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民間商業評級機構膽敢摘掉美國國債“無風險”這頂帽子,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全球市場對降級的反應的確相當激烈,對未來不確定性充滿焦慮。 頗具另一番意味的是,從股市大量撤出的資金投向了相對安全的國債,于是美國國債不但沒跌,反而略漲,中國作為美國國債最大的持有國,暫時沒有受到損失。
評級機構怎么有那么大的能耐向各國主權債的信用等級品頭論足?多年來監管機構和國會任其發展,對背后利益糾葛視而不見,這次在太歲頭上動土,政府和民間不能無動于衷。
這些機構套用公司財務分析方式來衡量一個國家的償債能力,只要有一點常識的人就會質疑這種方法的可靠程度,譬如說,政治風險如何衡量?一個國家資不抵債能破產嗎?這些財會出身的分析師在多大的程度上了解作為分析對象的國家的社會文化?
泰國1997年首次向外舉債,評級機構很慷慨的給了個“投資級”的通行證。當時泰國國內通脹,資本外流,央行不斷用外匯儲備來捍衛泰銖,企圖穩住投資者的信心,可是評級公司分析師硬說,高速成長時期的通脹是自然的,泰銖價幣值并不超高云云。幾個月后,泰國宣布不再支撐幣值,泰銖一垮,帶動了周邊鄰國紛紛貶值,演成了亞洲金融危機。投資泰國主權債券的機構損失慘重,然而評級公司我行我素。到了本世紀,把經過包裝的垃圾次貸評成A級,成了定時炸彈,引爆了全球金融危機。
評級公司早先有不成文規定,公司的評級不能超越該國的主權債信用評級,可是新興市場的企業肯定需想辦法超出主權信用的上限,來向國際金融市場融資。這也是有其合理邏輯的評級公司在上世紀90年代后期就開始有突破“主權天花板”的例子,于是阿根廷的石油公司、墨西哥的水泥公司、菲律賓的啤酒公司獲得比該國主權債更高的評級,在國際市場融資的代價低于該國國債的利息。評級機構的解釋是,這些公司經營有道,即使國家發生主權債務問題,影響其還債能力將是短暫的。我記得曾問過一位分析師,要是主權國實施資本管制怎么辦?他回答很干脆:不會的,這比重建柏林圍墻的可能性還要小。不久馬來西亞即實行了資本管制,新柏林墻當然還是不見影蹤。
這次標普預先向財政部發出要降級的通報,其中就把財政赤字多算了兩萬億美元,標普在新聞稿中把數字刪除,淡化目前赤字,而強調長期的財政缺口,這就是受到蓋特納譏笑的“初級錯誤”。
有市場評論家說,標普這么做是為了在次貸危機后意圖拯救自己的商業信譽,也有人懷疑這是為賣空市場鋪路,美國證監會已高度重視,展開調查。但也有人認為,標普驚人之舉是美國多年來天量財政赤字沒有解決方案的當頭一棒,打得好!
美國白宮與國會對峙不是第一次,1995年底克林頓政府和共和黨占多數的國會在聯邦預算案上糾纏不清,導致政府非緊要部門暫時停止服務,國立公園、國家檔案局、甚至統計失業率的勞動局都關了門。當時美國股票債券市場反應平靜,交易員和分析師們不在這個問題上操心。美國國債無風險評級是全球金融市場定價的基礎,所有的債券收益計算方式是在同期美國國債收益率上加上若干基點溢價,風險越高溢價越高,也就是債券越不值錢(收益率與債券價值成反向)。有些人給出了這樣的邏輯,如果美國信用出了問題,那么整個體系要亂套了,若是美國國債有風險,那么所有的投資品種風險都要水漲船高的增加,公司由于融資成本不確定性會帶來股票市場大幅度的動蕩,基金對各評級的債券有一定的配置比率,這么一來完全攪亂了,既然如此不可思議,也就不值得操心。然而,這回天真的塌下來了,市場不知所措,弄得資產價格大幅蒸發。
現在全球金融市場在摸索一套新的游戲規則,評級機構的話語權不是天賦的,而是靠本事爭取出來的,不管是政府還是企業,他們怕的或許不是標準普爾,但卻是評級的公平規則。
(作者為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財經新聞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