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自己說:“你是個獵手。”于是,我端起槍,瞄準了我的獵物……
叢林。
我已經在這里蹲伏了近四十分鐘。那頭有著頎長而潤白牙齒的大象依然在遠處轉悠。我不知道它想干什么,但我清楚地發現,它已經逐漸遠離了象群,正緩慢而確定地朝我走來。
我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腿和酸痛的手臂,重新端起裝有大號麻醉針的AWP狙擊步槍。
來吧,寶貝兒。就這樣,再近一點兒,再近點兒……我在心里念叨著,眼瞅著那頭笨象一步步走進我的射程之內。
我的心里一陣狂喜。第五頭了。等我放倒了這家伙,就可以弄到十支象牙了。再加上營地的二十多支,嘿嘿,這次出山,看來是收獲頗豐的。
一陣風吹來,四圍的雜草沙沙作響。我聞到了一股難聞的腥臊味。我抬頭看了看從頭頂蔥翠層疊的樹葉間散落下來的陽光,知道時間不早了。我必須趕快收工去和另外兩個獵手搭檔會合。
不,不對!這股腥臊味似乎更加濃烈嗆人了,而且,還隱約夾帶著一股濕熱的氣息……
憑著獵人的直覺和在這叢林里滾打多年的經驗,一種不祥的預感在腦海中閃出,瞬間漫遍全身每一根神經。我下意識地用眼角余光向后掃了一眼。上帝!我心里暗叫一聲,來不及為自己敏銳的直覺和準確的判斷揚揚得意,就一個箭步縱身躍出我蹲伏的草叢,沒命地向著我遠處停放的吉普跑去。
是的,我猜對了——一只虎,一只這東南亞的叢林里所特有的迪姆虎——身材矮小,卻兇猛異常。它正匍匐于我身后五六米遠的地方,身子向后弓著。隨后,我聽見了一聲震徹山林的吼叫,一陣陰濕腥臭的風從我耳邊呼呼刮過。我的耳膜頓時嗡嗡作響,似有千百只蜜蜂蒼蠅在齊聲高唱!
伴隨著那聲長嘯它一躍而出,在我的身后緊追不舍。我扔掉了那把陪我征戰多年的槍,以便減輕負重,正當我準備把背上來回晃蕩的背包也扔掉的時候,一股掌風從我的背后疾掃而過。接著,我就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在空中優哉游哉地飛翔了數秒,然后撲通一聲,一頭栽在地上。一陣火辣辣的劇痛從背上迅速蔓延,疼得我叫出聲來。
這該死的畜生,它竟然從背后摑了我一巴掌!
它也隨之停下來,然后輕輕一躍,用兩只毛茸茸的前爪把我摁在身下。它的利爪深深陷入了我的肩膀。我的臉一定像受到干擾的電視畫面,扭曲得分外張狂。
它并沒有立刻解決掉我。它把我制伏于它的利爪之下,像一位得勝的王,用兩只綠瑩瑩的銅鈴大眼俯視著我——它的俘虜。然后,它張開血盆大口朝著我的臉又一次發出了它渾厚而低沉的咆哮。我驚懼地盯著它張開的虎口,那兩只頎長而鋒利的劍齒閃耀出微白陰冷的寒光。
我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著它。而它顯然沒有興趣與我對視——它盯望著我脖頸上那根不斷蠕動的喉管,咧開嘴,慢慢地,朝著我的頸部低下了頭……
突然間耳邊響起了隆隆的震顫聲。我驚疑地睜開眼,卻看到那頭我垂涎已久的大笨象正朝我猛沖過來。在我還沒明白所以然的時候,它已經揚起健碩的鼻子,啪的一聲,堅實而準確地抽在了伏在我身上耀武揚威的迪姆虎腹部。于是,“嬌小”的迪姆虎就像我剛才那樣,倏地凌空而起,然后背部硬著陸。
哈,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那老虎遭此偷襲,勃然大怒。從地上一躍而起,對著大象一陣狂吼。大象也不示弱,揚起鼻子發出了一聲尖厲悠長的嘶鳴。它在召喚象群了。
不知道是不是迪姆虎懾于象群的威力,在它和大象對峙了幾秒之后,終于怏怏地離開了。
“呼——”我長舒了一口氣,渾身無力地癱在地上。我意識到了一件事情:我被一頭我曾經想要獵殺的大象給救了。
我不知道它為什么要救我。不過這無所謂,重要的是,它趕走了那只可惡的迪姆虎,它救了我!
我忍著背上一陣強過一陣的疼痛,感激地伸出手,想要撫摸它那只可愛的鼻子。可突然間,它停住了腳步,鼻子警惕地彎曲成了“V”形。眼里的得意之色也頓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與驚恐。
原來,它瞥見了旁邊掉落的槍。
我掙扎著想站起來安撫一下這頭可愛的象并試圖解釋些什么。畢竟,那把槍是我的。而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向來有恩必報。
可當我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時,卻不想背上的背包竟已被那該死的老虎撕破。于是乎,里面的八只象牙稀里嘩啦掉了一地。橫七豎八地散落在草叢里,閃爍著雜亂耀眼的光。
我頓時就傻眼了,像一個被貼在街頭曝光欄里的小偷,尷尬地望著眼前這頭同樣茫然的大象。我看見它直盯著地上的那堆象牙發愣。
它盯望著象牙的眼神漸漸地由先前的驚恐變成茫然,又從茫然變成震驚,最終迸射出了猩紅的憤怒。它的長鼻子在我面前呼呼地揮舞著。我慌忙向后退去,跌坐在地上。它又一次揚起了鼻子,發出一聲充斥著悲憤的嘶鳴。然后,我看見它抬起那碩大無比的腳,決然地向著我的胸膛踩了下來……
“不!”我在臨死前發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般的哀號。
我用顫抖的手接過同伴遞過來的雪茄。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緩緩吐出,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伙計,好點兒了嗎?”另一個同伴遞過來一條毛巾,讓我擦擦額頭上的汗珠。“這沒什么,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嗯。”我應和著,重新躺下,斜倚在床上。
夜,已經很深了,許多動物此刻也都已安眠,偶爾有不知名的“失眠者”和“夜游者”發出幾聲或低沉或凄婉的號叫,更顯這叢林之夜的寂靜與冷瑟。
我掐滅了煙,閉上眼睛努力思索著。然后,洶涌的睡意一點一點地將我吞沒……
我又一次夢到了大象。
不是一頭,是一群。我夢見一群長著白亮牙齒的大象圍在我的周圍。它們在我的身邊扭動著肥碩的笨重身軀,耳朵來回忽扇,長鼻子在空中飛舞,發出一聲聲歡快而愉悅的嘶鳴。我被它們感染了,先前陰霾的心情一掃而空。我興奮地和它們一起舞動,并伸出手撫摸著它們粗皺的鼻子和光潔的牙齒。
可突然間,仿佛正在放映的電影被誰摁了“暫停鍵”似的,扭動著的象群陡然定格,一切聲音也戛然而止。然后,我就看到它們潔白的牙齒在我的撫摸下一根根遽然崩裂,簌簌地散落到地上,叮當作響。
我看到大象的眼里開始汩汩地流出溫熱的淚。我看到它們的眼里正汩汩地涌出殷紅的血。
頭頂的太陽正烈。那些如珍寶般散落于草叢的象牙反射出蒼白而熾烈的光。這白光落進我的瞳孔,刺痛了我倉皇無助的眼……
第二天醒來,太陽已經老高了。我的兩個搭檔早已收拾停當,整裝待發。
“嘿,我說伙計,你還好嗎?我們在等你呢!再干今天一天,我們就能收工回家了。想想吧,那一整箱的象牙意味著什么?是大把的鈔票,陳年的法國葡萄酒,上好的古巴雪茄,當然,還有巴布爾鎮上成群的漂亮姑娘……”
他自顧自地說著,發出癡癡的詭笑。
這笑聲讓我備感惡心。于是我霍地從床上站起來朝他吼道:“夠了,閉上你那張臭嘴吧!去你的鈔票美女葡萄酒!聽著,我現在告訴你們——老子我不干了!”
“你……你說什么?”他們有些難以置信。
我討厭他們的語氣和神情。這讓我覺得他們仿佛聽見一條惡狗突然間宣布自己對肉骨頭已不感興趣。于是,我恨恨地盯著他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再說一遍,老—子—不—干—了!”
“你別告訴我你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只是為了昨晚那場該死的噩夢!”
“是又怎么樣?”
“你真的……噢,你這個膽小鬼,懦夫!一場噩夢就把你嚇破膽了?!該死的,這真丟臉!”
“是嗎?可我不這么認為。我很慶幸做了那場夢。它讓我明白了一些以前一直都糊涂的東西。”
“慶幸?蠢貨,那只是一場夢!夢醒之后,你還是你,什么也不會改變!”
“夢醒之后?”我背上背包,走到他跟前,用手輕輕拍了拍他因爭辯而微微發紅的臉,“你確定我們現在醒著嗎?或許,你和我、這間屋子、這片叢林,甚至是這個世界就是上帝造出來的一場夢呢!”
我走到門口,轉身對屋里那兩個一臉茫然的家伙說:“桌子上的包袱里有十二對象牙,你們分了吧。不過,作為兄弟,我依然想給你們一個忠告:既然我們總要做夢,那為什么不給自己選擇一些美好輕松的夢來做呢。”
叢林。
我蹲伏在這片叢林里已經半個小時了。我端著AWP狙擊步槍的手臂逐漸酸麻起來。瞄準鏡里的那個笨蛋正蟄伏在不遠處的另一片草叢。他的手里拿著一把加了準鏡的小口徑АК-47。一只瞪羚在遠處悠閑地游弋著,緩緩地朝著他的方向踱去。
忽然,我看見那個家伙猛地架起了胳膊,把槍指向了那頭傻呆呆的瞪羚。于是,我也隨之精神一振,握緊了手中的槍。
砰的一聲,那只瞪羚被嚇得一愣,旋即朝反方向發瘋似的奔跑開去,眼就沒了蹤影。
我從草堆里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拎著槍走到不遠處那個笨蛋的身邊。我俯下身從他的脖子上拔下一支小號麻醉針,放進彈夾。然后拾起他手中的那把AK-47,拖著他沉重的軀體朝我的越野吉普走去。
車子在疾馳,茂密的叢林飛快地向我的身后退去。
我握著方向盤,嘴里吹著歡快的口哨。車上的電臺里正在播報每周趣聞:“……據警方一位官員透露:近來有一位自稱是‘叢林狩獵者’的獵手先后為警方抓獲了七名非法捕獵者。據悉,這七名偷獵者均已受到法律的制裁。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獵手說,他會將這片叢林里所有的非法獵賊像獵物一樣捕獲,然后將他們投進監獄的牢籠。同時他希望能有更多的同行加入到他的行列,與他一同作戰……”
我回頭看了一眼后排那個睡得像死豬一樣的家伙,然后對著電臺里那個叨叨的女播音員說了一句:“寶貝兒,這是第八個。”
( 吳曉麗摘自《萬宣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