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隨意落,文字任情流

編輯意見：關于雪小禪，我們還要說太多什么嗎？她的文字，早已經是一樹又一樹的桂花香，深深嵌入人的內心。讓我們停下忙碌的腳步讀她，讀她的清寂眼光，讀她的風動滿城，讀她的活色生香，讀她的烹茶煮鶴……

風動桂花香

風動桂花香，初看到這5個字，美到了驚心。畫面感強烈到以為是秋天的一幅丹青。

是什么在動？是風在動。風吹著桂花，撲入心，撲入面，香得濃郁，又香得空靈，這是江南的8月，我走在桂樹下，似走在前世。

阡陌小巷、古街幽井，幽幽的桂花香似一條清涼涼的小蛇，無形地游進心來。怎么會這么飽滿？這么豐盈？那淡淡的一樹一樹的小黃花，黃得那樣寂寞，卻又香得這樣銷魂。

滿城都香得這樣過分。桂，有一種妖似的香。你躲不開，你逃不掉，是愛情初露端倪的喜歡，到處是芬芳，你想跑嗎？不，它在所有縫隙間。

忽然想起林風眠的畫。亦是這樣空靈的意境，他畫的女子，仙風道骨，不著塵煙，愛著灰色袍子，那灰，淺淺的，帶著不似人間的好。那份靈動，讓我想起江南的8月，一城桂花，香得微醉，連清涼女子，亦愿意醉在這桂樹下，一個人賞月賞心。

一日，朋友打電話來，你來，你來。聲音是迫不及待的。原來他淘得林風眠畫冊，全是林畫中極品，等待有人同賞。

我去看畫，城中的桂花開得正熱烈，這一場花事，只有桂花自己知道嗎？其實我也知道，我和桂花，各自有著說不出的秘密。

封面是白，麻布的白。黑黝黝的幾個字，林風眠。那黑在白里游移著，像一個女人在男人懷里游移著，那樣讓人驚心。

閑章是風。小小的紅，那風因為是篆書，古意真深。窗外是一樹桂花正怒，我翻看那冊頁中女子，她們形神寂寞，眼光清寂，可是，渾身上下有著說不出的神秘的散淡，是飄渺，又是空靈，是不可著際，卻又遙遙吸引……那正是桂花的味道嗎？友在旁側，癡心地說：“看畫看出桂花香，真是一種極清幽的意境。”他又說起四僧，說起一個叫擔當的畫家……他眼中閃出動人的光芒，天色將晚，桂花怒到近乎放肆了，我們似古人，談古事，飲濃茶，那普洱里，放著桂花。

我真過分迷戀于這5個字。手機的問候語改成它，一開機就是“風動桂花香”。我想起我在江南，一個人騎了單車，穿過那些舊橋，在蘇州最老的平江區里去尋舊跡，8月的桂樹掃過我的清眉，我在桂花香里去看程小青故居，它隱藏在深深的巷子里，以至于我幾次路過全都忽略，我去排隊買那種幾千年傳下來的酥麻糖吃，在蘇州大學門邊的教堂里聽牧師講經……所有這些，全有桂花香如影隨形，而最最濃烈的桂花香，是在烏鎮，在故居，一推開它的后院，我看到幾棵茂盛的桂樹，張揚地開著桂花。

我記得我發了好長時間的呆。

是夜，在烏鎮的東柵，我一個人穿過深夜的小橋去看那些桂樹，它們在月光下伸出枝枝蔓蔓，也蔓延出無法控制的香，像一個太過誘人的女子，如何也不會擋住對她的愛戀了，只有這香了。

也記得秋天的雨后，捧了線裝書讀著，桂樹還小，可也開著濃濃的花，一小朵，又一小朵。在雨中，分外地纏戀。這是8月與桂花的相遇，是愛情與愛情的癡纏，誰能忘記滿城風動，忘記一樹又一樹桂花香呢？

從南方回到北方后心就寡了下來，注定有些事情一定是一場夢境，一定是此時此景才會脆生生讓人心疼吧？我幾乎忘記南方那場豐盛的花事了，但她寄來信，信打開，是一朵又一朵桂花，干的、瘦小的，但骨力仍在的桂花。

她說，我知你愛聞桂花香，夾在書里吧，聞聞就會想起南方的。

我把那些桂花輕輕地夾在新書里，我的新書，散發著厚實的油墨香，有著我喜歡的溫暖和味道，我看著自己在里面寫的行書：放眼眾山翠，風動桂花香。喜歡桂花的，還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那一城的香，任是多清冷凜洌的人，也會怦然心動吧？

還是應該滿足。畢竟有過這樣燦然一季，那招搖到放肆的桂花香，其實最有一顆空靈的心，它敏感脆弱，知道過了這一季，下一季要等待整整一年，所以，用力地開，用力地開，一直開到極限。

如果我是一朵桂花，如果有一陣風吹得面來，我也會輕輕地笑，用力地開，然后問：嗨，你也會這樣嗎？

愛上小滋味

想做小滋。小滋是自己的舒服，只活給自己看。我采菊東籬下，我悠然見南山，陶淵明是小滋代表，他自言：余閑居寡歡，兼比夜已長，偶有名酒，無夕不飲，顧影獨盡，忽復醉。他以菊花自謂，活了個滋潤。而寶玉，也是小滋代表，往往以花入酒。我記得小時候外婆把木槿花加入白面中，蒸出的饅頭真是好吃，要說小滋，我外婆真是最地道。

也有女友，在北京一個老四合院做美樹館。

她把奇花異草從全國各地運來，“銀杏要在外面凍著，來年開春，會爆芽”，蘭花喜歡背陰的地方，槐樹一夜堆如雪。她還自制小蛋糕，每天包一些不同顏色的餃子，用胡蘿卜汁或者芹菜汁和面，一個個小餃子五彩繽紛，咖啡爐里有自己現煮的咖啡，我看到她時，她的手上不是沾著面就是沾著泥，活色生香。而衣服，是從云南買來的土布，自己DIY一下就穿上了。她說，自己活得滋潤就行了，管別人的看法干什么！

還有女友，陽臺上種著牽?；?、杜鵑……她眼中的花草全是她可愛的小孩子，桃之夭夭，桑之落寞，一路下來，心里的滋潤，只有自己知道。

有作家男友，喜歡養錦鯉，自己在院子中挖了池子，池中有幾十條錦鯉，高大的銀杏樹下，他捧讀線裝書，與魚一起小滋著。還有朋友，喜歡種荔枝，她說：“我才知道荔枝的葉子如此美，而且，還能吃到自己種的荔枝?！蹦亲涛?，的確不同。

而我，真希望有那樣一個院子，房前房后種了法國梧桐，院中有池，池中有魚，兩把藤椅在樹下，院子中常年放著我喜歡的京劇和昆曲，我素面相望，對面是我癡心相戀的男子……還有比這樣的日子更小滋的嗎？我一定烹茶煮鶴，與陽光、泥土、雨露在一起，與愛情在一起，把親手種的茉莉泡在茶里，讀著自己喜歡的書，任光陰荏苒……

日本作家德富蘆花，40歲決定身體力行晴耕雨讀，遷居鄉下，寫下生活記錄《蚯蚓的夢囈》。一個貴族出身的知識分子，當了日本的陶淵明，他以為的滋潤其實是心靈和身體的兩相映襯。

這些美好的小滋太多了。其中還包括親手調一杯咖啡，養一點小金魚，房前種樹，屋后栽花，學學彈古箏，調一些小精油，暗香繚繞，擺弄一些花草和紙張，給自己的心里種一小朵無名的小花兒，讀一本好玩雜志……

黑塞曾經寫詩：“在夏天衰逝之前，且讓我們再次照顧園圃，為花木澆水，它們已經疲憊……且讓我們為一些美好的事物高興，為之欣然歌唱?！?/p>

讀到這里，滿心歡喜，事實上，最美麗最舒服的小滋一定關乎內心—種些無名小花，養些無名小草，喝一杯清水，素面素服，如果再吃上自己種的紅薯，這樣的生活，真是可以滋潤到骨頭里，如果再有一個貼心貼肺的戀人呢，那不是滋潤到骨頭里，簡直是滋潤到了靈魂里呀！

當我們目光相碰，

她并不回避，但會臉紅，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

我永遠記得，下午的陽光

怎樣把她照成一個輪廓，

而當她偶爾回頭看我，

她的側面怎樣變成一片金亮

—《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