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披著我那件晴雨相伴的黃色風衣,攜著破舊的烏黑手提行李,疲倦地踏上那居然準時的客機。
甫進艙門,便發(fā)覺有人表情怪異地瞧著我笑。
我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整個乘客稀疏的機艙內(nèi),座上一半竟都是和尚。
不過就算是這樣,又關我啥事昵?我嘀咕著走過這一半出家人、一半俗家客的甬道。
關我啥事?
我莫名其妙地卸下行李,坐進我靠窗的座位,再數(shù)一數(shù),這些披著袈裟、分坐在機上不同位置的出家人,居然共有三十二個之多。
這時,空中小姐站出來了,循例叮囑大家關掉電話,扣上安全帶,我遵從地照辦的當兒,竟看見一些和尚也從他們的黃布袋中取出手機,“嘟嘟嘟”運作純熟地把它們關掉。
我一邊八卦地偷看這些和尚們的手機型號,一邊端詳這三十二個出家人,只見有些道行高一點的,在閉目養(yǎng)神;有些道行低一些的,在東張西望;有些俗念仍繁的,還在互相拍照以留念,像個初次出門的旅行團般,紛紛擾擾。
我告訴自己,畢竟,這些和尚們只是出了家,卻可能從沒出過門,更從沒出過國;再說,他們并沒有犯上一般旅行團的可惡毛病,于合照時,兩手伸出V字,齊聲說“茄子”呀。
我看著看著,忽然聽見一個空中小姐跟另一個空中小姐說:“點好了,三十三份素菜,都齊了。”
三十三?不是三十二嗎?
我正感狐疑,這才恍然想起,自己身上那件黃色風衣,跟這批出家人的袈裟,幾乎同色同款,慌忙尷尬地脫下來,退出和尚行列,還我俗身。
我努力避開那些仍在偷笑我的乘客的眼神,并想起張堅庭第一次買保時捷的故事。
橙黃色的保時捷
像德國麻疹一樣,每一個成長中的大男孩,好像都曾經(jīng)有過誓要買保時捷的傻念,而阿庭終于買下的一輛,是橙黃色的。
保時捷處女起航了,阿庭駕著它踩油門狂飛,正春風得意之際,卻在一條單線的雙程路上,給前面的幾輛巨型卡車擋住了,欲速無從,還得挨廢氣,已夠倒霉,迎面逆線而來的司機,還不時向他抿嘴偷笑。
保時捷車主張堅庭先生更氣了,但又不明所以,待他定睛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前面的幾輛巨型卡車,并非別車,而是市政事務處的垃圾車,跟他的保時捷一樣,通體橙黃,遠看過去,還真像幾頭橙黃色的大笨象,領著一頭剛學懂走路的橙黃色小笨象,初次踏出森林……
空中早課
我乖乖地倚在我的靠窗座位上,瞄一眼身旁那個胖和尚,他禮貌地向我合一合十,便閉目養(yǎng)神去了。
飛機穿過云層,馳行在一萬多米的高空上,一切寂靜下來,事實上,整個航程里,全機都鴉雀無聲,人人安坐椅中,跟一般航班的喧鬧,完全相反。
然后,大概在飛機飛到武漢上空左右,我忽然很想上洗手間。
可是,端坐在我身旁的那個胖和尚,卻像老僧入定般,呼吸綿長地做著早課,對,空中早課,一時間,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按我平素搭飛機的習慣,遇有鄰座睡覺,我只需輕輕按著前后兩排座位的靠背,便會一躍跳過去了;但今天,我硬是不能跳過去,也有點不敢跳過去,我甚至覺得,自己根本跳不過去,而只會像孫悟空般,于空中掉下來,跪跌在佛祖膝前。
我愈想便愈急,愈急便愈要上廁所,愈要上廁所便愈覺得自己跳不過身旁的和尚。
我渾身不安地忍著、忍著,直至忍畢一千多公里的旅程,飛機終于降落了,我第一時間便穿回我的黃色風衣,直奔航運大樓洗手間。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嘩啦啦”地釋放自己,正感到無比暢快之際,我的身后竟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布鞋聲音,我還未及回望,阿彌陀佛,左右兩旁已站了七八個和尚,其他的,還在后面有秩序地排隊輪候。
阿彌陀佛OMG
三十二個披著黃色袈裟的和尚,和一個披著黃色風衣的我,齊齊尿尿,可能會是《生活雜志》的一張得獎照片,不過,對于當事人的我來說,只叫我緊張得尿不出來。
像許多男人一樣,我十分害怕在公廁尿尿時,有男人站在我的后面,蓄勢待發(fā)地輪候,你知道,有些時候,這些焦急的男人還會預先拉下褲鏈,爭分奪秒地準備隨時搶灘。
更何況,目下站在我身旁的,都是些不知來自何山何寺的得道高僧,在如此巨大的無形壓力下,我只好勉強繼續(xù),堅定不移地目不斜視、目不斜視、目不斜視……
你知道,雖然我對自己天賦的雄厚實力有著基本的信心,不過——難說啊,傳言中真正的武林高手,不都全是出家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