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新北市新店山區,山不高,也沒仙,故無名,唯一亮眼的地方是屋后那片原生的防護林,林木的種類很雜,包括油桐、相思樹、桂竹林,以及筆筒樹,等等。
當初買的時候是預售房,除了銷售中心的模型之外,對完工之后可能的居住環境根本沒有什么具體概念。所以當朋友問我說,為什么要選擇住在荒郊野外的時候,常常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通常嬉皮笑臉地說:那邊有很多筆筒樹,小時候聽我祖父說過,只要筆筒樹長得出來的地方通常比較避風,所以夏天比較安全,冬天應該比較溫暖。
蛇沒了,蟲也少了
交房前帶當時還在世的媽媽去看,發現院子里預先種好的一棵白雞油上頭,竟然有一個鳥窩,剛出生不久的小鳥聽到人聲還不時地探頭。媽媽說:這房子的“地理位置”不錯,你看,連鳥都選這里來育后代。
搬進去時整個社區幾乎都還沒人,第一個夜晚除了驚喜地看到螢火蟲之外,陽臺上竟然還出現離開家鄉后就再沒見過的“獨角仙”,體型精壯,而且還兩只。
兒子的同學打電話來,跟兒子說:你們住那邊一定很安靜!
沒想到兒子卻回答道:亂講,吵死了,什么昆蟲都有,而且都在叫。
他同學說:啊?你們是住在原始叢林哦?
其實不只昆蟲,最初幾年連蛇都很多,庭院有,路上有,甚至還會爬到大門外的腳墊上脫皮。
老婆一輩子最怕的就是這種生物。她一直擔心會不會早已經跑進屋子里,躲在哪個角落和我們一起生活了,于是只好騙她說:蛇不會爬樓梯啦!
但謊話不長久,之后陸續有兩條蛇還真的爬進來了。
小的一條不知從哪個路徑混進了浴室,半夜被我發現,不動聲色地找來夾子小心翼翼地夾掉了事。
另外一條闖入者就大多了,而且就窩在樓梯下鞋柜邊的角落。記得是秋末天氣轉涼的時候,晚上覺得腳底冷,走去鞋柜想把拖鞋給套上,伸腳勾啊勾,沒想到卻勾到一團軟軟涼涼的東西,一看,是蛇,而且是有毒的龜殼花!
匆忙出手總會出錯,當我本能地抓起一只鞋子壓住它的頭之后才發現我根本沒工具,要直接用左手去捏住它所謂“三寸”的部位,對不起,還是有點忐忑,只好呼叫兒子來幫忙,小聲地用英文跟兒子說:你娘最怕的東西跑進來了,趕快過來“幫幫忙”!
沒想到兒子都還沒回應,就聽見老婆歇斯底里地大叫:有沒有很大?有沒有很大?
兒子邊找工具邊對我說:你這種程度的英文誰聽不懂啊?
數次經驗之后,只證明“驚嚇”并不會因為經歷次數的增加而遞減,反而會累積,更會以倍數爆發。
有一天,我和兒子都不在,老婆在屋里隔窗看到一條據說是“平生所看過最大的一條蛇”躺在后院曬太陽,她通知社區警衛抓走之后,就開始肚子痛,痛到不得不自己開車去掛急診。
醫生最初的診斷是盲腸炎,可是各種檢驗做完卻發現也不像,折騰半天之后才確定是驚嚇過度所引發的胃痙攣。
所以,不久之后鄰居整修院子,工人在一棵杜鵑花下發現十二顆蛇蛋。這件事我提都不敢提,更甭說那十二顆蛋一顆顆都是“蛇去蛋已空”的那種。
記得那時候不知道有多少次跟她說不用怕蛇,因為比較起來它其實更怕我們。也不斷忽悠她說:有蛇表示這地方的“生態環境”超好,“地靈人杰,要慶幸、要感恩”。
十年過去了,除了屋后那片防護林還在,還保有一片原生的綠意之外,附近山坡幾乎都已開發殆盡。盡管環境保持得還算清幽,但總有一些熟悉的東西正在消失、或者正在改變。比如除了初來的那個夏天之外,此后再也沒有和獨角仙相遇過,夜晚真的一年比一年安靜,因為連習慣繞著燈光飛舞的各種夜蛾和金龜子也都少了,至于老婆最怕的蛇……不用說,已經罕見了。
讓人憂心的藍鵲
屋后的防護林今年則有些稀疏起來,因為筆筒樹好像感染了什么病毒紛紛枯死,只剩下一支支光禿禿的黑色枝干:反而是蔓澤蘭大肆入侵,好像才一不注意,它們就已經把防護林東一塊、西一塊地給覆蓋了起來。
其實也不只是這片防護林而已,如果我們稍稍注意一下,臺灣各地山區好像都已經被這種外來的、不顯眼的、強韌而且生命力旺盛的“綠色之癌”給慢慢地占領了。
幾個星期前的某一天趕稿趕到天亮,當我轉頭看向陽光乍現的防護林時,忽然看到兩只臺灣藍鵲飛過相思樹林,輕巧地落腳在一棵油桐樹上歇息。
臺灣藍鵲,記得第一次看到它美麗的身影,是一二十年前在一部紀錄片上:而有機會和它真正相見,則是八九年前在屏東縣人跡罕至的山上。而從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在臺北近郊這個已經到處蓋滿房子,連獨角仙、連蛇都已慢慢失去蹤跡的小山頭,看到它神秘的美麗。
驚喜嗎?不,憂慮。
是它們的老家出了什么問題?否則它們怎會舍棄適宜的環境而流落到這個根本不適合它們的地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