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不買歐債”的中國分歧

日前，五大央行(歐洲央行、美聯儲、瑞士央行、日本央行和英國央行) 聯手為歐洲銀行業注入美元流動性的舉動并未將“歐債危機”熄滅。法國銀行業被調降級、意大利也難逃厄運，甚至連德國企業西門子都開始不相信“自家”銀行，并將其巨額資金從法國某家銀行轉至歐洲央行賬下。

在日益深重的危機面前，市場越來越將目光聚焦在手握大筆資金的“金磚”國家身上。而擁有全球最高外匯儲備的中國，更是被寄予厚望。中國央行披露，截至今年6月末，中國外匯儲備為3.2萬億美元。

頗為蹊蹺的是，9月12日，中國主權投資基金——中投公司董事長樓繼偉率團與意大利財政部長在羅馬會談。而在此前不久，意大利官員曾到訪北京，與中投和外管局官員會談。他們為何此時來訪？中投官員又與其磋商何事？似乎都已經不言而喻。

事后不久，市場便傳出中國意圖購買意大利國債，以幫其度過債務危機。但反對聲此起彼伏。

中國該如何應對歐債危機？不僅歐洲關注，美國關注，國內同樣廣為關注，各派意見紛呈。

反對派：不能購買歐債

“中國宣布對歐元區有充分信心，憑什么？” 經濟學家韓志國的疑問也是眾多反對者們的心病。

9月21日，前央行貨幣政策委員余永定也明確表示，中國不應購買歐債。他認為，在其他國家投入努力之前，歐元區自己必須先就如何遏制主權債務危機達成一致。

韓志國更是認為，各國主權債務危機愈演愈烈，希臘一年期國債收益率已突破100%而成為垃圾。

公開數據顯示，9月12日，希臘一年期國債收益率飆升至117%，創出令人咂舌的歷史新高。外電報道稱，若不能及時獲得下一筆80億歐元援款，希臘政府資金最遲將于10月17日耗盡，該國屆時將面臨債務違約命運。

今年7月，評級機構穆迪就將希臘的主權信用評級連降三級，從Caa1下調至Ca，僅次于最低評級C。根據穆迪的評級等級含義，Ca級債務可能或極有可能違約，只有些許收回本金及利息的希望。穆迪認為，希臘國債違約的幾率接近100%。

意大利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9月13日，意大利發售的一筆38.65億歐元2016年9月到期的固息債券收益率達5.6%，觸及歐元區創立以來的最高水平。9月20日，標普將意大利的主權信用評級從“A+”下調一級至“A”，評級前景為“負面”。

正是基于風險的考慮，美銀美林中國區執行總裁劉二飛一針見血的指出，“現在買歐債等于買‘白條兒’。”

反對購買歐債的聲音中，也不乏具官方背景的人士。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李稻葵大聲疾呼：在債權危機面前，中國不是陷入困境國家的最終貸款人，任何人盲目去買歐債，充其量只是“濫好人”。

原商務部副部長、現任中國國際交流中心秘書長魏建國認為，為了防范風險，中國不會再急于買入歐債。

中間派：有條件謹慎援助

盡管風險巨大，但現在買歐債是否就是拿老百姓的血汗錢（外匯儲備）去打水漂，也不一定。大多數意見領袖還是認為，在歐債危機面前，中國有條件謹慎援助是上選之策。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長巴曙松認為，在一定規模內、一定條件下的救助也許可考慮。

中國社科院亞太所所長李向陽表示，對中國而言，在經濟全球化的前提下，支持歐洲走出債務危機有利于全球經濟復蘇和國際金融體系的穩定；況且，歐洲還是中國第一大出口市場，意大利是全球第三大債券市場，與其他大國債券相比，其現行的債券價格和收益率都具備一定的競爭優勢。中國不應該成為救助方案的純粹埋單者，但應該與其他投資者一起參與制定救助的實施方案。

建設銀行董事長郭樹清在大連出席達沃斯論壇時，也發表了他對歐債的看法。他稱，中國的外匯儲備需要多元化，歐洲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選擇，而中國需要在互相信任、相互有保證、在中國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投資歐洲。

目前，全球外匯儲備幣種結構比重大致為美元65%、歐元26%、英鎊5%、日元3%。2010年，曾有外匯管理部門人士稱中國基本與全球情況接近。這意味著，中國總額3.2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中，歐元計價的資產達到8000億美元，按目前的匯率折算，接近6000億歐元。

對歐債危機視若不見或者置之不理顯然不行。與美元資產僅有一半是美國債不同（目前中國持有美債1.17萬億美元），中國外儲中的歐元資產，基本上全為歐洲國家國債，僅危機中心的“歐豬五國 piigs”(指Portugal—葡萄牙、Italy—意大利、Ireland—愛爾蘭、Greece—希臘、Spain—西班牙)國債，就有1000億歐元。歐元淪陷了，中國損失不小。

買歐債，有風險；但從投資的角度而言，收益與風險往往是正相關的。中國經濟改革研究基金會國民經濟研究所所長樊綱就建議，購買歐債可能會存在風險，但若成本的確很低，就可以考慮購買。

救助派：抄底進貨救人救己

相比有條件謹慎援助，也有少部分人士認為，歐債收益率飆升，正是抄底良機。中國對外投資以前經常買貴，這次要揀一次“便宜貨”。

北京師范大學國際金融研究所所長賀力平認為，現在購買歐元區國債市場價格比較低，而且對中國來說，正好需要把龐大的外匯儲備多元化，因此中國做這件事情是雙贏，還可以支持歐洲債務市場渡過目前的困難局面。

持有相同觀點的還有陸家嘴財富管理培訓中心副總裁鄔瑜駿博士。他表示，面對危機，要么是發行貨幣采取量化寬松方式購買銀行體系的債券來進行刺激，這是美國的模式；或是采取發債方式來向資金富余國借錢進行刺激，這次歐洲的做法。對中國而言，傷害更多的是前者。因此買債支持歐洲是必然的，是困境下雙贏的選擇。

與美債相比，眼下歐豬五國的國債收益率要高出很一大截。以10年期國債收益率做比較，美債目前約為1.77%，意大利國債為5.562%，西班牙為5.36%，葡萄牙12.27%，愛爾蘭8.47%，最高的希臘則達到22.17%。僅從預期收益來看，買歐債簡直是暴利了。

盡管歐債危機重重，但歐元兌美元還是呈現一路走強趨勢。9月22日，歐元兌美元匯率為1.3593，僅9月份以來，歐元兌美元升值幅度就達5.37%。考慮匯率因素，中國外儲投資歐元顯然比投資美元劃算得多。

關鍵是風險。事實上，對風險的評估成為是否繼續購買歐債的最大分歧，也是反對繼續購買歐債的最大理由。風險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現在沒有人能夠準確預測。

官方辭令背后的大國博弈

援助歐洲不僅僅是經濟行為，背后免不了政治博弈，尤其是大國之間的博弈。

今年的夏季達沃斯峰會上，溫家寶總理表示，中國愿意向正在發生主權債務危機的歐洲國家“伸出援助之手，繼續加大對歐洲的投資”。

歐債危機弄得歐洲各國焦頭爛額之際，美國卻在坐收漁翁之利。美國評級機構不斷調低希臘、愛爾蘭、比利時、意大利的主權信用評級，輪番對歐債危機煽風點火，使國際資本大量回流美國本土，進而導致美國國債收益率不斷下跌。

9月15日，美國政府標售規模為130億美元的30年期國債，市場競購額居然高達370.7億美元。

只要歐債危機繼續惡化，美國短期內發行的國債根本不愁銷路，這也給美聯儲更多的喘息時間。

在這股國際錢流中，即使是一直希望能夠讓外儲多元化的中國，也免不了“隨大流”。美國財政部日前公布的數據顯示，中國今年7月份持有美國國債余額1.1735萬億美元，比6月份的1.1655萬億美元增持了80億美元，連續第四個月增持美債。數據顯示，7月份日本增持美債38億美元，英國增持了47億美元。專家預計，8月份各國繼續增持的可能性依然較大。

相對較歐債，美債更為安全。但援助歐洲成為中國不得已的選擇。

不僅僅是中國，擁有較多外儲的金磚國家也在圖謀行動。9月22日，中國、印度、俄羅斯和南非四個金磚國家的財長聚首，共同商討歐元區救助方案。據悉，“金磚國家”可能會通過提供資金或購買歐洲金融穩定基金持有的債券援助歐洲。

僅僅依靠危機國家主動節衣縮食，顯然不能緩解迫在眉睫的債務違約風險。這一點，歐洲各國當事人比誰都清楚，現在奮力自救的歐盟只能把發行歐洲債券視為救命稻草。

權威人士對此解釋稱，歐洲債券不同于歐元債券，而是一種以外在通貨計價、在外在通貨市場上進行買賣的債券，其不受任何國家資本市場的限制且免扣繳稅。

這看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只不過，遭到歐元區核心成員國德、法兩國明確反對，稱其可能對這兩個國家的“AAA”主權信用評級造成威脅。

在馳援歐洲的問題上，各國都有自己的訴求，甚至連歐盟內部，各自的小算盤也是打得叮當響。

政治賬、經濟賬不可偏廢

對于中國而言，如果參與歐洲債務危機的救援，首要的是清楚自身的定位，需要考慮成本收益。

從風險和成本方面看，主要面臨的風險就是主權債務的違約及其后的債務重組。標普預計，如果采取債務重組，希臘政府債券（總值約為2650億歐元）將跌至票面價值的30%。

歷史上，最大的債務重組是2001年阿根廷債務危機，違約規模為1320億美元。最后的結局是支付了票面金額的50%。

鑒于此，余永定認為，中國不應該購買歐元區國家單獨發行的債券，但可以考慮歐洲金融穩定機制下的債券。

當前，歐債危機真正的麻煩在于意大利，而不是希臘。希臘只占歐盟國內生產總值的2%。意大利則是西方七國集團(G7，美、英、法、德、意、加、日)成員之一。意大利債務總額高達1.9萬億歐元，是該國經濟總量的 1.2倍，比西班牙、葡萄牙、愛爾蘭與希臘四國債務總和還要多。

由民生證券提供給《投資者報》的一份研報顯示：9月意大利將迎來年內償債高峰，償還額達到543.4億歐元。

目前，中國持有的意大利國債為760億歐元。能夠得到證實的是，中投方面已與意方多次接洽。據意大利日報《IlMessaggero》報道，意大利將成立國家控股的戰略投資基金，中投或持股20%。

國家發改委副主任張曉強日前曾經表述，中國愿意向遇到主權債務危機的國家伸出援手，買一些他們的債券，不過我們更希望把債券轉換為投資。

不過，在歐盟對中國軍售禁令以及市場經濟地位問題的政治歧視面前，援助歐洲的政治賬如何算，也需要考量。不能僅僅是遺憾或失望。

從中國政府的表態看，中國參與歐洲債務危機的救援可能是較大概率事件，但是參與的程度和方式，則考量著決策層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