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時間里,校園內的生活是與真正的社會有所隔膜的——地處新界的中文大學從來就不算是香港的中心,更何況我并不經常離開學校。然而,這段時間即使身處校園,也能明顯感到香港社會不太平靜。
這種不平靜始于支聯會前主席司徒華先生的去世。作為一位德高望重的民主人士,他的離世掀起了人們的懷念和討論,對于他多年抗爭的報道又影射了香港目前在政治改革方面踟躕不前的尷尬現狀:然后是日本大地震引起香港廣泛的核恐慌,上街盲目搶鹽的師奶大有人在,一向生意興隆的日本料理也變得無人問津:與此同時,財政司長曾俊華提出的新一年度財政預算案也導致了持續的風波,先是在通脹加劇的情形下取消退稅讓市民感到不滿,為了安撫市民,曾俊華又提出給每位香港永久居民發放6000元,結果被指為歧視新移民階層,并導致社會不同階層之間的矛盾尖銳化:近來,政府多位高官都被傳媒揭發出涉嫌在住宅有違規僭建行為,連行政長官曾蔭權也牽涉其中,致使市民對政府的不信任進一步加深。
數月間諸事紛擾爭論不休,讓我在象牙塔里亦覺出世事復雜,背后牽涉的種種起承轉合盤根錯節更無法悉數了解,所以總也無法作出判斷或結論,然后加入某一陣營去理直氣壯地表達。也可能是新聞專業的訓l練讓我太執著于客觀觀察,反而失卻了積極的主觀態度。但無論如何,客觀觀察倒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香港社會的表面向來看似和平而繁榮,連剛剛處決了本·拉登的航空母艦也敢在香港停泊放美國大兵們去蘭桂坊飲酒,可知香港的安定素來為人所信任。然而群情激奮的事件在香港倒也并非少見,大大小小的政黨總會抓住機會為自己代表的那部分群體的利益出來呼吁,或是為了捍衛和展示黨派的價值觀而對公共事件質疑,再動員群眾上街游行,甚至引起一些小規模的警民沖突。有時在電視里,或是有人在游行的街道上,望著那些激動的面孔,我會不自覺地想起中環寫字樓和銅鑼灣時代廣場里精致優雅而略顯冷漠的面容,并且明白,這都是香港,而且不是以明暗強弱來區分的兩個側面,而是在貧富分化極度嚴重下并行不悖的兩個宇宙。
香港市民反抗的姿態在我腦中印象日漸深刻,又令我記起之前去澳門時路經一個叫“牛房倉庫”的地方,里面陳列的是一些簡單而生活化的裝飾藝術品,并出售一些本土地下唱片。當時我在那里買了一張2008年的香港唱片,因為綠底上的四個大白字實在令人過目難忘——“多么美好”。翻開歌詞之后,發現里面是11首曾在街頭傳唱,伴隨人們一起抗爭的謠曲,由喚作”迷你噪音”的草根民謠樂隊重新編整,意圖把憤怒與苦澀化為美的力量。
“我的身體在延綿 躺息于樓房骨架內 城市景觀的錯落 石屎沙土中緊閉 埋著我的故事 每一口吸人塵毒 再呼出 盈利的數值 隨著價位的上落 年度煙花中揮霍 燃著我的呼吸……”的確是多么美好的話言,訴說的卻是屬于不堪層面的現實。這不僅僅是說光鮮的購物廣場背面也許就蜷縮著一位滿面風霜的乞丐,也意味著在購物廣場里一擲千金的白領可能經受了多少次通宵加班后幾乎無法承擔的疲憊。
時代現狀也許是積累的結果,而每一代人則必須面對當下某種無解的命運,以付出自身為代價去承受。于是,在表面的和平之下,暗涌了無數訴求,再緩慢地推動著時代運行的方向。香港人是如此,而我們亦有我們自己的命運和時代需要面對。能夠期待的則是走出象牙塔的那一刻,我會明了自己應以何種訴求,以微渺但不可忽視的力量去推動時代往何種方向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