件之外,他1988年作《微風》,1990年作《驚蟄》《遠雷》,1991年作《春寒》《驚鳥》《風停了》,1992年作《天邊的云朵》,1994年作《早春的雪》《沂蒙娃》等,也都以女兒為模特再現童年記憶。
王沂東稱自己“并非完全的現實主義,而是帶有一點浪漫主義,也帶有一點理想主義”。
為了讓作品中的人物妥帖地表現主題,王沂東選擇模特相當苛刻,構思好的形象經常會沉淀一兩年,再根據需要去人群中“抓取”。在他看來,模特的品位及情緒表達是作品成敗的關鍵,不同主題必須由有不同個性的模特完成,絕不能替代。1992年獲“中央美院20世紀中國回顧展”優秀獎的《蒙山雨》,即是如此。1991年春節,他再訪沂蒙山的一處村莊,冬日的暖陽懶懶地照在黑色巨石上,他腦中突現一幅奇妙的畫面:山巒上兩位姑娘,一傾頭注視遠處山谷,一雙手上舉、呈祈雨狀。他當時的構圖極為清晰,甚至想好了人物的衣著。直到第二年,他在北京電影制片廠就餐,面前閃過的一個女孩正中自己的構思。后來請女孩做模特,果然與想象非常契合。
集中寄寓了王沂東唯美理想的少女,是他作品的主角之一,從上世紀90年代陸續創作的《少女系列》相繼拍出高價。
1995年作《待嫁的女孩》,2009年在香港佳士得以398萬港元成交,后于2010年在北京誠軒拍至571萬元;1997年作《靜靜的河谷》,2010年在香港佳士得以662萬港元成交;2001年作《瑞雪》,2010年在北京保利以1120萬元成交;2002年作《泉》,2010年在中國嘉德以896萬元成交;2004年作《紅繡球》,2010年在北京匡時以1232萬元成交;2004年作《心事》,2010年在上海天衡以672萬元成交;2005年作《遠方來信》,2010年在中國嘉德以1792萬元成交;2006年作《遠方來信》,2008年在際華春秋以1067萬元成交,2007年作《約會春天》,同年在北京保利以907萬元成交;2008年作《一抹白云》和2010年作《春襲羽萍溝》,2010年在北京保利分別以896萬元和1456萬元成交。
故鄉的山山水水、風土人情,一直讓王沂東激動和興奮。他說:“藝術創作源于生活是句老話,但的確是真理”。他扎根沂蒙山畫家鄉和鄉親,體驗著山里人“視而不見”、城里人“聽而未聞”的美好,表現的不僅僅是故事、更是濃重的鄉情。工業文明和商業文化不斷侵蝕著古老鄉村,他的描繪卻像一首悠遠的歌,吟唱著對純樸文化的留戀,喚起了每個人揮之不去的故土情。
二、引西澤中的形式美
王沂東作品的色彩特征極為鮮明,成交的前40件中以紅色為主調的達30余件,“中國紅”是他最突出的特色。
王沂東最早接觸的“紅色”,是很紅的政治題材。他童年正值“文革”,那時誰能畫好毛主席就很了不起。他看中學門口有塊大影壁,壯膽向校長請求畫主席像。他蹬著梯子畫了一個多星期,結果得到了不少人夸獎。1975年,他從山東藝術學校畢業后留校任教。兩年后,他的《沂蒙新春》入選“建軍五十周年美展”,該畫描繪沂蒙山老區過年貼對聯,滿是紅色的軍民魚水情。直到上世紀80年代初期創作《沂蒙山組畫》,他的構思仍然強調文學性,總想“用畫講點故事”。
上世紀80年代中期,隨著中國美術界大力推崇形式美,王沂東作品呈現出明顯的形式感。
為了回避畫面的情節,王沂東創作了大量肖像和人體作品。西方油畫大師作品,給了他許多營養:他從維米爾的《倒牛奶的女人》中,感受到窗口漫射光的微妙;他在萊勃爾的《不相稱的夫婦》中,體會到輕松筆調下的嚴謹造型。他創作于1984年的《歷史系大學生》,以平面裝飾方法與人物氣質融合,展示出純正的古典畫風;他創作于1986年的《劉二叔》和《鐵蛋》,是直接學習倫勃朗的結果;他創作于1988年的《穿錦緞衣服的婦女》《清代女子肖像》等,模糊了人物的身份與背景,力求用寫實技法建立畫面的抽象性。2006年,創作于此期的《窗前的女人體》在浙江中財以215萬元成交,兩年后,他的1988年作《女人體》在中國嘉德以224萬元成交。
王沂東藝術風格的重要轉折點,是1987年赴美國訪學。
在美國,王沂東認識了西方繪畫積累的技巧,領略了西方油畫語言的精到。他穿梭于紐約各大美術館之間,對西方古典油畫愛若至寶。在華盛頓國家美術館100多平米的墻上,只掛著一幅維米爾的《彈吉它的人》,他贊嘆道:“整幅畫無一處廢筆、敗筆,節奏和韻律的控制都恰到好處”。不過旅美一年多,因為失去了創作賴以生存的土壤,他非常苦悶。雖然他曾努力適應環境,但找不到一點鄉情、聽不到一點鄉音。在美國文化的大背景下,即使唐人街也少有中國的感覺。看過了精美絕倫的大師作品,也看到了大量被“忽悠”出來的垃圾,他更加自信:中國的東西不差,未來在寫實路上一定能達到很高水平。1988年,他毅然放棄合約,提前回國。
王沂東堅持認為:“畫中國題材,還得在中國”。
回國之后,王沂東對寫實繪畫道路更加堅定,創作出一批反映民族內涵的作品。他借鑒中國繪畫傳統的墨、線、平面感、暈染等技法,把古典情調和現代意識融在一起。他創作于1988年的《江南女子》,借鑒了中國傳統壁畫、民間年畫趣味;他創作于1989年的《冬天的陽光》,運用中國畫墨法描繪山石,產生了沉郁深厚的效果;他創作于1991年的《蒙山雨》,嫁接了中國畫的“積墨法”和“積色法”,營造出朦朧意境;他創作于1992年的《有這么一個小院》,在自然形態中注入了更多的形式因素。
王沂東借鑒最成功的中國元素是色彩。
紅色是王沂東的最愛,幾乎在所有作品中都有體現,金、白、黑與紅的對比和滲透,成為整體布局的一部分。從1990開始,他反復借用民間年畫中的紅色,與強烈的陽光交織出強烈的沖擊力。王沂東作品大量富于層次的黑和白,則直接傳承了中國水墨畫中的“墨色”變化。三種典型的中國色彩,使中國觀眾倍感親切。尤其在他的《新娘、婚禮系列》中,光線與明暗的巧妙分布,既充滿了倫勃朗式的莊重,又強調了東方式的喜慶。
當然,王沂東的中國油畫,決非“畫了紅顏色、畫了新娘”那么簡單。
王沂東作品的親切感,來自中國的現實和本土傳統,他以中國人的服飾、手勢、動態為載體,濃縮了“屬于他自己或者他那個人群的一股勁兒”。王沂東將中國民間的平面色彩,融進西式寫實繪畫的三度空間,對應著唯美、寧靜和溫情。實際上,“靠具體的形像來說話”只是王沂東繪畫之表,在他寫實的內里,還蘊藏著很深邃的抽象感。這種抽象,不是純粹地追求色彩或者線條的感官刺激,而是在糅和中西兩個古典傳統之后,獲得的深刻品質。
三、中國繪畫的“實力”派
最早購買王沂東作品的是美國人。1986年,美國藏家哈夫納到中央美院油畫系看畫,剛撤回的一個展覽正好放在辦公室里。他翻到王沂東的一件小幅人體,特別想買下。當時賣畫被看成丟人的事情,系秘書找到王沂東問價,他當即理直氣壯地回絕。哈夫納以為他在玩價格戰,說:“多少錢都可以”,他更生氣:“說過不賣,怎么這么討厭!”哈夫納因為一直惦記著王沂東的那幅畫,特意派中間人問他是否愿意去美國留學。兩個月后,他收到“奧克拉哈馬州立大學”的訪學邀請函,得到全部費用資助,由此促成了他的美國之行。
王沂東的古典技術和中國題材,很受西方藏家推崇。
1987年,王沂東參加了哈夫納在紐約哈默畫廊組織的“中國當代油畫大展”,參加了加里弗尼亞的“中國現實主義油畫家作品展”。中國油畫家的作品使西方收藏家大為震動,他們沒有想到,最傳統的西方古典繪畫技法,竟在中國被掌握到如此高度。同年9月,王沂東在哈夫納畫廊舉辦個展,他的寫實畫風得到了更多贊譽,“合眾國際社”評論他的《醬豆腐》說:“寫實主義大師王沂東畫的這只碟子,逼真得好像能從桌子上拿起來”。由于目前歐洲從事寫實油畫的藝術家不多,表達深刻情感的寫實作品尤為可貴,王沂東感動了許多歐洲人。一位比利時人收藏過他的幾幅作品后,執意去北京拜訪。因為他從王沂東作品的東方文化背景以及女性的質樸、人性的寬厚中,得到很大快慰,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調整陳列位置,體驗不同的感受。
王沂東的作品不僅感動了西方人,在國內藝術拍賣市場開啟時,就以不菲的價格捷足先登。
1992年,香港佳士得推出中國當代油畫專場,王沂東的《風停了》以25.3萬港元成交;兩年后,他的《春風》在中國嘉德以11萬元成交;1998年,他的《新娘》在香港佳士得以65.8萬港元成交;1999年,他的1997年作《靜靜的河谷》在香港佳士得以73.5萬港元成交;2004年,他的《山喜鵲》在北京翰海以93.5萬元成交;2005年,他的《沂蒙娃》《深山里的太陽》在中國嘉德分別以132萬元、506萬元成交,成為中國寫實油畫拍賣市場崛起的標志。
2006年,王沂東作品拍賣成交量劇增,44件作品的總成交額為5731萬元,超過100萬元的有18件。其中,2006年作《我心中的遠方》在北京翰海以671萬元成交;2007年,其作品拍賣勢頭繼續飆升,43件作品的總成交額為8019萬元,超過100萬元的有19件、超過500萬元的有7件。其中,2004年作《純真年代》和2007年作《約會春天》在北京保利分別以935萬元、907萬元成交,1993年作《沂河水》在紐約蘇富比以626萬元成交、2005年作《醉新郎》在北京翰海以616萬元成交。
2008年,在全球金融風暴背景下,王沂東仍有29件作品總成交額為5559萬元,超過100萬元的有11件、超過500萬元的有3件。其中,2006-2007年作《鬧房No.2-吉祥煙》在香港蘇富比以1298萬港元成交,2006年作《遠方來信》在際華春秋以1067萬元成交,2004年作《紅繡球》在中鼎國際以847萬元成交,2009年,王沂東18件作品的總成交額為3614萬元,超過100萬元的有10件。其中,2005年作《醉新郎》在北京保利以683萬元成交;2010年,王沂東作品拍賣極為強勁,52件作品的總成交額達1億3482萬元,超過500萬元的有13件。其中,2005年作《遠方來信》、2010年作《春襲羽萍溝》、2004年作《紅繡球》、2001年作《瑞雪》分別以1792萬元、1456萬元、1232萬元、1120萬元成交。
王沂東作品價格的激增,與“寫實畫派”的受捧同步。
2004年春,王沂東和艾軒不約而同地想到:團結起來、擴大寫實繪畫的影響力。他們回北京與楊飛云一拍即合,10月,13位頗具實力的北京畫家成立“北京寫實畫派”。在“第一屆北京寫實畫派年展”上,王沂東展出了《純真年代》《山喜雀》等作品。2005年,陳逸飛等加盟,該畫派更名為“中國寫實畫派”。在接下來的兩屆“中國寫實畫派年展”上,王沂東的《深山里的太陽》《心愿》《沂河邊上》《我心中的遠方》等,大放異彩。不久,這些作品在市場熱拍,其中《純真年代》《深山里的太陽》《我心中的遠方》成交價都超過500萬元。
王沂東在寫實道路上的堅韌求索,是作品價格不斷上漲的根本。
在美國,王沂東曾為交房租畫了些怪畫,署名“查余”(茶余)送到一家不熟的畫廊。但他越來越覺得心慌,很快將其撤回。他覺得,西方正是因為丟掉了自己的傳統,才感到寫實作品的可貴,所以寫實主義的生命力永遠不可能終結。近年,國內美術界的新觀念、新思潮、新畫風不斷涌現,寫實主義繪畫受壓,甚至被看作過時。王沂東反倒認為,反對“油畫應該賞心悅目”很可能摧毀民族的審美力。王沂東堅守寫實,溫和地對抗著當代美術潮流,他并不認為“講究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是落后的觀念,反而仍將它看作有價值的創作原則。他繪畫的典型人物和場景,續接了中國繪畫數千年來的審美理想,在追求幸福、希望和美感的平民品性中,符合了中國觀眾的閱讀習慣,讓他們因“賞心悅目”而沉醉其中。
王沂東說,畫家永遠不要去糊弄人,他堅信“高技術的才是好東西”。他認為寫實在于實力,需要下很大功夫、來不得半點虛假。他所稱的“實力”,既包括畫家的經歷、情感和思想,也包括復雜的技術含量、嚴謹的造型手段。他嚴謹的寫實,為人與人的情感交流架設了溝通平臺。可以預見,隨著中國寫實油畫群體凝聚力的不斷擴大,王沂東的中國紅與中國結,吸引力會一路水漲船高。(責編:李禹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