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造神跡尹大通收贓金
當寶珠黃之白落圈套
黃之白要尹大通給孫三安插個地方,尹大通聽了有點為難,笑了說:“說到本事,你是天上我是地下,有你在還用著我操心?”
王虎看了黃之白急得滿臉通紅,說:“師傅,你不是不要我了吧?”
黃之白瞪他一眼,又對尹大通說:“你怎么也學得這等奸滑,我還沒說話呢你就把門關死了。我的意思是想讓你給孫三找個地方,每年有幾個錢供他用就行了。這樣的活我做不來,你是一定能做得成的。”
說了這話,黃之白就對孫三說:“還不給你尹師傅磕頭?”
孫三跪下去了,可王虎卻叫黃之白一聲:“師傅,”臉急得像豬肝,“當警察有什么意思?我就跟著您了。”
尹大通哈哈大笑了,黃之白向尹大通搖搖頭,也嘿嘿一笑,對王虎說:“不是不要你了,你做了警察一是有了穩定飯吃,二是將來我再到上海了也能有個照應。”
孫三說:“王虎,我也不想離開師傅,可師傅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咱們又笨,幫不了師傅忙還得讓師傅照顧著。”心里卻說,前些天師傅好像癟了的洋氣球,一見了黃小英那氣球好像又吹足了氣,直騰騰要飛到天上去了。打發走我們兩個是想和黃小英過太平日子去,分了八千多萬,幾輩子也花不完。
孫三拉一下王虎,轉過身來向黃之白說:“師傅,我們跟你這一年多勞累你不少,徒弟沒別的,只這幾個響頭!”說了就咚咚地磕了幾個頭。
黃之白笑了對尹大通說:“看看,這徒弟,給你我都有點舍不得了。”又對孫三、王虎說,“好了好了,給尹師傅磕兩個頭吧。”
孫三、王虎對著尹大通磕了頭,嘴里說:“尹師傅,你多教導我們。”
尹大通笑了,把兩人攙了起來。
黃之白笑了看著尹大通,說:“老尹,我看你說話的神情倒像是已有了主意了,說了讓我也長長見識。”
尹大通笑了說:“你別罵我了,我能有什么主意,不外乎裝神弄鬼。”當下就說了他的主意。
黃之白聽了,說:“這次輪到我想劈開你的腦袋看看了,怎么一說到裝神弄鬼做生媒,你一眨眼就是個主意呢?”
孫三聽了也高興地說:“師傅這次給了我三百萬元,我想這一輩子就不缺吃穿了。我父母沒了家也沒了,只想跟著師傅走江湖,也想孝敬師傅。誰知尹師傅這個主意一出,我這一輩子就不用動這三百萬元了。”
黃之白正色說:“就現在的情況論,給你這三百萬足夠你一輩子用了。可你要想想現在中國的局勢還不穩定,說不定哪一天你這些錢就會變成廢紙,這才讓尹師傅給你想條出路。你我師徒一場,給你找了這么個飯碗,也算你沒白叫了我這幾聲師傅。以后你要多聽尹師傅的話。”
說好了,王虎回上海繼續當他的警察,尹大通、王丹石就帶了孫三往廣州方向走。
這一日三人到了贛州。贛州是江西南部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宋代古城墻、巍峨的八境臺、郁孤臺、文廟以及石雕寶庫通天巖等名勝古跡天下聞名。可三人哪里想看這些,只想著去行騙。三人租了一處房子住了,就請來一個理發師傅將孫三的頭剃了個精光,頭上胡亂燒了幾個香疤,又買了一套和尚的衣服。他們打聽到了一個樂善好施的富戶,尹大通、王丹石就先走了。
卻說這贛州城里有一個富戶名叫樂福,最愛施齋飯僧,這一日一大早就聽到看門的仆人來報說門口來了個光眉大眼的小和尚,坐在門口,趕他也不走。樂福聽了就皺起眉頭說:“你們怎么能趕他呢?還不快些送他些食飯,舍他些衣服?”
那仆人苦著臉說:“要是這樣能打發我們也不來報老爺了。給他飯他不吃,給他衣他不穿,嘴里只是念叨,說找個有緣人做一件大佛事。所以才來回老爺的。”
樂福說一句:“看來是個有德行的大和尚。”就急急往外走。
到了門口,就見那和尚盤腳坐在地上雙手合十,他面前放了一碗米飯一大盤素菜,還有幾尺布。樂福想這肯定是仆人放的,心里就有些欣慰,想這么多年調教,仆人也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樂福正要俯身和那和尚說話,那和尚突然睜眼直直看了他說:“有緣人來了!”
樂福大吃一驚,看他那眼睛閃閃發光,好像比常人亮了幾分,眼睛后面好像還有什么東西,似乎是智慧,又像是狡詐。再聽他說這句話,簡單一句卻有些像醍醐灌頂,直覺得神佛就在自己身邊。樂福定了定心神,說:“高僧從何處來?”
那和尚又閉了眼說:“從來處來。”
樂福更是吃驚,直覺得這句話莫測高深,就又問道:“高僧到何處去?”
那和尚還是閉著眼說:“西方。”
樂福張著嘴呆了半晌,看看天,東方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無邊的天空上抹著幾抹紅霞。再看看眼前,清冷的街道只零星的幾個行人,這和尚坐在那里,頭上落了一片橘紅的陽光。樂福直覺得他不是在贛州城,而是在西方的樂土,面前的不是個和尚,倒像是個金剛。樂福便蹲在那和尚面前,用了自己全部的心神問道:“高僧到此為了何事?”
那和尚還是閉著眼,念了聲佛號說:“了結一段善緣。”
樂福又問:“何為善緣?”
和尚嘴角露出一絲笑來,睜開眼看了樂福,又哈哈大笑了,就往地上一躺,伸了伸懶腰打了哈欠,舒舒服服躺在那兒說:“這就是善緣。”說了這話就打起呼嚕好像睡著了。
樂福再喊他時,他哪里還應聲,只是打呼嚕。樂福站起來想了又想,虧他還讀過幾本佛經,知道些佛理和佛教的故事,終于給和尚的話做了解釋。和尚躺倒說這就是善緣,大概是說躺倒了就不會摔倒,就會得到大自在,躺倒就是西方樂土的境界。想過了他也高興自己能有這樣的悟性,更覺得這和尚是個高僧,就吩咐仆人說:“好好在這兒給我看著,高僧醒了就趕快喊我。”說了就回家去了,可到了家里他再也沒個安穩的時候,還是過一會兒就到外面看看。
那和尚一場好睡,直睡到下午紅日西沉才睜開眼來。這事情早轟動了贛州城,好多人都過來看高僧。樂福聽說高僧醒了,就忙忙跑出來推開圍觀的人,只見那高僧又是閉著眼打坐。樂福就喊仆人:“快把齋飯端來。”
仆人正要去,那和尚突然睜開眼說:“飯吃了還要餓,吃它做什么?”
樂福驚訝地問:“高僧不用齋飯嗎?”
那和尚說:“齋飯有什么用?飽了腸胃能飽了心嗎?”
圍觀的人都大感驚奇,低聲卻又興奮地傳著說:“咦!這和尚不吃飯,真個稀罕。”
樂福聽了就像聽到釋迦牟尼的話一般,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說:“我知道您是真佛,還請您指點迷津!”
那和尚又宣聲佛號,說:“正南。”
樂福聽了這兩個字哪里會明白,又磕頭,說:“還請佛爺細說。”
那和尚就又閉了眼,雙手合十,不再說一句話。
就這樣過了七天,圍觀的人沒見那和尚吃一粒米喝一滴水,到這時還有人不把這和尚當真佛看?都來求那和尚指點迷津,那和尚只是閉了眼不說。只有樂福問他時他還是說出兩個字“正南”,再讓解釋時他又閉了眼。
樂福想呀想,終于在第七天想明白了,對家里人說:“看看,遇上了真佛給我指點個機會,我要不抓住也枉念了這么多年佛。看高僧說的意思是要我向正南去,我就往南方走走。”
樂福打起行囊,出門問和尚是不是這個意思,那和尚仰天大笑了說:“一段善緣今日了了。”說了起身推開一條道便走,轉過街頭就不見了。
圍觀的人愣了一會兒,有幾個就往前追,可轉過街頭便又回來了,一個個見鬼見神似的說,咦,那和尚不見了,一轉身就不見了,是遇到真佛了。看到了樂福,都問他是不是往南走,樂福堅定地點點頭。那圍觀的人只覺得樂福有福,和佛搭上了關系。
樂福帶了個仆人,帶足了錢雇了輛大車往南走。走了一天,天快黑了時到了一個小鎮,卻見鎮口大路上有幾個人朝他們張望。走近了,那幾個人攔了大車問道:“來的可是贛州的樂福樂老爺?”
一聽這話樂福很奇怪,下了車說:“我就是贛州的樂福,幾位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幾個人中有一個先生,胖墩墩的,穿了一身綢衫,上來就拉了他手,說:“可盼到你來了。”他一邊和樂福說話,一邊對另外幾個人吆喝,“還不快拉了樂老爺的車到店里去!”說了就拉著樂福往路邊一個叫興隆客棧的店里去。看樣子那幾個人是旅館的伙計,拉他手的是掌柜。
樂福有些莫名其妙,說:“這是怎么回事?”
那掌柜的說:“你先進店吃了飯,我再給你細說。”
進了店,掌柜的給安排了上好的房間,伙計給打了水洗了,立馬就招呼著到飯廳吃飯。桌上早堆了七碟子八大碗。掌柜的滿臉喜容,伸手請樂福上座就餐,自己下座相陪。
坐下了,樂福又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掌柜的一定要敬樂福三杯酒再說,樂福喝了酒那掌柜的才開言道:“我是這興隆旅館的老板,姓馬,草字如龍。前天晚上做了個夢,夢中一個老和尚說,有個贛州來的大善人,名叫樂福,后天從你們這兒過,他是要到廣州修寺廟的,你要好好招待,招待好了也是你的福。我想這夢有點奇怪,也沒放在心上。誰知昨天晚上就又做了這夢。我就有些信了,今天一大早就在這路口等,你說奇不奇,今天你老先生真的來了。”
一番話說得樂福目瞪口呆,伸著舌頭好半晌,說:“我說這世上有佛吧,好多人還不信。就這件奇事,不是有佛誰能料得到呢?我只聽一個有道高僧說要我到南方就能了一樁善緣,我還不知是什么善緣,先生這么一說我就明白了,原來是讓我修寺廟,還是到廣州去修。”
那馬老板聽了也說:“是呀是呀,我原來也只是半信半疑,今天遇上這事我是一百個相信了。”
吃過飯掌柜的又陪著樂福在小鎮上散了步,才讓伙計服侍樂福休息。第二天走時那馬老板硬是一分錢沒要,說:“拿了你的錢就折了我善緣了。”樂福只好收了錢。就這樣,他有了目標心里也高興,搭了火車直奔廣州而去。
一路上樂福都像作夢似的,反復想著那和尚的樣子,想著小店掌柜的話,暈暈乎乎陶醉著,真把自己當作與佛有緣的人了。坐了一天車,廣州到了,這才急了起來對仆人說:“這么大一座城市,我們到哪兒修寺廟呢?”
那仆人說:“既然有佛指點,總不會找不到吧。”
樂福一想,也是。就興沖沖下了火車。
仆人的話還真不錯。樂福下了火車一出站,就見一個大牌子高高浮在人群上面,上寫:“接贛州樂福先生”。樂福看見了就直往那牌子下走去,見是個年輕小伙子,黑臉,精瘦的身子,樂福就對那人說:“我就是樂福,贛州的。你是來接我的嗎?”
那小伙子說:“你是來修廟的嗎?”
樂福高興地說:“正是正是。那廟該修在什么地方?”
那小伙子也高興地說:“太好了,我們一個村子的人都盼著你呢。我們村的人輪著天天在這站口接你,今天才算接到你了。”說著拉了樂福就走。
到了外面,叫了三輛黃包車,那小伙子對車夫說了一句:“城北寺廟村。”車夫拉起來就走。
樂福笑了對那小伙子說:“你們也是夢到老和尚了嗎?”
那小伙子笑了說:“老和尚?沒有夢到。”
樂福奇怪地問:“那你們怎么知道我要來修廟?”
小伙子笑了說:“是神告訴我們的。”
樂福很興奮,請小伙子講講怎么回事。小伙子說:“我們的村子也不大,只三百多戶人家,村東原有座寺廟,破敗得沒有一個和尚了。突然前兩天來了個人,先到那破廟里看了,說這里供的佛要顯靈了,村里人哪會信呀。那人又說,看吧,過不了十多天,就有人來修這廟。村里人笑這人是瘋子,那人笑笑就走了。可第二天整個村子的人都頭痛起來,去看大夫,那大夫也說不出原因。到了第二天晚上又有怪事了,有人就見那破廟墻上顯出幾個字來,寫的是:贛州居士樂福將來修廟,寺廟村人快到車站迎接,不然災禍不小。這字引得一個村子的人都去看,我們再想想這全村子人都頭痛的事,都覺得有神佛在,都覺得神佛的指示是真的。于是村長就安排人到車站接你。你說怪不怪,那墻上的字后來就沒有了,一說去接你,村里人的頭痛病沒吃藥就好了。嘿!今天可不就真接著你了。”
樂福聽了,說:“這世上有佛,我是真信的。如果不是有個高僧指點我,你說我怎么知道你們這小村里還有座寺廟?”也把自己的經歷說給那小伙子聽,那小伙子聽得直伸舌頭,說:“好怕人,看來佛是有的,為人可千萬不能做虧心事了。”說了又笑,“您是大善士,有佛緣,你見的那高僧莫不是個佛吧?”
樂福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只是他說話處處藏著玄機,讓人莫測高深。”
說話間出了城,到了一個小村子。看到那小伙子接了人來,一個村子都轟動了,都問:“洪三,接的可是樂先生?”
那小伙子也不回話,只是大喊:“接到樂福先生了。”
村長聽到報告,也忙跑過來迎接,拉了樂福的手說:“大善人你來了,真是有佛在天上看著人呀。”
看時間已是中午了,村長就請樂福吃飯。樂福說:“還是到廟里看看吧。”
一村人都簇擁著樂福到那破廟去了,樂福看那廟果然破得不成樣了,四面圍墻只剩下一面,墻上殘存的幾處白灰顯示出寺廟原來可能有過的風光。里面兩座小房屋都倒塌了,只那大殿被一面墻和幾根柱子支撐著,里面供著佛像。
樂福看那佛像,見中間一尊最大的看去還好,只是頭臉都看不清了,依稀辨出供奉的應該是如來佛。兩側的佛像有一半被土埋了,露出來的五尊也是缺胳膊斷腿的,上面布滿了塵土。
盡管如此,樂福還是一尊一尊地細細瞻仰。看到左首第二尊佛像,樂福驚呆了,驟然間出了一身冷汗,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在地上咚咚磕頭,一邊磕一邊說:“小人有眼無珠,對面不識真佛。總算又見到佛爺了。”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
他又是磕頭又是哭,弄得寺廟村的人成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時也不知道該勸還是不該勸,傻呆呆任樂福哭。
哭了好一會兒村長才拉他起來,問:“樂先生,這是怎么回事?”那樂福擦了眼淚說:“我是高興得哭呢。你們看這尊佛,就是他指點我來的。”眾人看那佛,缺了一條腿少了一只胳膊,身上落了厚厚的灰,結了厚厚的蜘蛛網,看不出和其他的佛像有什么不同。
樂福說:“就是這個佛,我半個月前見過,他坐在我家門口七天七夜,沒吃一口東西沒喝一口水。就是他指點我到這兒修廟的。”
眾人聽了這話一下子都呆了,只覺得頭發大眼發直,腦袋后面更有冷氣嗖嗖地吹,腿腳更是一齊發軟,都撲通跪了下來,雞啄米似的磕頭。
第二天樂福出了錢,一個寺廟村的人都來做工,只十幾天時間那廟就修成了。樂福買了一大堆福物,好好拜了一通才揮了淚走了。
寺廟村的人把這個事就傳開了,沒幾天整個廣州城的人都知道了這事,都傳著說“寺廟村廟里的真佛下凡,招來贛州的居士修了寺廟。那廟里的佛最靈了,治好了寺廟村人的頭痛病。”
各處的善男信女都來這寺廟村朝拜,可到了這兒只見有廟卻沒見和尚,就感到有點美中不足。寺廟村的村長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到鄰近的寺廟去找長老,想讓那些寺廟派些和尚來,誰知那些長老都是死腦筋,心里怨這座廟把他們的香火都吸引跑了,硬是不愿派和尚來,他們也不想一想,派了和尚,這個廟里再旺起來的香火也就成了他們的,哪里還會沖擊他們?寺廟村人正為難呢,有一日這村里來了個化緣的和尚,村里人見了這人都大吃一驚,這個和尚怎么就和那佛長得一模一樣呢?村里人直把這和尚當佛看,引了他到那廟里。和尚看了那佛像咧嘴一笑,說:“我明白了。”
眾人都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只是問他,他卻不回答,只說:“這兒就是我的家了。”
眾人聽了也很高興,這家拿來一床被子,那家拿來一口鍋,那和尚就在這兒住下了。村里人從此就把他當佛敬,他隨便說一句話眾人都覺得藏有玄機。過了沒幾天就有幾個和尚找了來,說佛祖顯靈讓他們到這兒來。寺廟村的廟就紅火起來,附近的人們都稱這廟叫顯靈廟,天天都有人來舍財求福。
那些善男信女哪里知道,那廟里的和尚都是騙子。在贛州樂福門前裝佛的就是孫三了,到這顯靈廟里來的還是孫三,其他幾個和尚都是尹大通的徒弟。尹大通讓孫三喝了攪了一些營養品的蜂蠟,蜂蠟入肚不化,孫三熬了七天七夜也不覺得饑餓。他說那些話都是尹大通教他的,教了他幾套,他只用了一套就糊弄住了這么多人。尹大通有一手好丹青,將孫三的模樣塑了一尊佛像,再將那佛像做舊后暗暗地換掉破廟里原來的一尊佛像。此后他讓一個徒弟到村里裝神弄鬼在井水里下了藥,弄得寺廟村的人沒一個不頭痛,當村里人大感困惑的時候,再用黃磷寫了那幾行字,然后又在井水里下了解藥,大家的頭痛也就好了。至于樂福路上遇到的馬老板自然也是尹大通的徒弟。尹大通費了這么大的勁算是給孫三一口安穩飯,也是給自己開了一個大財源,每日里收的香火錢他抽走一半多。孫三對尹大通也是死心塌地孝敬,不孝敬也不成,一幫和尚也都是尹大通的徒弟。孫三一心當他的顯靈廟住持,卻又在廣州城里找了兩三個老婆,白天做和尚夜里摟婆娘,做起了花和尚,這和尚是假,花卻是真的。對此他已是心滿意足,只是有時想起黃之白來心里就念叨:師傅現在不知在什么地方?
卻說黃之白送走了尹大通和孫三、王虎,熱熱鬧鬧的一群人都走了,心中未免有些凄涼。看了小英,問道:“小英,你準備到哪兒去?”
黃小英笑了說:“這還用問嗎,我老家在杭州,父母沒了房屋也沒了;后來的家在上海,可是你看這現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還能讓我回去嗎?我既然姓了大哥的姓,就和大哥是一家人了,大哥的家就是我的家,大哥往哪兒去我就往哪兒去。”
黃之白苦笑了說:“我哪兒有家!你跟著我也只有浪跡江湖了,可是你又不愛隨我行騙,我真不知該怎么安置你。”
黃小英聽了就掉了滴眼淚,說:“我父母都沒想著怎么安置我,一個為國死一個為情死,就沒一個想到他們的女兒。”說著眼睛就有些紅了。
黃之白看她楚楚動人的樣子心里就有些熱,撫了她的肩頭說:“別傷心,認我做哥哥這么多天了,我還沒帶你好好玩玩。這次回武漢找小鳳母女,正好經過廬山,只聽說那廬山是有名的風景,還沒見識過到底如何,我們就順便看看吧。”
黃小英高興起來,說:“我只在書本上知道廬山,還沒有真正看過呢。”
黃之白這時有的是錢,兩人就雇了一艘船逆流而上到了九江,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便上山游玩。
看著秋日五彩紛披的山景,聞著花木散發出的清香,更有美人相伴,黃之白心情非常好,對黃小英說道:“你說你在書本上知道了廬山,今天你就給我做回導游講講廬山。”
黃小英摘了朵野菊花戴在頭上,嘻嘻笑了說:“大哥是考我呢!不過我上學時學習很認真的,還真看了不少野史和詩詞呢。我要講得好大哥獎我什么?”
黃之白笑了扭頭看著小英,一看就呆了,只見她歪著頭抿著嘴笑吟吟看著自己,這時一輪紅日從煙波浩渺的山下湖面噴薄而出,染紅了青天綠水和遠山近嶺,也染紅了小英白皙的臉頰,紅紅白白,說不出的動人。雖然秋意濃濃,黃之白這時卻是春意融融,心里像著了火,嘴里有些發干,想說什么又咬咬牙沒說,強笑了說:“獎你什么我還不知道,只知道講不好打你耳光。做哥的可以打妹妹吧……”
黃小英看出黃之白有些不自在,他說了這幾句話后不再看自己,只是向山下湖面上看,黃小英心里就恨恨的,想我就做些傻樣子,看你能忍到什么時候?想到這里她就又笑了,用了極嫩的聲音說:“做哥哥的就這么厲害嗎?”真個是一句四韻八聲調。
黃之白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仰了臉斜著眼看著自己,眼里都是調皮的神色,可那后面明明有著說不盡的孤苦。黃之白心說:這孩子,真是要跟定我了。心里也暖烘烘的,就笑了說:“你不想講我就不聽了,想你也講不出什么來。”
小英笑了說:“好好好,我講我講。”說了這話,她露出狡黠的笑,就講道,“廬山又叫匡山,還叫匡廬,傳說是在堯帝時候發了大水,天下人都淹死了,只有姓匡的兄妹兩個……”
說到這兒黃小英嘻嘻笑了問道:“大哥你可是姓匡嗎?”黃之白說:“胡說,我姓黃,怎么會姓匡?”黃小英又嘻嘻笑了說:“那怎么別人總說你是誑人呀?”黃之白這才知道上了小英的當,就笑了說:“這是在胡說,看我打你!”黃小英笑了說:“別打別打,聽我說。姓黃的也不知姓匡的兩兄妹坐了只大葫蘆僥幸沒被淹死,兩人都跑到這廬山上,在這山上蓋了房子住了下來。住了一段小妹妹說,天下沒人了,只你我兩個,咱們就結為夫妻吧,要生個孩子咱們就叫他匡人。哥哥說我們是兄妹怎么能成夫妻?小妹妹說你我說了都不算,要看天意。說著那小妹妹就搬了一塊石頭,說我把這石頭扔到山下,如果它能滾上山來我們就要結夫妻。那哥哥想石頭哪能從山下滾到山上來,就說好吧。誰知妹妹扔下石頭,那石頭滾下山又滾了上來。哥哥想老天是一定要我倆做夫妻的,不能違背天意。于是兩人就做了夫妻,生了一堆孩子,此后天下的人才多了起來。”
講完了,黃小英看了黃之白笑著問:“哥哥說小妹妹講得可以嗎?”
黃之白笑了說:“純是瞎說。這廬山又叫匡廬,可不是什么兄妹來這山上了,是匡氏七兄弟在這兒結廬隱居,后來都成了仙人,他們住的房子,也就是廬變成了山,所以才叫廬山的。”
黃小英拍手說:“大哥真行,什么都知道。”
黃之白得意地說:“大哥能成為大騙子,學的東西不比你在學校學的少。”
黃小英嘟著嘴說:“又是騙又是騙,你就不能說點別的?”
黃之白笑了說:“我每天這腦子里沒有別的事,只想著騙。”
黃小英說:“想也是白想,那過去的事了還想它做什么!”
黃之白說:“怎么會是過去的事呢?騙過了還要繼續騙,不然怎么打發過漫漫歲月?”說罷哈哈大笑。
聽了這話,黃小英臉上什么表情都沒了,呆呆看遠山上的云霧。
黃之白覺得很沒趣味,心里還擰著,想這小英要再講感情的話,我就仍然說騙子的事煩她,唉,怎么會遇到這么一個癡情的人。這樣一轉念頭,突然就回憶起來與黃小英初次相遇的情景,心里一激靈想起一早就設計好的騙局來。伸手往懷里一摸就摸到黃小英見面時給他的那顆大珠子,再伸手到另外一個口袋里摸了一顆一模一樣的珠子出來,手里攥緊了笑了對黃小英說:“有個東西你來鑒定一下,看是不是真的。”說著就拿一顆大珠子,說:“你看看,這個可是你給我的那顆?”小英手里拈著花卻只是看著山景,也不理他。黃之白也不好再逗下去,就把珠子放到懷里,問道:“這兒是什么地方?”
黃小英答道:“含鄱口,是看日出的地方。”
黃之白指了不遠處的一座小亭說:“那亭子自然是取名望鄱亭了。”
黃小英說:“你說是就是吧。”
黃之白說:“到那亭里我們歇一歇。”
黃小英說:“何必非要到那亭子里才歇呢,哪兒不是歇的地方?”
黃之白聽了說:“這話說得很有些禪的味道。”
黃小英笑了說:“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東坡先生說的。他有篇游記說:余嘗寓居惠州嘉佑寺,縱步松風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床止息。仰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謂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間有甚歇不得處?’由是心若掛鉤之魚,忽得解脫。若人悟此,雖兩陣相接,鼓聲如雷霆,進則死敵,退則死法,當恁么時,也不妨熟歇。”
黃之白聽了嘆口氣說:“我現在就是像被鉤住的魚,想脫也脫不了鉤。況且我的心還沒有一個歇息的地方。”
黃小英笑了說:“我們現在有這么多錢,到哪兒還不是數一數二的大富翁。怎么會有脫不了鉤這種話呢?”
黃之白嘆一聲說:“美人絕色原妖物,亂世財多是禍胎。我們到哪兒能安穩呢?不安穩就得和這世界鬧一鬧,顯出咱們一些生氣來。”
黃小英說:“咱躲個窮山旮旯過咱的日子,怎么就不安穩了?”
黃之白說:“窮山旮旯就安穩嗎?沒官就有匪,全天下哪有個安穩的地方?”
一時兩人都不說話,看遠山的云霧虛無飄渺,讓人寧可相信真有神仙在那上面住呢。
過了一會兒,黃之白笑了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沒酒喝涼水,現在咱們想這些干什么?在這兒好好玩兩天,就到武漢找了小鳳,將該給她的錢給她了,再說去哪兒吧。”
兩人在廬山足足玩了兩天,才起身到了漢口。那時安大嬸的案子雖說松了,可兩人也不敢露面,只是找了個僻靜的地方住了,又雇了人去打聽,最后見到小鳳把一千多萬元給了她,之后兩人也不敢在那兒停留,就急急忙忙出城了。
出了城,看街道上有許多貧民,衣衫襤褸,滿臉菜色,更有幾個筐里放個孩子,插了草標賣,看見他們兩人走過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嘴里說著“可憐可憐”的話。可憐,誰不可憐呢?黃小英突然有點傷感,看那小鳳已有了歸宿,而自己本是個大家閨秀卻流到了這步田地,心中愛上個人吧,他還是那不冷不熱的樣子,這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呢?想著就覺得心中有點苦,苦著苦著,心里就又恨起來,恨黃之白,騙騙騙,心里只有騙,看你能騙到何時;也恨自己,上過當受過騙,又到那樣的地方待了幾年,早該心如死灰了,還想什么愛呀恨的,還想什么婚呀嫁的。這樣想著,就越發氣了,咬咬牙說:“大哥,我倒有個主意,還能騙些錢財。”
黃之白一聽很高興,笑了說:“說說看,真想不出你還能想出個主意。”
黃小英笑了說:“咱們剛見面時,你讓我放白鴿,騙了鄧州一個人家,那家人最想要的是孩子。現在正好一年多了,我看這街上賣孩子的倒不少,我就抱一個到他家,說是他的骨血,那家人肯定就不再生我的氣了,不是可以趁機再騙他些錢?”
黃之白一聽,大笑了,說:“哈哈,好主意!你們幾個年輕人,我看了,也只有你聰明。”
黃小英本想說了這個主意,黃之白會對她生出些憐香惜玉之情,不讓她去做,誰知道他竟高興成這個樣子,當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回頭說:“我這就去買個孩子。”看也不看黃之白,回頭就到剛才看見賣孩子的地方,把一個看上去有幾個月大的孩子買了過來。見了黃之白強裝了笑說:“我這就去給人家當小媳婦。”
黃之白笑了給她一包藥,說:“你得吃了這個。”
黃小英很詫異,也沒接,問:“這是什么?”
黃之白笑了說:“哪有孩子兩三個月大當媽的就沒有奶水呢?這是下奶的藥。”
一句話說得黃小英臉紅了,臉紅過之后,心里更氣了,一把奪了那藥抱了孩子就走。
黃之白趕上去說:“我到襄陽等你吧,我會在車站留下記號的。”
黃小英扭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兩行清淚,說:“你要保重!”
黃之白看她那樣子心中也有些不忍,幫她擦了眼淚說:“你也保重。少得些錢就到襄陽去找我。”
黃小英點點頭扭頭就走了。
黃小英一走,黃之白心里更加空落落的,只恨自己,可是一想到要和這么個女人生活在一起過普通人的生活,再不能浪跡天涯干他的營生,他心里就怕。這樣瞻前顧后,正好小英賭氣想出來了個騙計,便就坡下驢打發小英又到那個鄧州什么人家去了。自己則馬不停蹄奔襄陽而去。
到了襄陽,黃之白百無聊賴便四處閑逛,游玩了水鏡莊、隆中,看了古城,還是覺得心里空得發慌。
這一日,走到西城一處街道游蕩,抬眼就看到一個當鋪。這當鋪好大的門面,門頭上懸著“天和當鋪”的牌匾,高高一面影壁墻上寫著斗大的“當”字。黃之白一見不由得就不舒服起來,心中就有些癢癢,想了想嘴角彎出一絲笑抬腿就進去了。
黃之白走進當鋪,從懷里掏出那顆真珠子遞上高高的鋪臺,小朝奉一看那珠子便叫老朝奉出來。那老朝奉戴了花鏡細細看了好半天,捋著山羊胡子,說:“七百塊錢。”黃之白就作樣急了,說:“你識貨不識貨,這珠子是兩千多塊錢買的,怎么只當這么一點錢?你拿來,我不當了。”朝奉笑了,說:“你這位先生看來是不常進當鋪的,你無論到哪兒當也是七百塊錢。”說了就把那珠子放在鋪臺上,黃之白拿了就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問:“能不能多當幾個?我急著進貨就差八百塊錢,急著用。”那老朝奉笑著搖搖頭,繼續不緊不慢捋他的山羊胡子。黃之白想了想說:“算了,誰讓我急著用錢呢?”就把珠子又遞了上去,這次遞上的可就是那顆假珠子了,那老朝奉還要看,這里黃之白又掏出幾個小珠子,說:“你再挑兩顆小珠子,給我當夠八百塊錢。”那老朝奉就顧不得再看那大珠子了,只是去細看那些小珠子,看了一會兒就挑了兩顆。轉過頭還要細看那顆大珠子,黃之白不耐煩地說:“過兩天我就來贖了,還要看那么半天。這顆大珠子姑且不論,只我那兩顆小珠就值你當八百塊錢。”老朝奉這一聽就不看大珠子,又下意識看看小珠子,末了笑了笑收起珠子,寫好當票和八百塊錢一塊遞了下來,黃之白接了便走。
黃之白一路笑著回了客店。心說這日子過著還有點意思,天天轉來轉去真沒勁。不過有了這檔子事,黃之白就不敢在街上招搖了。天天貓在客店里,算著日子等黃小英的消息。
這一日,他在客店的飯廳用餐,就聽店里的客人說,天和當鋪的老朝奉這回可吃了大虧,看走了眼,讓一個大騙子騙了。昨天這老朝奉邀了同行吃了個酒席,當場把那個假珠子給砸了,說他如數賠了掌柜的損失,從此洗手不干這一行了。嘿,那珠子做得和真的一樣。
黃之白聽了,低頭吃飯又偷著笑。想起那老朝奉捋著山羊胡子的笑模樣來了,那種笑不急不躁,卻是居高臨下,能笑得當東西的人身上冒白汗,一輩子都能記得那笑。這樣想著心里就有了一股子惡氣,這惡氣從某種程度上說并不是從老朝奉那里來的,這么長時間孤寂地等一個人,夜里又想到自己等著的那個人正睡在別人床上,心里更不是味。現在這股惡氣可有了撒的地方了。這個老朝奉,哼,還高傲地砸了珠子,要留下個清白結尾,看我怎么辦他的難堪,看這老家伙還笑不笑。
想著想著就有了主意,心里暗暗地說:“好,砸得可真好,這一砸就給我又砸出錢來。現在我去贖這珠子,沒了珠子看你還不原價賠償?”
這樣想著那飯吃得就格外快,快得都嘗不出飯菜的滋味了。“小二,結賬!”一聲喊,黃之白就扔下些錢,大步向那天和當鋪走去。
當票遞了上去,黃之白說一句:“贖當!”一臉平靜地看著那個小小的窗口。
里面的小朝奉接過當票,剛看了一眼就驚叫一聲,喊:“掌柜的,快看!”就聽到里面一陣騷亂,黃之白暗笑,心里說,你們就好好著急吧。
“怎么回事?快還我珠子呀。”黃之白抖抖腰里的錢袋,說,“我搗騰開了,現在不缺錢了。贖回我的珠子,那可是我花兩千多塊錢買來的。”
里面的小朝奉一臉焦急,說:“請先生等一下,已叫掌柜的去了。”
“這是什么事嘛。”黃之白做出不耐煩的樣子,說,“贖回我的珠子,你拿出來就是了,還要叫這個叫那個,真是麻煩!”
那小朝奉賠著笑臉,說:“對不起,請先生稍等一下,馬上就好。”
黃之白一撩衣襟,就坐到為客人準備的座位上去了。
可屁股還沒有坐穩,那小朝奉就笑了說:“好了,先生。一分五的利。”說著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盤。
這回,輪到黃之白吃一驚了,怎么回事?難道那老朝奉沒有砸那珠子?到這時黃之白也沒辦法,只好掏錢贖當。
等他數了錢遞過去,那窗口早又換了那個老朝奉,還是笑瞇瞇捋著山羊胡子,不急不躁,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
老朝奉接了錢,珠子也遞了出來,老朝奉笑著言外有意地說:“看仔細了,這是你的珠子。”
黃之白剛接過珠子,突然就覺得一只鐵鉗般的大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耳邊只聽得一句:“這回可是人贓俱獲,看你還有什么可說?”
沒等黃之白扭頭看,雙手就背剪了,又陀螺般被推著轉了一圈,這才能看清背后這人,正是那個捉了他兩次的盧弘俠。
原來,黃之白在上海借張探員的幫助逃脫后,盧弘俠并不氣餒,反而愈戰愈勇,繼續一直在暗中跟蹤。蘇州分贓他看在眼里,但考慮到騙子人多又是荒村野嶺的,不知道騙子還有什么布置,怕捉賊反被賊拿了,便吸取上一次的教訓沒有動手。心中打定了主意緊跟黃之白,只要他一出手就拿他個現行。上次黃之白當鋪行騙,他前腳出門盧弘俠后腳就進去了。亮了警察證給老朝奉,說:“剛才那人是個騙子,他當了什么東西?”老朝奉一聽還不相信,說:“當了珠子,不會假的。我看了一輩子了,哪里會走眼。”盧弘俠笑了說:“你拿出來再看一下。”老朝奉便讓小朝奉取了來,剛拿到手中要給盧弘俠看,可還沒有遞出去就驚叫一聲:“不是這顆,怎么變了!”終于也明白上當了,不由得頓足捶胸失聲痛哭。八百塊錢扔了,他幾年的薪水加在一塊兒也不夠賠的。東家即使饒了他,這一輩子的名聲也就就毀了。盧弘俠忙安慰他,說:“別急別急。聽我的,咱們不但有希望挽回損失,還有希望捉了這騙子。”這話一說老朝奉才止了哭,直直看著他聽他主意。聽盧弘俠說完他的主意后,當天晚上老朝奉大張旗鼓在襄陽城最豪華最熱鬧的太白居擺下酒席,當眾砸了顆珠子,砸的可不是黃之白遞去的那顆,而是又制作的一顆。此后盧弘俠這幾天就躲在天和當鋪里專門等著黃之白,他知道只要消息傳到黃之白那里去了,依照黃之白的秉性,是絕對不會放棄這大好的騙機,并不為了錢,而是心癢癢,他必然來贖當。縱觀他做的這幾個大案,沒有一個不是透著聰明,沒有一個不是透著驚險。這個心高氣傲的騙子一旦遇到這么個機會,他一定會來再顯他的聰明。果然,今天黃之白一聽到消息就來了,來了就被捉了。
一看是盧弘俠,黃之白哈哈笑了,說:“事不過三,栽到你手里也不虧了。我在襄陽犯的案,該送我到襄陽警察局吧,呵呵,便宜了襄陽的警察們,這群混蛋可有了立功請賞的機會了。”嘴里這么說心里卻想,送我到襄陽警察局就好了,我花點錢還不是照樣出來?
盧弘俠笑了笑,說:“我還沒有和襄陽警察打照面呢,立功請賞這機會我能給他們?襄陽這地方一抬腿就到河南了,咱們這就走吧,鄭州還有苦主等著你呢。”說了向當鋪的掌柜和老朝奉道聲謝,押了黃之白就走。
“你貴姓?”盧弘俠銬了黃之白坐上火車進了包廂,黃之白就笑了問。
盧弘俠冷冷地看著他。
黃之白又笑了,說:“你跟我這么長時間圖個啥?哼哼,錢一定花完了吧?看要這個包廂時你汗都下來了,沒錢,沒錢你和我說呀!”
盧弘俠還是不說話,冷冷地看著他。
黃之白搖頭笑了笑,又說:“你捉了我又能怎么樣呢?河南的案子又不大,湖北、上海的案子你又沒證據,你累死累活捉了我,我花點錢不又出來了?”
盧弘俠鼻子里哼了一聲,說:“捉你繩之以法,豈能讓你輕松出來。”
黃之白大笑了,說:“繩之以法?你從捉我開始就沒有按法辦。你審問了嗎?問我同伙了嗎,有捕人的文書嗎?捉我有什么證據嗎?呵呵,只襄陽那點事夠得著捉我嗎?”
盧弘俠笑了,說:“你就硬撐吧。只那點證據我就可以捉你,還有在鄭州的案底,足夠判你兩三年的了。”
黃之白大笑了,說:“硬撐?我看你倒是硬撐著呢。辦這樣的案子哪個警察所會只派一個探員?而你卻是一個人從河南追到湖北,再追到上海,又追到襄陽,并不能阻止我們一個個騙案。捉到我,說實在的你還是憑著幸運,如果我不是落單了你能捉到我?上海的事就是個例子,只怕你捉不到我反而還要被我們捉了呢!這么艱難的案子為什么警察所不多派幾個探員,這說明了什么呢?說明你在你那個警察所混得不怎么樣,根本沒有人幫你,所長呀什么的當官兒的總是嫌你礙事,便支了個差事把你打發得遠遠的。呵呵,我聽說,近來馮玉祥接管了河南,一朝天子一朝臣,警察所里也怕要大換人,像你這樣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主兒恐怕警察都當不穩,還要想著把我繩之以法?哼哼……”
一番話說得盧弘俠不由得不佩服,說:“真虧了你了,猜得竟這么準。可是哪怕只要我做一天警察就要盡職盡責,遇到違法犯罪的事,我就要盡我最大的努力按法律懲治罪犯,你犯到我手里就別想著逍遙法外。”
黃之白點了點頭,說:“說真的,我也挺佩服你的。我原就沒有想到你會一路跟著我,警察我見得多了,像你這樣執著的還真不多見。可話又說過來了,在如今這個社會有幾個人按法律辦事的?軍閥爭地盤,大官大撈錢,小官小撈錢,就憑你一個渾身是鐵能碾幾顆釘?你死抱著法呀律的,還想弄個朗朗乾坤清明世界?累也能累死你!”
盧弘俠冷笑了一聲,說:“就是打一顆釘,也要盡其所能釘死犯罪。”
黃之白哈哈大笑了,說:“那就看你釘不釘得死我了。”
到了鄭州,一走進警察所迎面就遇到剝皮鬼,剝皮鬼一見到盧弘俠和黃之白,先是瞪大了眼一副吃驚的樣子,接著齜牙一笑扭身就走。
進了黃金色辦公室,卻又見剝皮鬼站在那里。
黃金色滿面春風,看了黃之白一眼,站起身走幾步先握了盧弘俠的手,說:“老盧,辛苦了!你還真把這騙子抓住了,不容易,了不得!把這家伙交給老皮吧,咱們有話說。”
話剛落音剝皮鬼斜眼笑著看了盧弘俠,走過來推了黃之白往外走。
盧弘俠吃了一驚,說:“這案子我查了這么長時間,理應我來辦!”
黃金色哈哈一笑,說:“別急,有你辦的案!”
看剝皮鬼推黃之白走出去了,黃金色這才松了盧弘俠的手坐到自己座位上,說:“老盧呀,你這一走有一年多了吧?”
盧弘俠一想還真是,時間過得真快,這一趟下來一年半就過去了。
“這一年多發生了好多事情,你大概聽說了,可也不能算是太清楚。我得給你通報一下。”
盧弘俠看他笑得越歡心里越不踏實,默默地聽著他說什么。
“馮玉祥將軍替代了趙督軍,現在整治警務,每一個警察都進行了考核。考核時你偏偏不在,我好說歹說要給你留一個名額,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硬是沒能為你爭得這個名額,所以現在你得把警察證交出來了。”說了看盧弘俠的臉色。
盧弘俠面無表情,伸手到口袋里拿了警察證,雙手捧了上前一步,穩穩地放到黃金色的桌上。
黃金色一見這個樣子,心里倒有點不自在了,心說這小子八成還有別的門路,全不把這事放在眼里。這樣想著哈哈一笑,拿起那證件來胡亂看了一眼,又放下了,說:“你老弟在這個地方原是委屈了,像你這樣的才能到哪里還不是一把刷子?好,趁著這個機會正好另謀高就。”
盧弘俠臉上露出一絲笑來,說一聲“再見”扭頭就離開了。
黃金色看著他走了,不見人影了,還站在那里發呆。
盧弘俠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收拾了東西,坐下來喘一口氣。想起黃之白在路上說的那些話,不由得笑了,心說:“這個騙子還真不是一般人,真被他說中了。”這樣想著就走進訊問室,見黃之白被反銬了坐在椅子上,剝皮鬼正坐在他對面問著什么。
一見盧弘俠進來,剝皮鬼臉上抽了一下,嘿嘿笑了兩聲,說:“怎么還戀著不走呀?”
盧弘俠也不搭理他,走近黃之白盯著他看。黃之白雖被銬著,還是笑嘻嘻的樣子。
“還真讓你說中了。”盧弘俠說,“我這就走了,向你告個別。也猜一下你的前途,沒有法律秩序的社會,人人都沒有好日子,你這一段時間有的罪受了。順便也送你一句話,看你留下的歌謠,我總覺得你這個人太過要強高傲,總想通過戲侮別人得到尊嚴。可我告訴你,戲侮別人得不到尊嚴,要想得到尊嚴得做點有益的事。有益的事哪怕再小也能給你帶來非常大的快樂和尊嚴。再見。”
黃之白一臉笑,盧弘俠讀出的意思是:“你都自身難保了還來給我算前途,可笑!這么迂腐的話還有誰會聽?可笑!”
其實盧弘俠也真覺得自己可笑了,便笑了笑扭頭走了。
盧弘俠一走剝皮鬼就繼續審問黃之白:“好小子,問了你半天了,你翻來覆去就這幾句話,你是不是嫌你這個小命活得太長了?”
黃之白裝出一臉苦相說:“我真的叫張天民,家住湖南桃源縣,常年在外經商。不知道為什么那位警察就抓了我,都說警察會平白無故抓人我還不相信,這一回我是信了。”
黃之白心說,那姓盧的探員看走眼了,這姓皮的對鄭州的案子一句也不提,只是一再問我騙了多少錢,我得繃住了硬往沒罪處說,看來最后花點錢這事就算完了。
“唉!他媽的,你倒嘴硬!”剝皮鬼用力一拍桌子,喝道,“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正吆喝著門口人影一閃,剝皮鬼一看是黃所長來了,心里知道這塊肥肉自個不能獨吞了,便眉毛鼻子一起笑著站了身彎了腰,說:“所長您來了。”說了就讓出座位來。
黃金色卻并沒有進來的意思,只是說了一句:“換個地兒!”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