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首先分析了文化資本的特征與文化變遷的動力機制,基于前人的研究方法利用WVS的調查量化文化因素,利用1990年-2007年間各國經濟增長的數據研究文化與經濟增長的關系,結果顯示文化因素對經濟增長沒有顯著作用,這一結論可能導致文化對經濟發展的作用被低估,事實上該結論可能是由于樣本、指標選擇缺陷等因素造成。
[關鍵詞] 經濟增長 文化資本 文化變遷
西方許多學者已經注意到在先進的工業國與欠發達國家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制度、文化差異。17世紀美國人類學家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中指出:“人類是從發展階梯的底層開始邁步,通過經驗知識的積累,才從蒙昧社會上升到文明社會的”。德國社會學大師韋伯也曾深刻揭示英國、荷蘭等西歐國家之所以能成為現代化的先行者,同這些國家的人們具有的源自新教倫理的一種特殊的文化精神氣質有著密切的關系。發展經濟學家佩魯提出,各種文化價值是抑制和加速增長的動機的基礎,并且決定著增長作為一種目標的合理性。學者們認為,經濟增長過程中生產要素的歷史發育、社會供給和組合都受社會文化理念的影響和約束,因此本文將文化作為一種資源因素考察經濟發展中文化因素的影響。
一、文化資本特征與文化變遷動力研究
1.文化資本的特征分析
布迪厄(Pierre Bourdieu)首次完整地提出了文化資本理論,使這一術語開始獲得最廣泛的應用。他認為文化資本有三種存在形式:一是具體的狀態,如以思想和肉體的持久的“性情”的形式保存;二是客觀的狀態,以書、樂器等某種文化產品的狀態存在;三是體制形式,當人們以學術認同感的形式來看待具體的文化資本時就屬于這種狀況。之后,Hart,Risley (1999)、Lareau(2003)、Clague Shechtman( 2003)對文化資本進行了描述,綜合他們的觀點,文化資本是結構資本和關系資本的總稱,既包括規則、程序和組織等制度性要素又包括影響個人行為的態度、信念、價值觀等價值要素,不僅影響一個社會對各種社會制度、宗教、價值觀優先順序等的態度,還會影響個體的創新/創業精神、工作態度、激勵和爭端解決機制等。文化資本具有以下三個特征:(1)個體差異性。文化資本是經過學習(有意識或無意識)逐漸轉換成個人習性的內化的資本,與物質資本不同的是,文化資本不可被轉讓,它與人身不可分割,這一特征類似與人力資本。文化資本在獲得過程會留下或明或隱的印記,如某階層或地區的發音特征等,就算在同一地區同一階層的人,其文化資本也會具有獨特的個人特征。(2)表達抽象性。布迪厄(1984)認為個體擁有的經濟資本、社會資本(關系、組織歸屬、社會網絡等)和文化資本(品位、技能、知識、習慣等)決定其在社會結構中地位。一個人經濟資本可以通過對物質產品的簡單的使用和消費來表現,文化資本只能通過個人興趣愛好、教養,以及感性等體現行動者品位和審美情趣抽象的形態來表達。(3)傳承隱秘性。文化資本在個人一出生就已經開始了傳承與積累的過程,家庭傳統、生活習俗都包含了特定的文化觀念,文化資本豐富的家庭的后代在傳承和獲取文化資本上處于有利地位。文化資本的獲得不需要經過精心策劃,通常是在無意識中獲得的,它的傳承具有一定的隱秘色彩。
2.文化變遷的動力研究
文化在任何社會都不是惟一明確、固定不變的(Swidler,1986;Johnson,1996),當前的文化是當前行為和過去價值觀念的產物,而當前的行為由過去的價值、信仰、經濟成本和各種行為的效益決定,經濟變化可以影響價值觀念,導致文化變遷。H.G.Barnett(1953)、White(1949)、博厄斯(1954)等人分別從創新、技術進步、社會變遷的角度分析了文化變遷的動力。總體來說,一個社會內部的發展和外部的變動會促使文化價值發生適應性變化,文化變遷的動力可分為內在驅動力和外在驅動力。內在驅動力主要來自于社會內部的生產生活實踐,人們面對不斷變化的自然環境與社會人文環境,需要不斷創新和試錯糾正,新的文化特質由此產生;外在驅動力來自于與外來文化的接觸、傳播,不同文化系統的連接和對外來文化特質/思想的涵化 。從文化變遷的不同動力來源可以將文化變遷模式分成兩類:自發演進型和后發涵化型。自發性變遷是人們在相互交往和合作時,不斷發現新的知識/信息修正其原有認識,經過分散化的試措過程產生新的文化特質,這種特質被社會群體模仿并逐漸傳播開來,最終成為主流文化。后發性文化變遷來自于一個社群的對外部交流,外部優勢文化對原有文化系統造成沖擊,新的文化特質被選擇并逐漸整合到原有文化中,成為新的文化體系。
由于個人的意識形態相對比較穩定,并且社會內在規范的懲罰機制與探索成本也會使人們傾向于接受既定的文化行為,因此文化的變遷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具有路徑依賴性。文化變遷既有對傳統的粹取與擯棄,又有對外來文化的批判與吸收吸收,經濟發展和政治制度決定文化演化的方向。一般來說,強文化的變遷成本較高,不利于個體的試錯創新;而對多元化價值模式與個體創新保持較大包容性的文化,社會適應新的政治、經濟環境的動態效率則較高。
二、文化與經濟發展的互動:實證研究
1.樣本與指標選取
文化對經濟績效的影響作用過程與機制比較模糊,在實證研究中確定文化的測度指標比較困難。世界價值調查(WVS)到目前為止進行了5輪調查,結果顯示眾多具體指標基本上可以歸結于兩個主要成分:傳統vs世俗—理性主義;生存vs自我表現,這兩個主要成分基本上可以解釋70%以上的價值觀差異。傳統和世俗—理性主義價值的對比反映了宗教受重視程度差別,傳統價值觀社會重視父母與子女的關系、尊重權威和傳統家庭觀念,反對離婚、流產、安樂死、自殺,而且往往有更高的民族榮譽感,這種價值觀念會影響工資水平 (Chiswick, 1983)、學校入學率(Freeman, 1986)和犯罪率(Evans et al, 1995)等,世俗—理性主義價值觀社會則反之;后一指標反映了個體價值觀念多樣化的趨勢,隨著工業社會轉變為后工業社會,成功的工業化使人們消除了對經濟和人身安全的疑慮,激發了人們表達自我和實現自我的想法,人們開始追求更多的物質之外的因素,比如政治、生活和社會環境的質量。因此,本文采用了傳統/世俗—理性價值和生存/自我表現價值的評分作為文化因素測度指標。
參考GIL(1996)和Jonathan K. Hanson(2009)的樣本并去除關鍵性數據不全的國家 ,最終選定36個國家1990-2007年的樣本數據,這些國家包括:阿根廷,奧地利,白俄羅斯,比利時,巴西,保加利亞,加拿大,智利,中國,哥倫比亞,捷克共和國,丹麥,愛沙尼亞,芬蘭,法國,匈牙利,冰島,印度,愛爾蘭,意大利,日本,拉脫維亞,立陶宛,墨西哥,荷蘭,挪威,波蘭,葡萄牙,羅馬尼亞,斯洛文尼亞,西班牙,瑞典,瑞士,土耳其,英國,美國,國家代碼分別為:ARG,AUT,BLR,BEL,BRA,BGR,CAN,CHL,CHN,COL,CZ,DNK,EST,FIN,FRA,HUN,ISL,IND,IRL,ITA,JPN,LVA,LTU,MEX,NLD,NOR,POL,PRT,ROM,SVN,ESP,SWE,CHE,TUR,GBR,USA。
以各國每資本GDP平均年增長率作為經濟增長率的指標,代表文化因素的解釋變量為第2-5次調查的各國傳統/世俗—理性價值(Traditional/Secular-rational values)與生存/自我表現價值(Survival/Self-expression values)的評分均值(分值越大表示理性主義或自我表現的程度越高);代表經濟因素的解釋變量有 :初始每資本GDP(1990年);(調整后)平均儲蓄率;平均勞動參與率(勞動人口/15歲以上人口)。數據來源于世界價值調查(world value survey)和世界銀行(world bank)。
2.實證研究
每資本GDP增長率(1990-2007)與傳統/世俗—理性價值、生存生存/自我表現價值的分值關系如下散點圖所示(圖1、圖2)。從圖1可以看出,每資本GDP增長率與這兩個變量之間的關系很小,Ganger檢驗的結果表明,GDPcap growth與tradrat、survself之間不存在明顯Ganger因果關系。其中,中國(CHN)的經濟增長率與傳統/世俗—理性價值分值的關系表現為明顯的正相關關系,但總體而言,GDPcap growth與tradrat負相關,這與Barro,McCleary (2002)的結論 一致。事實上,一個傳統價值觀占主導的社會中(tradrat較小),人們更相信政府和法律體制,也更容易互相信任,但保守的文化也會固化個體行為模式、減少創新行為,同時維護超自然的權威,以及把行為人的行為導向非世俗事務在某種程度上會阻礙經濟發展,影響方向主要取決于不同文化(或宗教信仰)的特征。
經濟增長率(1990-2007)與生存/自我表現價值的分值之間關系同樣近似表現為負相關系(如圖2),這也符合McClelland(1961)的結論,越重視個人經濟成就,社會經濟發展就越快。survself分值越大,表示社會價值觀越多元化,物質財富不再是人們衡量幸福水平的唯一尺度,經濟發展與人身安全等物質主義價值觀的重要性程度降低,經濟增長速度減慢
用36個國家的樣本數據作的回歸結果列于表。方程(1)基于內生經濟增長理論對經濟因素與文化因素做回歸;方程(2)僅對經濟變量(1990初始每資本存量、儲蓄率、勞動參與率)做回歸;方程(3)是對文化變量(傳統/世俗—理性分值、生存生存/自我表現分值)進行回歸。
模型2中,初始資本存量系數為負值(-7.97E-05),表示初始財富越大,經濟增長率越小,不同國家的經濟趨于收斂。儲蓄率與勞動參與度越高,經濟增長越快,儲蓄率和勞動參與率每提高1個百分點,經濟增長率分別提高0.165、0.047個百分點。模型3中,傳統/世俗—理性分值、生存生存/自我表現分值系數均為負值,其中前一項系數為-0.055,它對經濟增長率影響小于后一項(-0.524),同樣,價值觀的多元化(表現為survself值)意味著社會較低的經濟增長率,但在模型1中,survself值的系數略大于零,這可能是由于模型3沒有考慮初始財富對價值觀多元化的影響。
對模型2和模型3進行嵌套檢驗。模型3(文化因素模型)預測值系數-0.34,t統計值為-0.646;模型2(經濟因素模型)預測值系數為1.06,t值為7.287,因此,不能拒絕文化因素模型嵌套于經濟因素模型的假設,而必須拒絕相反假設。
從上述分析看出,文化因素對經濟增長的解釋力度很小。模型1中,tradrat和survself的系數的統計值均不顯著,且survself系數變為正值,比較表1的SC和AIC值,模型2(經濟因素模型)的SC、AIC最小。總而言之,通過36個國家18年的數據研究表明,文化因素對預測經濟增長率沒有顯著作用。
三、結論與啟示
文化是一個社會中人們共同含有的觀念、思想和價值觀,規制著同一社會的不同當事人之間,或不同社會的當事人之間的相互作用過程。從本文對經濟與文化關系的分析可以看出:
首先,應當鼓勵跨文化交流,文化交流越頻繁,越有助于推動文化變遷,促進經濟發展。文化資本累積如果僅局限于某國家或地區內部自發性的發展,不僅時間漫長,還有可能停滯不前,因此推動不同文化系統間的交流與競爭更容易促進價值觀念的變遷,是積累文化資本、促進經濟發展最有效的方法。
其次,需要理性對待各種理性主義和后現代價值觀念,盲目追求個體價值、破壞傳統文化價值觀念無益于社會經濟發展。從各國經濟增長率與傳統/世俗—理性價值、生存/自我表現價值的分值的散點圖來看(圖1),發達國家鼓吹的現代化理念有可能阻礙經濟發展,文化的變遷與創新必須適應于經濟資本的現狀與社會人文環境,否則將落入現代化問題的陷阱中,對發展中國家尤其如此。
最后,本文利用世界價值調查到的個人的行為或態度作為文化因素指標,得出文化因素對預測經濟增長率沒有顯著作用,這個結論可能導致文化因素被錯誤的忽視。實際上,這一結論可能來自于以下因素影響:一是樣本選擇缺陷,經過試驗,使用不同樣本數據做出的計量結果有較大差異(例如刪去中國的數據后,計量結果明顯改變);二是數據準確性問題,由于WVS的調查數據中(WAVE:2—5),部分國家缺少某1次或2次的調查結果,經濟變量中也有部分國家缺少某些年份數據,這些可能導致數據準確性降低;三是衡量的指標選取不夠充分,某些因素不能被典型變量代表(例如文化因素僅選擇宏觀的價值觀指標,缺少創業精神、創新精神等微觀指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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