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在宣布擊斃本·拉登的電視講話中,奧巴馬以當權者慣有的口吻自信地斷言:“所有愛好和平并相信人之尊嚴者都會為他的死而歡欣鼓舞。”
一時間,是否為擊斃拉登“歡欣鼓舞”,幾乎成了衡量一個人是否“愛好和平并相信人之尊嚴者”的評判標準。“歡欣鼓舞”的人們絲毫沒有懷疑這一評判標準的邏輯前提是否成立,便“歡欣鼓舞”地宣布自己的“歡欣鼓舞”。連德國總理默克爾也隨即表示“對本·拉登成功被擊斃感到高興”。
但默克爾的“高興”當即遭到了批評。德國綠黨領導人卡特琳·戈林-埃克哈特在接受《柏林日報》采訪時表示:“作為一名基督徒,我只能說,故意殺死一個人實在不是慶祝的理由。人們可以因為本·拉登不再擔任基地組織頭目而感到高興,但是不應該因為他的死而高興。”
德國聯邦議會法律委員會主席考德爾則對默克爾的言論提出了嚴厲批評:“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默克爾的言論完全是來自復仇心態,這種想法是不可取的。說這樣的話就像是回到中世紀。”
政治家的話語從來具有煽動性,而煽動的本質就是極端,就是非此即彼,原本是不可全然當真的,所以我聽了奧巴馬的電視講話既沒有為擊斃拉登“歡欣鼓舞”,也沒有就此將自己排斥在“所有愛好和平并相信人之尊嚴者”之外而威戚,更何況接踵而來的消息讓我看到了一種“無所不能”的恐怖。
幾乎在宣布拉登被擊斃的同時,就有美國官員披露,奧巴馬總統向海豹突擊隊下達的命令是“擊斃拉登”(“只要死拉登”)。
隨后白宮發言人稱:拉登被擊斃時并未持有武器。
稍后,美國總統奧巴馬的國土安全和反恐顧問約翰·布倫南在接受電視采訪時稱,海豹突擊隊在行動前曾被告知,除非能夠百分之百確定拉登不存在任何威脅,包括身上沒有爆炸裝置或者任何隱藏起來的武器后,他們才能接受其投降。了解此次行動原則的一名資深議員助手就此解釋說:“只有拉登裸體出現才被允許投降。”
“只有拉登裸體出現才被允許投降”仿佛“第二十二條軍規”。因為除非裸體,拉登無所不能,所以只要拉登身上尚有一絲遮羞布,就只能被擊斃;而且依據這一“軍規”,拉登必須在美軍從天而降、出現在他面前之前就已經裸體,否則,即便是當著美軍的面脫衣裸體顯然也是不被“允許投降”的。(這條“軍規”仿佛告訴世人,養成裸睡的習慣有多么重要!)
TWO
接著而來的消息令人震驚:現年十二歲的拉登女兒告訴巴基斯坦調查人員,美軍活捉了他的父親,然后在家人面前槍殺了他……
于是對美國擊斃拉登的質疑之聲四起。有專家提出,美國擊殺手無寸鐵者觸犯國際法。聯合國人權事務首席專員納維·皮萊呼吁美國“完整地公布事實真相”:“我認為,這不僅僅是我的辦公室的要求,也是任何有權確切了解真相的人的要求。”她還指出:“聯合國譴責恐怖主義,但聯合國在反恐問題上的基本準則必須執行。行動必須合乎國際法。比如,你不得使用酷刑或執行法外處決。”
考德爾在批評默克爾時也指出:“按照《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肆意殺戮是不被允許的。”路透社也就此質疑美國“會不會在充當世界警察、法官和行刑者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奧巴馬在擊斃拉登的一系列講話中一再宣稱“美國無所不能”,稱擊斃拉登“讓我們知道,作為一個國家,我們沒有什么是做不到的”。“美國無所不能”,這也意味著美國既可以決定擊斃拉登,也同樣可以活捉拉登,將拉登交付審判。但無所不能的美國顯然選擇了前者,并旋即將拉登尸沉大海。而上述人士質疑的正是美國“伸張正義”的路徑和程序。
對于美國擊斃拉登,我并不“歡欣鼓舞”,因為一個自以為無所不能的人,一個自以為無所不能的民族,一個自以為無所不能的國家,一旦失去了任何制約,哪怕是以“正義”的名義行事,或者確實也是在伸張正義,本質上都是可怕的,甚至可能導向另一種恐怖——無所不能的恐怖。對此,我們有過慘痛的教訓,其所造成的悲劇甚至遠遠超過了“9·11”慘案。
正義的伸張應該是依法的、理性的。無論是以“正義”的名義,還是以“國家”“人民”的名義,任何人、任何組織、任何國家,都無杈以不受任何制約的“激情殺人”(“法外處決”)來實現所謂的正義的伸張。無所不能的“激情殺人”孕育著某種恐怖……我無法“歡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