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以類聚
“口水龍”是楊玉香給劉田龍取的綽號。劉田龍三十八歲,鼻眼眉目都還周正,就是左嘴角有個豁口,且成天都有口水從這兒往外流,愛開玩笑的楊玉香便送他這一綽號。
“抱母雞”是劉田龍給楊玉香取的綽號,意思是正在孵蛋的母雞。楊玉香三十七歲,五官還看得過去,可人又矮又胖又黑。她有一個習慣,拿什么東西都喜歡抱在懷里,不拿東西時便把兩胳膊抱在胸前,愛開玩笑的劉田龍送她這一綽號。
他們兩人原本并不認識,三年前,老光棍劉田龍外出打工想掙錢造房娶老婆,老公癱了的楊玉香也外出打工掙錢供兒子上學。可他們一個為要工錢被老板趕走一個差點被拐賣,在同一家小旅館里,他們一個餓倒一個病倒,兩人被前往西藏的好心的張老板收留。張老板做的生意是販日用百貨到西藏的一些游牧區賣,因為工作辛苦,只招到兩個工人,還差兩人,而他們兩人正愁沒地方謀生,于是便跟張老板跑西藏。
這個冬天,西藏雪很大,滿世界都是齊膝深的雪,張老板的貨車根本找不到路走,他們被困在一個牧區。就在這時,楊玉香接到老公的電話,說他十二歲的兒子得病住進了醫院,她一聽這消息,就像一只抓狂的母雞,撲騰著要回去,可大雪封山哪是想走就能走的。后來從牧民處得知,從這里翻過一座叫阿達昌的山,山那邊有條軍用公路,那邊的雪會比這里薄一些,運氣好可能會遇到下山的軍車,可山勢較陡,容易遇到雪崩,非常危險。
楊玉香一想到兒子,哪還顧得上危險不危險,她一定要走,張老板也勸不住她,見實在勸不住,劉田龍主動提出陪她去。張老板開玩笑說:“口水龍,你別趁這機會占抱母雞的便宜哦?”劉田龍說:“她成天把胸口抱得緊緊的,哪里占得到她半點便宜。”楊玉香見劉田龍愿陪她,心情才輕松了一些,她踢他一腳說:“你哪天嘴里那肥水不外流了,我就敞開胸懷讓你占夠便宜。”
第二天一早,沿著牧民指引的方向,兩人出發了。劉田龍背一牛仔包,楊玉香帶一小包,習慣性地吊在胸前抱著。
膽戰心驚
一路上,兩人又說笑起來。楊玉香問:“口水龍,你這幾十年真一直‘光’著?就沒個相好的?哪怕是瘸腿瞎眼的。”劉田龍說:“十年前跟村里一個啞巴好過一陣,差點就把她睡了,被她爹發現,一頓亂棒把我倆打散。從那以后我連女人的手都沒碰過,除了——除了我們一起搬東西時無意碰過你的手,哈哈哈!”
楊玉香嘆息說:“唉!快四十的人了,你是個好人,也是可憐人啊!嘴有豁口不稀奇,可別人都不像你這樣流口水,你為什么就有那么多口水流不完呢?”劉田龍說:“誰知道呢,其實很多時候口水流出時我自己也不知道。”
兩人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山越爬越高,雪越來越厚。十二點過后,他們快到了山頂,翻過去下坡就快了。要是運氣好真能遇上軍車,他們不久就能下山,可要是遇不上,他們就得沿路走,甚至要在路邊過夜。這都不是最擔心的,他們最擔心的是遇上雪崩,要是那樣,命都得搭進去,所以快上山頂時,他們都不說話,邊爬山邊觀察周圍的動靜。
爬累了,他們選了兩塊露出雪面的巖石坐下休息,就著雪吃些炒面。兩人又開起玩笑,劉田龍好奇地問:“都說男人想女人,你們女人就不想男人嗎?”劉玉香說:“想啊,怎能不想呢?”劉田龍又問:“怎么個想法?想什么呢?”
“想什么?你——你問得真怪!哈哈哈……”劉玉香朗聲大笑,她清脆的笑聲在寂靜的雪山上飄蕩,笑得劉田龍愣愣地望著她。
突然,劉田龍皺起了眉頭,他聽見一種異樣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站起身仰頭向上望,楊玉香也向上望去。他們同時看見了驚人的一幕——漫無邊際的雪正沿山坡向他們滑來,越滑越快,恐懼的聲音越來越大。
當他們意識到發生了雪崩想跑時,已來不及了,他們更不知道,這可怕的雪崩正是剛才楊玉香的笑聲引發的。山坡上的積雪累積到一定程度時,雪層會處于一種將滑沒滑的臨界狀態;在這種時刻,一點點輕微的震動都可能引發雪崩,而聲音引起空氣的震動,這種震動傳到臨界狀態的雪層會引發雪崩。
眼看排山倒海的雪洶涌而來,兩人知道無路可逃了。楊玉香嚇得雙腿篩糠似的抖,說:“口水龍,我們就要死在這雪里了。”劉田龍望著猛虎般撲來的雪說:“看來我們倆只能死在一起了。”他轉頭看著她說,“有你陪我到陰間我就不再是光棍了,我們不能分開。”
他突然靈機一動,把牛仔包抱在胸前大聲說:“快拉緊我的手,我們抱緊這個包,死也不要放,快!”
楊玉香撲過來兩手抓緊劉田龍的雙手,兩人把這包緊緊抱在中間。雪向他們撲來,兩人眼前一黑,像兩片樹葉似的被席卷而去……
受寵若驚
不知翻了多少個跟頭終于停了下來,劉田龍剛才一片空白的大腦此時才填進一點意識——死一般沉寂,漆一般黑暗。他手指動一動,感覺手中還有劉玉香的手,那包還在他們中間。他想喊她,眼耳口鼻全被雪堵住,他抽回手,把堵在面部的雪刨開,再把包用力向下壓到胸部下,終于在面前有了一個小空間,呼吸也通暢了一些,這正是他叫楊玉香一起抱緊包的目的。他再伸手朝對面摸去,軟綿綿的,他一下意識到這是她的胸部,心竟一下狂跳起來,臉也發燙,這一跳一燙,激起了他強烈的求生意志。他刨去她臉部的雪,摸到她人中,掐了幾下喊:“抱母雞,你沒事吧?”
“我們還活著?”楊玉香醒了。劉田龍說:“活著!我們還活著!”楊玉香說:“我們是被活埋著,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死了。”
“不會的!死不了,我們要出去,我們自己刨出去。”劉田龍說著雙手刨雪。楊玉香說:“別費勁了,我們現在連哪兒是上哪兒是下都不知道,你要是往下刨,那不是越刨越深嗎?”
是啊!劉田龍突然意識到了這點,他停住手。這山上根本沒別人,別指望有人來救他倆,看來只能死在這雪里了,剛才膨脹起的求生意志此刻一下癟了,消失了。
此時,這小空間里的氧氣越來越少,兩人都感到呼吸漸漸困難起來,他們明白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劉田龍想反正都是等死,郁悶死不如開心死,他說:“抱母雞,反正你那男人也廢了,到了陰間,你嫁給我吧,嘿嘿嘿。”楊玉香突然抽泣起來說:“其實,我男人四年前就死了,昨天給我打來電話的不是我男人,是一個親戚,我騙你們,是怕你打我的主意。其實你也是個好人,你嘴豁口我不嫌,我嫌你成天流口水。”
“你看你,你要先說,我不親你就是了嘛,我這口水,我……”
劉田龍突然吞下了要說的話,說到這口水,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現在也在流口水,可這口水怎么不是往下巴流,而是往額頭這里流呢?
如閃電劃過意識的夜空,他一下明白過來了,水只能往下流,現在自己的口水往眼睛額頭方向流,說明這個方向是下,與之相反的方向不就是上嗎?知道了上這個方向,不就有刨出去的希望了嗎?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希望,不也是希望嗎?
他立即把這一發現告訴楊玉香,楊玉香也如打了一針強心劑,興奮地說:“刨!為了我兒子我必須出去,要是能刨出去,我就嫁給你這口水龍,刨出去我馬上就把我給你,你想咋樣就咋樣。”
“真的?你這不是開玩笑?”劉田龍說。
“真的,絕不是玩笑!”楊玉香說。
“刨!”劉田龍一咬牙,認準上方刨了起來,楊玉香擠過來,兩人面對面,身貼身,四只手認準一個方向拼命刨。
也許是老天要留兩人性命,他們被埋得并不太深。五六分鐘后,他們突然感到眼前有亮光。兩人用盡最后的力氣刨幾刨,一股新鮮空氣撲面而來,他們終于看見了天空。
兩人把上半身掙扎出雪面,情不自禁一下緊緊擁抱在一起。楊玉香再也不嫌劉田龍那口水,一下把自己的嘴唇緊緊粘在他那有豁口的嘴上……
幸運的他們下山后不久便等到了軍車,第二天順利回到了楊玉香老家,她兒子病情好轉,幾天后出了院。
一個月后,“口水龍”劉田龍和“抱母雞”楊玉香舉行了熱熱鬧鬧的婚禮。
(編輯:劉俠風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