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些一直待在杭州的姐妹們聊起男人時,大多會說上海男人如何如何,本地男人如何如何。我在上海的白領同事通常閑聊時會說,臺灣男人如何死相,老外又是如何滑不溜手。
而當我滿世界亂竄時,聽到的就變成你們中國男人如何如何,亞洲男人某方面都一個德性,還有你知道嗎,敘利亞男人是中東諸國里最帥的,而以色列的男人最MAN,土耳其男人的鷹鉤鼻子還是不喜歡。
我學語言的時候,最初的幾堂課老師一定是這樣灌輸學生的,老外嘛,也是人,所以搭訕,也就是那三斧頭嘍。哪三斧頭?天氣嘍,食物嘍,你好不好嘍……
他們搭訕用的招通常是食物,食物包羅萬象,餐館、咖啡店、茶室,邀請你喝果汁、喝酒、請吃冰淇淋。食物的構成主體要看他們發現你這只獵物的時候,你在哪里。食物包括雞蛋(就是那種白煮蛋)、薯片、巧克力、漢堡包、可樂、茶,林林總總。可惜沒有鴨舌頭,而且我從不吃夜宵。
后來聽說有妹妹在貝魯特吃飯,不夠錢時還是堅持要了牛排,后來那塊牛排就是她的了……我一直沒膽子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敘利亞和約旦不同于伊朗之處是,這些國家對女子的著裝要求并沒有想象中那般嚴厲,袒胸露背的裝束在阿拉伯地區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宗教警察們對我的7分褲,遮不住背的破T恤也并沒有過多管教。
6月的戈蘭高地也已經是很熱了,于是我還是自覺地學阿拉伯婦女戴著頭巾。我有一塊超級大的綠色紗巾,我可以用它將自己裹成個木乃伊,這種木乃伊裝束在看廢墟時特別方便,也幾乎是我在各個羅馬柱子間上躥下跳時的唯一選擇。羅馬柱子旁自然是沒有任何遮陰處的,我也做不到傻兮兮去打把遮陽傘。
可是無論我包得如何嚴實,頭巾也總是散掉。后來我專門請教了當地婦女,原來她們包頭巾都是用回形針的,我沒有卡子,所以我只好在頭巾外面又架了副太陽鏡,保護眼睛是其次,主要是為壓著頭巾。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解開頭巾的,我嫌麻煩。
于是當我和小北跑去買水果時,我也是這副打扮。阿拉伯的市集,往往連接著縱橫交錯的街巷,一個鋪面連著另一個鋪面,打鐵的連著賣地毯的,做鞋的旁邊在賣水果。那鋪子里就兩個半大的男孩子,大的那個最多也不過十幾歲,我們只管東看看西看看,小哥哥提個塑料袋幫我挑著櫻桃。我們挑好,稱罷重量,打算付錢……
小哥哥問我,為何要蒙頭巾啊?熱唄,我答他。他大大的眼睛朝我撲閃撲閃,舉起那一塑料袋的櫻桃在我面前晃晃:你把頭巾脫了讓我看看的話,這袋櫻桃就送給你。
我朝小北看看,再朝那小男孩看看,我以為我聽錯了。這樣的橋段似曾相識,紈绔子弟調戲賣唱的小姑娘說,來,給大爺笑一個,大爺賞你片金瓜子。可是我面前這位,這位好像還沒發育吧?他還沒我高,仰著臉滿眼都是小星星的期待,一排扇子般的睫毛。
罷了,罷了……就讓你瞧瞧吧,反正我也不會缺斤少兩。于是我將墨鏡、帽子、頭巾一股腦兒往下抹,并且好脾氣地微微伏低身子,以便他瞧個仔細,瞧清楚沒,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外國女人面孔。小弟弟在一邊咕咕咕笑,小哥哥顯然滿意至極,他爽快地將那袋櫻桃交給我。
小北很是高興,發現新大陸一般,他建議我:你也別蒙臉了,你用你這張臉再去騙個番茄吧,啊,還有沙棗,我愛吃沙棗……
旅館是根據LP旅行指南找的,年輕的老板穆罕默德說沒有房了,后來他騰出了自己的房間。敘利亞自18世紀直到1946年正式宣告獨立,一直是法國“保護地”,多年的千絲萬縷,使得這一地區的阿拉伯男子很多是敘法混血,他們膚色蒼白,身材比一般的阿拉伯男子更為修長,連唇色都是淡淡的,五官秀美至極。我多看了穆罕默德幾眼,因為他很美,蜷曲柔軟的頭發,而雙眸閃閃。
安頓下來后,我們出去晃,時近傍晚,日頭西斜,溫度下降,我就沒有裹頭巾也沒有戴那頂早已臟兮兮的棒球帽,幾小時后我們捧著櫻桃返回。穆罕默德接過我提著的水果說幫我洗,我以為可能這屬于敘利亞的待客之道,沒有多想就返回了房間。開門,進門,赫然發現房間和我出去時不一樣了……
我不是說房間本身有人收拾過了,我是說我那堆破爛有人幫我收拾過了。所有東西分門別類擺放,所有東西都在,但是都不可思議地放在應該是它們待的地方。我的意思是皮帶沒在地上了,和圍巾一起搭在椅背上。拖鞋也沒有一個在門后面一個在床底下,它們居然在一起,在桌子下面。最驚悚的是我的棒球帽也洗干凈了,我狐疑地拎起如今雪白雪白、飄著洗衣皂香氣的帽子……田螺姑娘也跑來敘利亞玩了嗎?她老人家在我房間現身了?
我跑去伙伴們的房間查看,他們的房間里依舊雜亂無章,臟T恤臭襪子都在,沒有變化。于是我奇怪了,那么是誰洗了我的帽子?
快睡覺時,穆罕默德來敲門,他說查看空調。空調很好啊,房間里冷颼颼的。
穆罕默德很安靜,他在我房間巡視一圈后就走了,臨走問我,會待幾天?我答他明天就走了。他愣一愣說,那帽子可能不會干。我不知道是中東的男人這個德性,還是現如今全世界的男人都這樣了,男人不是應該用鮮花、香水、鉆石來打動女人嗎?他們什么時候改成了如今這般的煮飯、收拾、洗衣服?這些不是女人的活兒嗎?
隔了會兒,敲門聲再響,穆罕默德來邀請我參加他和朋友的Party,我拒絕了。但是穆罕默德并沒有即刻打退堂鼓,他一只手搭在門把上,輕輕同我商量,要不要和他聊聊天……
穆罕默德轉頭去尋了兩罐可樂來我房間。可樂上掛著冰霜,他穿無袖T恤,上半截比下半截更白,是更接近大理石的那種雪花白。我們聊的什么我真是不記得了,只是后來他將手放在了我的手下面,然后他攤開手掌,再慢慢收攏,將我的手慢慢收進了他冰冷、蒼白的手心里。
我震驚,可是偏偏動不了,我應該抽回手的或者說點什么,像讓他不得放肆之類的。可是當我抬頭時,發現他不知什么時候已離得我很近了。
嗨,在想什么?他側著頭打量我,可樂有些甜膩的味道和著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道開始在空氣中慢慢飄散,男人——卻有那么蒼白秀麗的面容。然后我突然發現燈光下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穆罕默德突然執起我的手掌,在我手心上印了濕漉漉的一個吻。捫心自問,被那么漂亮的男人吃豆腐,似乎我該偷樂才對,可我還是被驚到了,我瞪大眼睛,然后慌神了幾秒鐘,隨后推開他沖下樓敲開伙伴的房間,當晚再也不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