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允許我塵埃落定

1

表姐整日跟著他們家的客車跑長途，煩死，于是叫表妹簡冬明趁著放暑假的時候替她跑車，條件是一臺筆記本電腦。

炎炎夏日，簡冬明跟車跑起了長途。某天，當客車路過公園時，她突然想起表姐交代過要在這里接個乘客。可還沒等她跟司機開口，車子就已經開了過去。手機隨即響起，接通電話，那邊滿是火氣地說：“不是說好要接我的嗎，怎么跟沒長眼似的。”

冬明趕緊喊司機停車，一個清瘦的男子喘著氣追了上來。冬明指著自己旁邊的空位說：“你坐那吧。”其實她還想說句對不起，可看見那男人拉著一張臉，她就打住了，心想：“至于嘛。”

后來她知道，很至于。男人名叫洛河，在省城的一家電腦公司做售后服務，他幾乎每周都搭乘這輛長途車。這一次，洛河是急著回去在母親的手術單上簽字，還好沒耽誤，不然洛河會恨死她。他們認識沒幾天，變熟了。

車子上午10點到省城，下午4點返回。小半天的時間，冬明多半沒去處。一次，洛河下車后對冬明說：“反正你也沒事，我現在回公司休班，然后帶你去看場電影吧。”

其實，冬明念的大學就在省城這里。平吼她都是跟幾個同學拉幫結伙地看電影，這次，她很信任地把手伸向了洛河。洛河拉著她走了幾條街，去了趟公司后他們坐進了電影院里。

那場電影是冬明很不喜歡的科幻片，才看了一點，她就靠著洛河的肩膀睡著了。散場后，他們去吃自助餐，洛河伸手給她抹掉腮邊的食物，冬明有些羞澀地笑了。再出來，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他低下頭，正好碰到她的唇。

冬明那枯燥的跟車日子一下子變得豐潤起來。

2

不過，見面的時間總是很短暫的。每次他們才說了幾句話，洛河就要趕回公司上班。有時，因為洛河去外地出差，他們甚至沒辦法見面。冬明覺得，他是可以帶她回家的。這樣他不在的時候，她就可以做做家務，陪他母親說說話。

冬明向洛河表達了自己的意思，洛河握住她的手，沒說話。冬明沉不住氣，著急地表白：“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一個人照顧母親很辛苦，我想幫幫你。”洛河的手臂輕輕一拉，冬明倒進了他的懷里。

冬明去表姐家看表姐。表姐不跑車，爭分奪秒地打麻將，但也騰出空來說：“冬明，我聽說你處了個對象?這年頭你得多長幾個心眼兒才行啊，別看那男人嫩得跟個水蘿卜似的，沒準家里養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這活是姐給你找的，你千萬別弄出事兒來，不然以后我沒法跟你爸媽交代。”冬明截住表姐的話，找個借口溜回了家。那一夜，她竟然發起高燒來。

第二天，洛河給她打電話：“中午我帶你去吃烤魚吧。”冬明鼻子一酸，說：“我病了，今天沒跟車。”洛河急忙問她是什么病，叫她乖乖地呆在家里休息。掛了電話，表姐說的話又縈繞在她耳邊。

被老媽強制打了三天點滴，冬明的心跟長草了似的，短信一條條發過去，洛河的關心也跟蜂蜜加了糖似的越來越甜。再跑車時，冬明又見到了洛汛他們像是被煎熬了許久似的。洛河說：“你瘦了。”

不好當著熙來攘住的人親熱，冬明說：“帶我走。”

3

冬明沒想到自己會那么膽大，竟然敢跟洛河來小旅館。

其實，她之所以視死如歸地要把自己交給洛河，是因為生病的那幾天，表姐給她介紹了個男朋友，就是她打點滴的那家診所大夫的兒子。強子這人長得憨憨的，表姐說：“你是你們家的獨生女，長得漂亮，你爸媽哪放心你出去闖啊。強子的老爸是實權人物，對你的將來肯定會有幫助的。”這些話她一概聽不進去，心里只盼望著快點見到洛河。

小旅館里，洛河把她抱在懷里。即使被騙了又怎樣，她這樣想的時候，眼淚滾了出來。洛河吻到她的淚，問：“怎么了。”冬明問：“你愛我嗎?”洛河笑了：“傻瓜。”冬明又問：“你愛我嗎?”洛河還是笑著，冬明的目光飄了出去，嘴里含混著問了一句：“你有家?”他沒聽清，“嗯”了一聲，她沒再追問。

洛河吻了她一下，便沒有下文了。沒等到激情四溢的冬明這次很清晰地問：“你有家了，怕對不起我嗎?”洛河的鼻子抵著她的鼻子，說：“小傻瓜，凈亂想。”冬明接著說：“你嫌我是跑車的，小城的，配不上你嗎?”洛河說：“是我配不上你。”

洛河猶猶豫豫的態度，連家也不肯帶她回去，擺明了就是跟她玩玩的吧。想到這，冬明又流下了眼淚，離開了那間小旅館。

4

此后，冬明不再跟車跑長途了。強子總來她家里晃，弄得她爸媽整天眉開眼笑的。

洛河給冬明打電話，他說他來小城了，約冬明出來見面。可冬明說：“沒這必要了。”洛河欲言又止：“冬明，我真的沒騙你……”

騙不騙重要嗎?冬明心里是有些恨的。電影票她還留著，只是壓在床頭的書里不敢去翻看。他給她買的毛絨玩具，她塞在衣柜的最里端，一直不舍得扔。

暑假結束了。離開前的那個晚上，強子來家里找冬明。他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抱住她，說：“你畢業后，咱倆就結婚。”冬明的眼淚剎那間落了下來。算了，嫁誰不是嫁呢。在那窄小的小床上，冬明做了女人。

回到學校的第一天，冬明又接到洛河的電話，他說：“我來小城了，這次一定要見到你。”冬明說：“我不在家。”洛河問：“你去哪兒了?”冬明說：“度蜜月。”說完掛掉電話。

思念真是不乖的孩子，越不讓它任性，越是任性。冬明忍不住去了洛河的公司，大門外，她看見洛河從一輛黑色小車里下來，一個穿紅衣的女子也跟著下來，女子抱了抱他，然后才開車離去。

冬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就是真相嗎?回到學校后，她生了一場大病，每日昏昏沉沉地睡。強子打來電話，冬明哭，強子當晚就趕了過來。那些日子，冬明去上課，強子就四處尋好吃的來。寢室里的女生們都抗議，說冬明再不把強子趕回去，她們寢室就要當選最胖寢室了。

冬明康復后，強子就回去了。臨行前，他膩膩地親冬明，冬明莫名地發了脾氣：“你根本就不愛我。”強子一臉委屈地說：“我這輩子對誰都沒這么好過呢。”

冬明心軟了，沒再拉開強子的手。

5

一天，冬明在校園里碰到了洛河。他是來給學校的微機室調機器的。他追上去問：“你在這里上學?”不是看不起她嗎?冬明揚了揚頭說：“是啊，怎么了?”洛河讓她等等，他干完活就來找她。

那天強子也來了，冬明猶豫了一嚇，最后還是跟強子出去看電影。她想，洛河已成為過去式了，還等他干嘛。

看電影的時候，洛河不斷地打來電話，冬明到洗手間里接聽。洛河哽咽地說，當初他不敢給她承諾，是因為給母親看病欠了很多錢，就連房子都賣出去了，可最后還是救不了母親。

冬明流著淚說：“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洛河說：“我去找過那輛客車的司機，讓他告訴我你家在哪里，可司機跟我說你處了對象，對方家境特別好。而你又說你度蜜月，我就以為……”

冬明說：“有一次，我在你公司門口看到你從一輛小車里下來，而你身邊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洛河想了好半天，哦了一聲，說：“她是我的堂姐，專程從北京來給我媽燒三七的。我現在辭了工作，就要跟她去北京了。”

一時無語，冬明掛了電話，擦了眼淚走出去，電影散場了。強子在門口等得焦急，他一見到冬明，就很疼愛地拿紙巾幫她擦眼淚，說：“真是的，看場電影也哭成這樣。”又說：“這個冬天咱倆就把婚事辦了吧，反正你下學期也是實習。”

冬明把臉貼在強子的手臂上，就這樣塵埃落定了吧。她抬頭，看到暗藍色的天空和白漆漆的月亮，眼淚又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