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蠑螈咖啡店的那名店員,據說是被扼死的。
那時候,臨時調查員林殊正站在咖啡店門口,對整片花園的景色目瞪口呆。細潤輕柔的人造陽光輕灑在滿園綠樹紅花上。亭中的一方水池里盛開著淡紫花瓣的睡蓮。爬山虎攀上窗欞,茂密的菟絲子堆在園中一座雪白小樓周圍。
這樣的地方,完全不像發生過駭人的命案。
但此刻,那名店員正仰面躺在地上,他穿著一件白色的小熊圍裙,頭和身體幾乎分離開來,頸部的血管神經耷拉在體外,一頭身帶亮黃色斑點的巨冠蠑螈正趴在尸體頸邊,蠑螈正好伸出舌頭把一塊碎肉卷入口中,鮮紅而濃稠的體液仿佛還在流淌,林殊甚至覺得自己的手指已變得濕噠噠。
人類世界有多久沒有發生過謀殺案?林殊已經記不清了。
23年前,地球人類走上末日,太陽風暴攜無數高能粒子流拋向宇宙空間,高能X射線首先破壞了地球上的無線通訊系統,磁暴燒毀了電廠,整個地球陷入一片漆黑。一年后,串聯起地下漫長下水管道和地鐵線路的地下世界一期修筑完畢,幸存的人類轉入地下生存。面臨種群滅絕危急,人類終于意識到同類的重要性,地下世界再也沒有發生過謀殺。
迎接林殊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穿著小熊圍裙的男人,他把客人迎進門,順手取了雙厚棉拖鞋放在客人腳下。林殊換鞋的一瞬間,突然被一把抱住。
“第七個,抱一抱……第七個,抱一抱……”林殊耳邊響起了對方機械式重復的聲音,他把手搭在男人的肩頭,據說蠑螈咖啡店的店員,都是一些智障青年,好心的店主收留了這些無父無母的智障兒童,并給他們提供工作。
“這是店員小花,每逢第七個進店的客人他總抱著不撒手?!闭f話的聲音從店堂外傳來,林殊屋外回廊處站著一個奇怪的男子,他手持剪刀,正在修剪嫩綠的葡萄枝。男子一身布衣,頭上的草帽深深擋住了眼睛,“人口登記局文員?他們怎么會派你來破案?”他指著林殊的胸牌,語氣里全是戲謔。
“您是蠑螈咖啡店的店主?”林殊走上前。地下世界已經很長時間不需要警察法官一類的職位來維持社會秩序。上司思考良久,覺得與人口管理有關的職業似乎是同謀殺最近的一類,這才派他前來。
“兼職店主?!蹦凶游⑽⒁恍?,笑容比滿園綠樹紅花更明媚,“我叫從結心,很高興認識你?!?/p>
進屋坐下,林殊問:“聽說店員陳摯是被扼死的?”
從結心沉吟半晌道:“其實,我也不知道?!?/p>
林殊看著從結心的眼睛,低聲問:“有動機么?這名店員有什么特殊之處?”
“陳摯是很有名的。雖然……有智力障礙,但他總是能夠抓取最適宜的咖啡豆,他泡出的咖啡,甚至是整個下三區最好喝的。”
“我不明白,”林殊疑惑地說,“等看到他體內的‘十五秒芯片’,兇手瞬間就會暴露身份……”
林殊說話的時候,小花正好奇地拿起一塊桌上的草莓餅,非要將草莓餅塞給林殊吃。林殊拗不過,咬了下去,香甜的汁液順著咬開的縫隙滲入口腔,新鮮的草莓氣息令人忍不住把所有餡料一口氣吞入胃里。但是很快,他感覺里面有東西,從嘴里吐出一塊指甲大小的芯片。
實在是有怪癖的一家店,林殊心里這樣想,沒有什么人會把芯片做在餡餅里送給客人,雖然那東西的確能耐受五百度以上的高溫。
“小花,后院的蝸牛要逃出來了,你快去看看?!睆慕Y心摸著小花的頭發,將他支走。
林殊忽然意識到手心里這塊東西的重要性,他把芯片插入手表卡槽,拉開透明光屏,光屏上出現了一段影像。
那是一塊無比廣袤的天地,土地是深褐色的,成片的咖啡樹種植在這一望無際的廣袤土地上。綠葉毫無阻礙地接受著陽光的洗禮,那是真正燦爛的日光,仿佛落入人間的潮水般沖刷著無數綠樹。鏡頭在掃過一串鮮紅飽滿的咖啡櫻桃后,像被硬生生掐斷一般,戛然而止。
“這是店員陳摯死后的十五秒?”林殊內心很疑惑,這片土地無疑就在礦山附近,可不該存在在于地下世界的陽光又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他的芯片在你手中?你是芯片管理局的人?”
十五秒的全稱是延時十五秒,這是人類在末日之前最大的科學發現。
研究發現,人死后,大腦中存留的信息會在空間里以電磁波的形式存留十五秒,這是無法解釋的十五秒,因為在這十五秒內,人類確實已經死亡,但大腦卻可以憑借空間中無可捉摸的電子流延續活動十五秒。
如果在人體內安裝特殊的轉換芯片,人死后十五秒內的活動會被轉換為一段段肉眼可見的影像,警方曾用延時十五秒抓住了許多殺人兇手,事實證明,被謀殺的死者會用這十五秒跟蹤殺害自己的兇手。
到地下世界后,管理層決定以自愿原則,給每位公民加裝改良后的十五秒芯片,芯片分子母兩塊,子芯片被植入人體,能感應子芯片的母體則連入地下世界的龐大網絡,幫助定位地下世界每位公民的基本信息、預防謀殺和犯罪,更重要的是,這塊芯片可以把各類死亡信息收集匯總,保護人類在地下更好的生存。
芯片意味著一個人的全部隱私,芯片管理所更是守衛森嚴,林殊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將一枚十五秒芯片從管理局偷盜出來。
“芯片管理員么?我曾經是,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了?!睆慕Y心唇邊浮起一抹微笑。
“為什么?”林殊覺得有點不對勁。
“因為我把最珍貴的芯片出賣給了你?!睆慕Y心笑。
“什么?”
“你別無選擇,做我逃亡路上的好伙伴吧?!睆慕Y心拉開自己的光屏,“他們就要來了,選擇武器!”
話音未落,一顆子彈撕裂空氣,打在林殊手邊。林殊翻身倒地,敏捷地尋找掩體,翻倒在地的咖啡臺石臺面替他擋下了伽利爾突擊步槍的掃射,他立刻平穩下心境,熟門熟路地掃視著屏幕上各式槍械,飛快地選擇了最趁手的幾樣,在半秒內完成了槍械檢查,他拉開手表的光幕,一張小白樓周圍三維地形圖閃現出來。突擊隊已經包圍了小樓,一切可能的逃生通道被封鎖。
“我雖然不介意被追殺,但一定要知道其中的原因?!绷质膺呴_槍邊朝后大喊,從結心正躲在后方的射擊死角里啃餡餅。
“公民十五秒芯片丟失,這是第一級別的嚴重事件?!睆慕Y心笑答。
“芯片管理處哪來這么強的部隊?”
“的確,地下世界從來沒有武裝部隊。不過,”從結心挑挑眉,“眼見為實?!?/p>
耳邊盡是彈片爆裂聲,林殊在一記精準的點射后大吼:“干嘛把我也拖下水!”
“如果不是你的到來,我們從不曾想要研究陳摯的死?!睆慕Y心眨了下眼,“所以你才是罪魁禍首呀,專員先生?!?/p>
林殊還沒來得及還嘴,突然感到腳下一空,瞬間如墮黑洞。
二
天知道從結心從哪里知道的這樣一條密道,二人在地下世界繩結一般的管道中繞了三個小時,終于在一條水道里停住了腳步。
“這里是偷渡者驛站?”林殊看著行駛過來的一輛幽靈一般的列車。
深諳地下世界法則的居民都明白,七點三十一分總會有一班偷渡列車出現在需要偷渡的旅人面前。
地下世界的列車,自然同地上的列車大不一樣,所謂的列車實際上是依靠水管內逐層泄水力在水下航行的無軌專列。
“我們要去哪?”林殊終于想起了這個關鍵問題。
“你說要去咖啡山呀!”從結心無辜地眨眼。
“我什么時候說過!”林殊話既出口,忽然想起自己的確在看到咖啡店員死后十五秒之時判斷那片種植咖啡樹的土地是屬于礦區的。但是礦區只有連綿不絕的地下山脈,卻不可能有那般燦爛的陽光。
偷渡者專列實際上是由一輛老舊的水下列車改建而成,從結心熟門熟路地走入了包廂,他甚至沒有看車窗外的水底奇異景色,只是拿起遙控板,打開了車廂里的電視屏。
“下面播放一則追擊令?!甭摪钍咛字鞒秩四菑垉炑趴∏蔚哪槼霈F在了屏幕上。
“嫌犯從結心涉嫌謀殺下三區總長炎拓鎬,達芬奇大道蠑螈咖啡店店員陳摯,并綁架政府調查人員林殊,目前二人在逃,聯邦政府現向全聯邦發布五星通緝令,對發現確切線索的舉報人、逮捕二人歸案人員將授予藍籌勛章?!?/p>
“你殺了下三區總長?”林殊見鬼似的盯著屏幕上自己的臉,“你綁架了我?”
從結心施施然在靠背椅上坐下,“你為什么不相信?”
林殊拍了拍從結心的肩頭:“這樣你就會認為我是臥底,我認為你是殺人兇手?!?/p>
電視屏幕上開始播放有關下三區兩起謀殺案的專題節目,聯邦著名女主播以“善良的覆滅”為題,猛烈抨擊兩起殺人案對地下世界秩序所造成的惡劣影響,并稱之為“礦山慘案”后最嚴重的社會事件。
由于地下世界并無專門警察機構,更無刑偵警探,因此節目請來了在世界毀滅前擔任過警察局局長的布拉頓,年邁的局長將矛頭直指從結心,而證據——正是十五秒芯片錄像。
這是炎拓鎬留存的十五秒芯片,當鏡頭特有的沙黃色出現在屏幕上,朦朧間,鏡頭掠過一片花香,緊接著就來到了雄偉的十五秒芯片墻外,一望無際的芯片墻上有無數白光,好像漆黑夜空中閃爍無數星光的銀河。驀地,一道靛青的身影出現在鏡頭中,那名偷竊者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悄無聲息地對準了鏡頭,那是一張眉目淡雅的面孔,他在芯片墻上取下了一片黯淡的芯片,塞在口袋中,隨即不以為意地轉身離開。鏡頭最后掃過那塊被偷走芯片的名牌,陳摯兩字如同一道驚雷,
“炎拓鎬先生用死后的十五秒,替我們記錄了一位無恥的偷竊犯,他不但冒犯了神圣的芯片墻,更蔑視了全聯邦民眾的尊嚴。根據十五秒三大定律,死于謀殺者必定跟蹤兇手,我們認為,這位監守自盜的十五秒芯片管理員從結心便是殺害炎先生的兇手。”
此刻林殊和從結心正向著咖啡樹生長的地方前進,地下世界的咖啡樹生長在綿際山脈一帶,山脈橫貫聯邦中北部,土壤肥沃,物產豐富,更重要的是,山脈里蘊藏著豐富的晶石與稀有金屬,所以聯邦人更樂意把這一條山脈稱作聯邦脊梁,又或者是礦山。
林殊百無聊賴地看著對面墻上貼著的舊海報,突然全身一凜。那個人……為什么這么像——從結心!那是二十年前名動聯邦的著名女星露絲亞小姐,那是怎樣一位美人!她穿珍珠白的吊帶衫,皮膚是白玉的顏色,笑容像海灘邊明媚的陽光,整個人如同滲透地表穿入昏暗地道里的一抹亮色,蜜糖一樣甜,而且她酷愛園藝,會做全聯邦最美味的草莓餡餅,在她家里還有一片夢境般的花圃。
仿佛是因為她美得上天都要嫉妒,在露絲亞小姐下嫁著名商界領袖從百川先生,后生下孩子的那一年,她們夫妻二人決定進行紀念旅行,而他們這一走,便失去了蹤跡。有人說,露絲亞小姐與從先生乘坐的那礦山列車被匪徒劫持,也有人說,那輛列車被帕斯山脈的地底巨獸吞噬,無論怎樣,列車在進入礦山后悄無聲息地失蹤是事實。而這樣的神秘事件更令全聯邦人民真正體會到了地底世界的危機重重。
最大的恐懼永遠來自于未知,震驚全聯邦的礦山慘案真正導致了十五秒芯片在全聯邦的傳播與推廣。
三
下了偷渡列車,從結心并不在意自己五星逃犯的身份,他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礦山老字號穿山甲肉湯店里大吃了一通,林殊對這樣的從結心實在無話可說。
酒足飯飽,從結心順手拉住路過的一位女店員,“最近的咖啡店在哪里?”
女店員轉過身,看到從結心那張儒雅的面孔,原本不耐煩的臉色瞬間變得溫柔起來,“這位先生,您說什么?”
“我們想去喝一杯咖啡,您有什么好的地方推薦么?”從結心語氣恭敬有禮,如同一個貴公子。
“絲絨咖啡店是個好去處,先生。”女店員指向店外,左轉,走過兩個街口便到。
“但我們想去特別一些的地方。”從結心仰望著高挑的女店員,“比如礦山里的咖啡產區,聽說那里風景極好?!?/p>
女店員聽到這話,下意識地看向收銀臺前的店長,而店長也早就注意到了這桌客人,他見到女店員投來的目光,便走出了收銀臺。
“店長,他們想去咖啡山?!迸陠T湊到店長身邊,悄聲說道。
店長忽然臉色大變,極力壓制著憤怒的語氣,“本店生意繁忙,如兩位用餐完畢,請速速離開?!?/p>
“我只是想去咖啡產區?!睆慕Y心露出無辜的表情,卻死死盯著店長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孔。
“你們跟我來?!钡觊L折轉身,邁著大步向店后走去。
穿過一扇加厚的鐵門,林殊與從結心來到了穿山甲肉湯店的后廚。
剛一進門,店長掌風凌厲,五指微張,一把捏住從結心的脖子。
“你們是誰!”他低聲怒喝。
從結心受制于人,卻依舊優雅得體,“我們大概只是普通的旅人?!?/p>
“說!”店長指下繼續用力。
從結心看向林殊,仿佛在詢問林殊他是否有說錯什么。
林殊輕咳一聲,“其實,他是聯邦五星逃犯,而我,是被他劫為人質的探員?!?/p>
“林殊,說實話并不是個好習慣。”從結心無奈地搖頭,卻感覺脖子上的手卻明顯放松下來。
“如你所見,我要帶著我的人質去咖啡山逃避追蹤?!睆慕Y心笑望著林殊,眼珠如黑瑪瑙般潤澤。
“咖啡山被封了,你們進不去?!钡觊L放下手,似乎不準備抓從結心去換取高額賞金。
“吉平先生是聯邦最出名的地下向導,如果您不能幫助我們,我想,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了?!?/p>
店長冷淡地看著從結心,好像對這樣的恭維并不在意。
“您既然經常給那些喜歡探險的有錢人們做地陪,那么我愿意給您一個您一定會心動的價錢?!?/p>
“你以為我缺錢?”吉平冷笑。
從結心說:“不是錢。我不僅能偷竊十五秒芯片,還能躲過聯邦軍隊的伏擊,并安然無恙地走入礦區找到你,聯邦五星逃犯本就是實力的證明,”從結心用那雙極似露絲亞小姐的美麗雙眼認真地看著吉平,那雙眼仿佛有惑人的魔性,“更重要的是,你現在需要人手,不是么?”
聽了從結心的話,吉平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終于抬頭,并輕點了一下。
吉平帶著兩人走到一處豪華野外營地。
營帳中,一位身著貂絨的少年正坐在火爐邊上自斟自飲,他衣肩上那毛茸茸的大領子在火光映襯下散發柔和的光澤。
“吉平,這就是你給我找來的人么?”少年冷冷地看著兩人。
“是的,少爺。”
“讓這兩個廢物留下吧,我們明天出發。”少年挑起眉毛,向吉平命令道。而原本冷漠高傲的吉平,在這個少年面前,卻卑微得好像一條忠狗。
“你不是說要去咖啡山么?”林殊背著沉重的行李,艱難地走在從結心身后。而從結心看似孱弱,卻背負著比林殊更大的背包,在陡峭的山坡上如履平地。
“你不會不知道,綿際雪山是去往咖啡山的必經之路么?”從結心好笑地問道。
讓林殊驀地紅了臉,轉開了話題:“這孩子是誰?”
“那是炎家小少爺呀?!睆慕Y心苦笑著回望自己背上的背包,里面塞滿了各式衣物用品,甚至還有一個精巧的折疊床。
“哪個炎家?”
“聯邦還有哪個炎家有這么大的財勢?”從結心向跟著少年的一位女仆看去,“當然是帕斯炎家,這位炎小少爺的父親據說是林家家主的表弟,掌管瓊斯一代的生意,而咖啡山,更是炎家產業的一部分?!睆慕Y心對著少年的背影如數家珍。
“你是故意的?”林殊被風嗆得直咳嗽。
“炎家有歷練年輕人的習慣,每逢孩子滿十六歲,總要讓他們從瓊斯城經由綿即雪山前往咖啡產區?!?/p>
“你想去咖啡產區,早就謀劃好了要找吉平做向導,但是吉平又是炎家人,讓吉平做向導的唯一方法就是讓你自己也暫時成為炎家人,所以你故意去肉湯店里挑釁吉平,并毛遂自薦,為的就是跟著炎家少爺。”林殊忽然覺得有些生氣,“你到底有多會算計人!”
“總覺得你這么一說,我好像是個蓄謀已久的壞人。”從結心微笑著,替林殊拉好了防風口罩。
四
綿際是一座人際罕至的地下雪山,這里到處可見廢棄的礦井和各式礦工營地。地下不分白天黑夜,沒有人造燈光和過濾日光的地方,總是一片漆黑。 哪怕是被背著走了幾個小時,養尊處優的炎少爺在行走到離雪山封頂還有一大半距離的時候,終于熬不住要休息了。 吉平選了一處廢棄礦區營地,破舊的營房在狂風下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吼聲,炎家少爺不情不愿地隨吉平走進這間破舊的建筑,而從結心背的那一大包露營用品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少爺圍著暖洋洋的火堆,從腕表中抽出了是林殊手表光屏六倍大小的透明屏幕。
林殊乘著去拿罐頭食品的當口,看到從結心正盤腿坐在破布似的鐵門邊,玩弄著地上的面粉似的雪堆。他回來時偷偷瞥了眼炎小少爺那張大得過分的光屏。他赫然發現,光屏上竟是炎少爺的暑期作業。 “地下世界的交通設計理念,請用一個詞概括。”炎小少爺盯著光屏上傳來的題目,開始絞盡腦汁思考,輸入了幾個詞,屏幕上都出現了紅叉。 “你們有誰知道么?”他回望著一干隨從,一群粗人都低下頭不回答。 從結心捏起一點雪花,朝炎少爺輕笑,“廢物?!?“你說什么!”少爺一腳踹翻木桌,幾乎要沖到從結心面前揍人。 “我說,地下世界的設計理念,就是廢物?!睆慕Y心望著少爺紅彤彤的臉,“人就是地下世界里的廢物,對廢物的處理方式,永遠要最方便快捷,占用最少資源,得到最大的收益?!睆慕Y心用手指在堆好的兩座雪堆間畫了一條直線,“當初設計者就是將人在地下世界的活動模擬成了地下污水,污水管道直來直去,卻有非??茖W的收集和集中排放的理念。” 林殊聽從結心停了下來,便抬頭看了他一眼,從結心臉上沒了溫和的笑容,反而像是陷入了沉思,“關于廢物的理念,還有一層含義便是廢物利用,因為主水道與次級水道的地勢差,放水時會產生巨大的勢能,利用勢能進行水力發電,同樣也是廢物利用?!?炎少爺聽著,從開始的半信半疑變成了后來的連連點頭,他趕忙把“廢物”輸入屏幕,屏幕中出現了令人愉悅的,表示答案通過的綠色。 “吉平,你知道礦山里有什么捷徑么?”炎少爺忽然問道。 “少爺,您想要做什么?” “這里既然是礦區,一定有礦道之類的捷徑,不是么?”炎少爺得意地看著從結心,“人是廢物,礦物就更是廢物,運輸廢物一定有非常便捷的路線,不是么?” 吉平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來,他悄悄坐在炎少爺身旁,兩人開始低聲交流起來。 林殊若有所思地望著門邊百無聊賴的從結心,從結心手邊的雪堆已呈現出了山峰和丘陵的形狀,那模型看上去精巧無比,就在從結心準備抹去雪堆的時候,林殊用手表悄悄拍下了從結心捏好的雪堆圖。 炎少爺如同吃了興奮劑一般,不顧吉平的反對,非要體驗地下世界最原始的交通理念,走一走人類搬遷到地下伊始之時的開拓遺跡。 吉平拗不過紈绔的炎少爺,只好灰溜溜帶出門尋找傳說中的礦道。他不愧為在礦山最好的向導,一個多小時候后,他已找到了一條可能非常安全的礦道。 礦道入口在綿際雪山中段,入口早已被積雪掩埋,吉平挖出一條僅容一人通行的道路,自己爬到最前方。炎少爺則被兩名仆從保護在最中間,林殊爬在倒數第二,從結心墊后。通過漫長的甬道,一座宏偉的礦洞逐漸出現在了冒險者的眼前。 “這里是第一批開拓者留下的?!奔捷p聲說道。 礦洞足有一個足球場大小,強光電筒發出的光宛如穿透黑幕的一根細針,林殊驚得捂住了嘴。礦洞的地面顯得干凈而平整,廢舊的挖掘工具被整齊擺放在山體的一側,有諸如多功能鐵鍬和高速鉆頭一類的東西,雖然它們銹跡斑斑,但并不給人以破破爛爛的感覺。 林殊回過頭,卻發現從結心不在后面,他緊張地拿強光電筒四下照看,卻發現從結心正蹲在地上,仿佛挖掘出了什么有意思的東西。 “那是什么?”從結心挖開土表,里面露出一張褪去顏色的塑料紙。 “雪鹿禾的香橙口味棒冰。”從結心抬起頭,朝林殊笑了笑。 “棒冰?” “露絲亞小姐代言的,曾經風靡全聯邦的金牌冷飲?!?“廢物,快過來!”走在前邊的炎少爺回頭大喊。 林殊與從結心趕到前方,發現那里安靜地停靠著一輛老舊的礦車,在地下世界建造伊始,幾乎隨處可見這樣型號的礦車,地下世界的先驅們便是利用這樣的工具,穿梭于蜿蜒詭秘的地底裂縫。登上礦車,它的內部結構與火車大致相當,里面有一排排座椅,并由車頭牽引。 與火車不同的是,礦車依靠著上下兩條鐵軌運行,這樣的設計是專門針對礦區中高低不平落差達近百米的復雜地形,所以,礦車更像是游樂園里的過山車,而真正的礦車,甚至比過山車還要刺激過癮。 “我就說了,一定有捷徑。”當得知礦車動力系統完好以后,炎小少爺得意地昂起頭。 炎家果然是聯邦第一大家族,小少爺甚至還帶了一公斤的高能晶石。高能晶石驅動著礦車,緩緩向綿際雪山地底深處進發。 在經歷了短暫的下滑后,礦車開始艱難而又漫長的爬坡,窗外仍舊是一成不變的黑色巖石,林殊終于熬不過去,靠著椅背沉沉睡去。 林殊再次醒來的時候,礦車似乎正卡在礦坡下不能動彈。他看到吉平和從結心正在穿上的厚厚的水肺潛水衣,趕忙從座椅上跳起來。 “底下是兩條水道,我和吉平去查看一下該走哪條。”從結心安撫著林殊。 炎少爺已在一名仆從懷里睡著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選擇給吉平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林殊站在車廂門口,有些緊張地看著兩人沒入漆黑的礦道積水中。
黑暗中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漫長,他點開了不久前拍下的照片,照片上正是從結心捏出的雪山地形圖。林殊想要聯網查找綿即雪山真實地形圖,卻發現礦井里的信號并不好,下載信號斷斷續續,這在地下世界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因為地下世界的通信信號是基于土壤構造的改良電子信號,有泥土的地方就有信號,根本不存在信號屏蔽一說。 終于,雪山三維圖的信號在下了三載分之一后徹底終結,林殊對著雪山底座,左右觀察,他把三維圖縮放到從結心隨手捏制的模型大小后,震驚地發現,從結心隨手勾畫的連通咖啡產區與綿際雪山的線條的坐標緯度,與現在這條廢棄礦道驚人的相似! 就在林殊心如擂鼓的時候,漆黑的水面開始漾起波紋,另一名仆從警覺地喚起林殊,并關上礦車車門。水面的波紋越來越大,終于,吉平的臉孔出浮現在水面上,林殊不安地察覺到吉平臉上血色全無,濕噠噠的頭發水草一般貼在他臉頰上。 很快,仆從撈起了吉平,但從結心卻蹤影全無。 “從結心呢!”林殊一把拽起吉平。 “他走右邊的那條水道……咳咳……我不知道……”吉平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歲,他艱難地開口。 “底下有什么?”林殊問。 吉平猛烈喘氣,“底下是手,底下全是手!”他的眼珠上布滿蛛網似的紅絲,就快要爆裂開來。 “什么手?” “人手……一個礦車車廂里塞滿了密密麻麻的人手……”吉平用手抱住臉,拼命擦著,“我下到水底,發現里面翻著一輛礦車,我朝礦車里看去的時候,一只人手突然浮起出來,雪白的手啊……” 就在吉平發瘋似地敘述的時候,從結心忽然從水面上冒出了頭。林殊將他拉上車。林殊將吉平所見大致給從結心復述了一遍,從結心卻并沒有驚訝的神色,他垂頭沉思了片刻,忽然抬起頭:“我聽說,在地下世界建設伊始,曾征用了一批死刑犯,并以殘酷的方式逼迫他們勞動,一旦死刑犯有叛亂,便會被處以斬手之行,這些都是秘密進行的處罰,并沒有太多的人知道?!?“吉平看到的車廂,是囚犯被斬去的雙手?”林殊猶疑地看著從結心。
五
從結心的運氣一直很好,他下潛的右側水道竟直同咖啡產區,礦車走了三個小時不到,已能看到前方的亮光。
吉平這時已恢復了神志,他喚醒了炎少爺,五人決定下車,步行出洞。
剛走出礦洞,進入咖啡產區的范圍,炎少爺手腕上的定位標志閃過一抹綠光,顯示翻越雪山的任務成功。
林殊看到在綠光亮起的那一剎那,從結心臉上竟浮現出一抹不同尋常的微笑來。
真正進入咖啡產區,林殊才知道吉平口中咖啡產區進不去是什么意思。每一條通往咖啡產區的管道口都有專人把守,那些兵士甚至明目張膽地手持槍械。
林殊與從結心告別吉平與炎少爺,偷偷換上了咖啡采摘工專用的褐色工作服,穿梭于漫山遍野的咖啡林中。絨毯一般的綠色咖啡樹鋪滿了整片土地,一眼望不到頭。人造頂棚漏下燦爛的陽光,一串串飽滿的咖啡櫻桃在陽光下散發出水果糖般的甜美氣味。
“他們在防范些什么?”林殊望著遠處一隊看似乎尋常的巡查員,卻從對方走路的姿勢上判斷出那是一隊訓練有素的雇傭兵,“他們難道是怕你溜進咖啡區?”
“聽你這么一說,我總覺得自己是很重要的人物了?!睆慕Y心笑著摘下一串熟透的咖啡果。
“全聯邦還有別的咖啡產區么?”林殊環顧這漫山遍野的咖啡樹,不斷尋找著適宜的角度,“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這里同死者陳摯十五秒芯片里的影像都不大一樣。”
“這是聯邦唯一的咖啡產區。”
“這些防衛隊員,是為了不讓看過陳摯死后十五秒的你發現這點?”林殊問。
從結心無奈地點頭。
“那么陳摯所看到的景象,是哪里?”林殊忽然捉住了關鍵,“十五秒三大定律之一,人死后只能看到死前曾去過的地方?!?/p>
“這也是我想知道,那片咖啡田,究竟是什么地方?!?/p>
“陳摯會不會是發現了咖啡的異常呢?”林殊像是想到了什么,“如果咖啡真的有問題,那么這種問題一定是細微的,根本上是極難察覺的?!彼驈慕Y心的側臉,想從里面尋找一些端倪。
從結心反而接下了林殊的話頭,“除了天才,還有誰能在一公斤咖啡豆中找出異常的那些呢?”
“這才是你來咖啡產區的真正原因?”林殊忽然覺得自己被擺了一道。
從結心停下腳步,他彎腰摸著干燥土表,很快就拉著林殊坐下。
不高不低的咖啡樹遮住兩人身形,一片涼爽的陰影蓋在從結心的手腕上,從結心拉開腕表光屏,將一端的引線插入土壤中,光屏上顯示出連接成功的綠色光符。
地下世界的所有電波信號是基于土壤傳播,因此許多加密信號時常外溢,一旦靠近外溢區,通過特殊手段便可以捕捉到這些加密信號。林殊曾聽說,有人能夠通過外溢信號入侵主網絡系統,他以為那只是流傳于大學里的笑話,但卻沒想到真有人能夠做到。
“密道里的斷手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殊忽然意識到從結心入侵了炎家的主系統,改掉了炎少爺的問題,故意引誘炎少爺問出地下世界構造的問題,然后給從結心給予啟發,騙炎少爺去走那條密道。
“你會知道的,但是我想,我們現在又要逃命了?!睆慕Y心彎起唇角。
林殊點開腕,光屏上很自然地出現了一張地形圖,圖中演示著一條最佳逃生路線,到最近的礦道一共七百三十四米,一隊裝備精良雇傭兵正以扇形合圍過來,林殊不停利用咖啡樹的枝干作為掩體,開槍掃射。而從結心握著搶,卻很少射擊,他看上去并不勇猛,但總在關鍵時刻卸除有威脅的槍手的武力。
在從結心的掩護下,林殊一路狂奔,用最快速度竄入礦洞,那礦洞的四名守衛見到林殊,甚至沒有了提槍時間,便被從結心精準擊倒。
在紛繁復雜的地下暗道中甩掉了追兵,林殊和從結心正窩在一處狹窄的巖石縫隙里。他們點了一盞微小的冷光燈,林殊發現自己的光屏中出現了一份密密麻麻的報表。
“這是什么?”林殊問。
“咖啡種植區的產值和出貨明細?!?/p>
“你冒險來咖啡山,就是為了這個?”
“它很重要,很值得。”從結心平靜地說道。
賬單上詳細標明了咖啡產區每月的實際產量,與出庫總量。整個咖啡產區占地21000公頃,約為地上世界巴西全國咖啡種植面積的千分之一,產區的產量約為每公頃980公斤,而這三個月正好是產區咖啡的成熟期,賬單上顯示,七月份咖啡產區的產量為680萬公斤,但出庫總量則高達687萬公斤。雖然差異并不大,但七月份才是咖啡成熟的季節,地下世界的咖啡本就是奢侈品,從來供不應求,咖啡產區根本不可能搞到這額外的7萬斤。
“他們從哪搞來這么多咖啡?”林殊強忍著揉碎那卷賬單的沖動,問從結心。
“你覺得……那張十五秒里記錄的信息,最有可能來哪里的影像?”從結心抬起頭,停頓了片刻,問出了這個問題。
林殊的臉色陰晴不定,他遲遲不肯張嘴,卻終于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是地上。”林殊其實很清楚他的猜測意味著什么,他的猜測意味著地上世界仍有人類的存在,還意味著那些人類在地表能進行簡單的生產活動,更意味著咖啡產區與那些在地表進行生產活動的人類有聯系,無論哪一件猜測,都將是震驚地下世界的發現!
“很完美的猜測?!睆慕Y心輕聲鼓掌,但他話鋒一轉,語氣嚴肅異常,“在找到真正的證據之前,我希望你能保持沉默?!?/p>
林殊忽然臉色一沉,咬牙道,“我們去哪里找證據?首先,我們怎樣爬到那該死的地表,即使我們爬上去了,我們該怎樣找到那些人,如果最終我們找到了他們,我們又該怎么辦?他們有可能是一群瘋子也可能是一群傻子!”
從結心輕輕拍了拍林殊的肩頭,“其實我們手中已經有了,不是么?”
林殊半信半疑地看著從結心,從結心讓林殊調出了幾十年前地上世界的地圖。
“咖啡樹只適合生長在熱帶或亞熱帶,所以在南北緯25度之間的。”從結心握著林殊的手腕,在他的光屏上勾選了這一塊區域。
“適宜咖啡樹生長的溫度,在15-25度之間。”從結心再次縮小了范圍。
“年降雨量必須達1500-2000毫米,同時降雨時間,要能配合咖啡樹的開花周期?!睆慕Y心在世界地圖上圈出幾塊極小的區域。
“更重要的是,地下咖啡產區實際上模擬了海拔800-1200米的牙買加地區的環境,而這塊區域,其實并不大?!睆慕Y心邊說,邊在屏幕左側點出了陳摯死后留下的那段咖啡樹的影像,他把牙買加地形圖放大到與影像同等比例大小。很快,微型電腦利用自動比對功能,鎖定了其中的一塊區域。
從結心把光屏放到林殊面前,他看著林殊,臉上的表情卻有些沉重,“如果我的地理沒有像你那樣悲劇,那么我想,這塊區域,正在我們頭頂上?!?/p>
“這不能成為真正的證據。”林殊的反應比從結心想象的要快。
“陳摯芯片的證據只能證明他的十五秒出現了地上世界,雖然這與三大定律相違背。所以這可很能是一件特例?!?/p>
“如果這是一件特例呢,證明了什么?”從結心問。
“十五秒芯片基于個體神經而存在的,這是十五秒芯片中不可能存在個體并未見過的場景的根本原因。事情其實很簡單,如果陳摯的確并未去過地上,那么一定是十五秒的子芯片搞錯了。”林殊斬釘截鐵。
“為什么會搞錯?”
“陳摯他,有一個雙胞胎哥哥,我想你可以從這里入手?!睆慕Y心說。
林殊驀地一震,他非快點開透明屏,將十五秒與雙胞胎作為關鍵詞,輸入搜索引擎,搜索引擎顯示出了一千三百條信息,而出現頻次最多的便是一個名字,巴立明。林殊的情緒忽然變得有些異常。
“我需要時間?!彼栈亓穗娔X屏,對從結心說。
“時間不一定足夠?!睆慕Y心回答。
“所以這條線我們大概暫時要放下,我還有一個問題,如果真的有人在地上,他們是本身就生活在地上的,還是事后被人送上了地表?”
“二十年前,距地表46米曾檢驗出超常的太陽粒子水平,那次為期一周的太陽電磁爆后被證明足以殺死瞬間地表以下79米的所有生物,完全不存在地表仍有生命的可能性?!?/p>
“所以……”林殊臉上現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有人通過地下某條通道,重新回到了地表?”
“其實我更關心的是,那條通道在哪?!?/p>
六
從結心對礦區地理的了解已經到令人發指的地步,他利用無數廢棄礦道和天然巖洞,帶著林殊七彎八繞走出了咖啡山。
與咖啡區毗鄰的是一座名叫扶孤城的地下城市,地下世界城市的命名方式太過繁雜,但大體分為漢音與英音兩種,漢音的城市里大多居住著中國人,從結心頂著一張五星逃犯的面孔,混入滿是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里,就變得面目模糊起來。
扶孤城中有一家面店,據說這又是家百年老店,從結心大大方方坐在方桌前吸著面條。就在他們吃飯的當口,鑲嵌在餐桌中央的電視屏開始播放聯邦整點新聞。
主持人依舊是風姿綽約的翠珊女士,可新聞的主題卻與聯邦五星逃犯無關。
頭條新聞是有關聯邦中北部的手足病傳播疫情,新聞記者頭戴口罩,站在了北部首府瓊斯城的醫院門口。醫院門口圍滿了憂心忡忡的家長,他們伸長了脖子,對著醫院大門望眼欲穿。
正在記者介紹疫情的當口,一輛救護車呼嘯而來,車門呼啦打開,一名淚眼婆娑的女士手里抱著一個三歲大的男孩沖下了車,男孩臉色蒼白,隨著攝像機鏡頭,觀眾們震驚地發現,男孩的耷拉下的手部長滿了苔蘚般的水泡,其中幾顆水泡早已破裂,正流出濃黃的血水。
“一種名為手足病的疾病正在聯邦北部蔓延,這種疾病傳染迅速,感染者在接觸病原體后30分鐘即刻發病,醫學專家認定,該種疾病為疑似變種的病毒,得病者多為3~10歲幼兒,聯邦衛生署呼吁公眾盡量減少外出,并對學校游樂場等兒童密集場所實施全面消毒?!?/p>
店堂里坐滿了慕名而來的食客,幾乎所有人都吃得熱火朝天,因而無人注意餐桌中央的電視屏上播放的新聞。但是林殊從新聞播放的一開始,便已胃口全無。
“你是特地想要看這個么?”林殊用筷尖戳了戳屏幕,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吉平所看到的那車沉沒在水中的斷手。
“我哪里能夠猜到聯邦新聞會播放什么?!睆慕Y心用紙巾輕輕擦拭唇角。
“這是你等待已久的東西!”
“如果可以,我寧愿不要等待這些東西?!睆慕Y心垂下眼,令人無法看清他臉上的神色。
“這次疫情的源頭,是那車東西?”林殊輕聲問道。
“我們與吉平分手時,你可看見他手上出了水泡?”
“沒有?!?/p>
“吉平出水后,我們與他呆了多久?”
“大約兩個小時?!?/p>
“新聞上說,接觸病原體半小時后就會出現癥狀,但吉平沒有,這說明綿際雪山下礦井中并不是我們要找的傳染源。而我似乎覺得,尋找這處傳染源并沒有太大的意義?!?/p>
林殊聽了從結心的話,罕見地搖了搖頭,“新聞上說,該病毒是舊病毒的變種,誘發病毒變異的可能性大多有三種亞硝酸、羥胺和高溫,在末日之前,最常見的便是太陽高溫造成的病毒變種,這占所有變異病毒總數的百分之八十以上,鑒于我們正在這里尋找一條通往地表的道路,我想,這則病毒變種新聞應該是一條極有用處的信息?!绷质庹f完,他發現從結心正以一種審視的眼光看著自己。
“林殊,你明明只是個辦公室職員,卻有媲美一級雇傭兵的身手,你明明連綿際雪山都不認識,卻能對病毒病理如數家珍……”
林殊,你到底是誰?從結心在腦海中,默默向林殊問道。
比之林殊對病毒病理的了解,更令從結心感到驚訝的是林殊強大的專業能力。林殊混入了扶孤城醫院,將對患兒父母簡單詢問的結果輸入專業的疫情發展拓補結構模型中,很快,微型電腦將扶孤城游樂場定為了傳染源。
扶孤城游樂場在城市西北面,與咖啡山毗鄰。
地下的游樂場里好玩的東西與幾十年前的地上游樂場有極大的區別,地下游樂場里沒有摩天輪,沒有火箭發射,卻有更為刺激的過山車和地震體驗游戲,除了女孩喜歡的套娃游戲,游樂場里最受歡迎的還屬地下鬼屋。
扶孤城游樂場的鬼屋依靠咖啡山而建,是由一條地下礦道改造而成。甫一走進鬼屋,便覺得涼風撲面,凹凸不平的巖石被涂成血紅顏色,間或有凄厲的嘶吼聲與猛鬼過街聲,死狀恐怖的尸體被鐵鏈吊在天花板上。
林殊披了件白袍,拉出一個裝成猛鬼跑出來嚇人的小哥,他以防疫部門工作人員的身份,向這位扮鬼的員工詢問鬼屋近來的異常情況,鬼屋員工思考了片刻表示,進來鬼屋的秩序一向良好,也沒有客人被嚇得心臟病突發之類的事故,惟獨猛鬼池的水位因為地底水位升高而猛漲,曾溢出過池緣。
林殊下意識看了眼從結心,從結心的表情少見的凝重。
猛鬼池是整個水中恐怖項目的半開放區域,水里面堆滿了斷手斷腳,慘白的手腳在翠綠的水底燈光掩映下,仿佛還能再次活動。林殊用試管裝了一小瓶水體樣本,等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周圍已沒有了從結心的蹤影。
林殊獨自漫步狹窄的全透明玻璃管道,玻璃管道橫貫一條地下暗河,四周是如真實海洋一般的恐怖海洋館,林殊在前方發現了從結心的身影。
從結心單手扶上玻璃,微仰著頭,目不轉睛地盯遠處,他好像一個第一次進海洋館,而震驚于宏大海底世界的孩子。林殊走到從結心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方向,他看到了每個鬼屋里都會布置的一幕場景,但這幕場景,卻是他這輩子最難忘的噩夢。
那是一輛翻倒的巨大礦車,礦車是橙紅顏色,表面因水流侵蝕而變得腐朽,但礦車里的情景卻宛如多年前的樣子,那里面有一張張表情栩栩如生的人臉,有些嘴張開著,有些眼睛緊閉著,還有些神色詭異的安寧。仿佛是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詭異翻車事故,乘客們頭朝下,身體卻被綁在座椅上,女孩烏黑的長發正隨水波搖曳,
而他們的手呢?
他們完全沒有手。
林殊握住了從結心的手。
“是這里么?”林殊問。
“林殊,你真是聰明得令人難過?!睆慕Y心回握了林殊的手。
林殊感到從結心的手心一片冰涼,“從結心,你究竟是誰?”
“我以為我和從斯叔叔的對話,你都聽到了。”從結心順著玻璃壁,慢慢滑跪在地上。
“你是露絲亞小姐和從百川先生的兒子。”林殊背靠管壁,陪從結心坐到了地上,“你父母在二十年前無故失蹤,你隱忍了二十年,總是要把他們找出來的。
“殺害你父母的人,把這輛礦車安排在這里,安排在一個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公共場合,難道就不怕人發現么?”
“能夠把我父親的尸體掛在公共面前侮辱他,冒一些風險又算什么?誰會仔細去看這么恐怖場景里的每一個細節,認識見過當年死者的人也年事已高,怎么會來鬼屋這種開放給青少年人的地方?”從結心輕笑著,將一張一張泛黃的照片,遞到了林殊面前。
那是一輛觀光礦車中的情景,游客們的臉上都溢滿崇敬和崇拜之情,在礦車最前方,一位美麗的女士正拿著話筒,她紅唇微張,手里牽著一個同樣手握話筒的小男孩,小男孩笑得很甜,那樣的笑容仿佛繼承了母親的天賦,能夠消抹一切陰霾。
“那時候我才四歲,還小,討厭礦山和旅行,然后他們便帶著我的哥哥一起參加了平民旅行團,說起來,那家伙不過是比我早出生幾分鐘。路途中,我父親拍了一張照片傳給我看,還打來電話,保姆抱著我看照片的時候,我還覺得那實在是太丟人了,便死活不肯去聽。但是沒想到,一次任性竟然讓我錯過了這輩子最后一次機會,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時候我聽了電話,該有多好呢?”
從結心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甚至沒有半點悲傷的神色,他很平靜。林殊想,如果一件再刻骨銘心的故事,被回憶了無數遍,總會有磨光痛苦的那一天。
林殊拿著照片,同眼前的廢棄礦車相比對,他發現照片中每位乘客的臉,與水中的廢棄礦車里那些死尸的臉,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除了原先站在車頭的母子,并不在那里。
“你打算好,該如何向炎家復仇了么?”林殊將照片交還給從結心,他甚至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需要我做什么?”
“林殊,你實在聰明得過分。”從結心苦笑著搖頭,“你是怎么發現的?”
“這不是顯然易見的事情么?當然從先生意外失蹤,從家動蕩不安,從先生的兩位副手炎枯畢和林遠湖成功搶奪了從家大部分產業,而從家本家的親戚因為從先生管理公司的理念,從來都被排除在外,所以你叔叔才淪落到成為一個見不得光的偷渡船船長,不是么?”
“他們的名字,還是我父親親自取的,你看,林與炎,都是在兩個‘人’字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但是沒想到,他最后還是死在了最信任的人手里?!?/p>
“你會用怎樣的方式復仇?雖然你見到了炎家少爺,只是引誘他去走那條礦道,并沒有真正傷害他,但我總覺得,像你這樣的人,一定會玩一場驚天動地的游戲?!?/p>
“是么?”
“我并不認為從家沒有派出力量尋找你的父親母親,但是他們在很多年前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你卻迅速完成了,我只能相信你的處心積慮。”
面對林殊這樣的質疑,從結心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首先,除了我之外,你是第二個看到這張照片的人,你不要低估一個父母雙亡孩子的警戒心。其次,你又如何知道,從家派出的人手,有足夠的能力呢?最后,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吉平。”
“當年的事情,吉平也參與了?”
“吉平的地位,應該還沒有資格參與這樣的大事。但是炎小少爺畢竟是炎家的后輩,身份尊貴,吉平自然不會讓他冒險,如果吉平勸阻無效,那么吉平一定會按照他所知道的信息,選擇最安全的礦道,而我想,我父母當年的總秘書,也一定是這樣做的?!?/p>
“那條礦道?”
“其實二十年前的綿際雪山,還是吸引了許多初入地下世界的居民前去游玩,那時候人們剛休養完畢,正是對地下充滿好奇的時候,而因為礦山是唯一一座地底山脈,無所事事而有些閑錢的人們,重新開始了休閑旅游。綿際雪山下的許多礦道,大多都同旅行社有合作,礦車觀光是旅游的保留節目?!?/p>
“所以你看到那張冷飲包裝袋才那么激動?”
“說激動并不恰當。”
“也對,從你捏出的模型來看,你一定無數次地推演過雪山地形了,不是么?”
“林殊,偷拍不是個好習慣?!睆慕Y心無奈地說道。
“哪怕你可以利用吉平的經驗,再次確認你推演的那條道路的正確性,可是你無法保證,那里一定會有你想要的東西,比如那車斷手。”
“我從未去過那里,并不知道前方會有什么。”
“這樣的巧合太說不過去了?!绷质鈸u頭。
“如果這不是巧合呢?”
林殊若有所思,“露絲亞小姐與從先生出游,以他們的身份,一定不會不帶保鏢。如果,我是說如果,從先生的兩位副手要謀害他,他們是怎么做到呢?”林殊微微側過臉,他看到從結心露出了贊許的神色,便繼續說下去,“謀害你的父親母親,需要做到幾點,第一,必須要解決保鏢;第二,不能讓她們與外界聯系;第三,不能讓搜救人員定位他們的位置。我想,如果行徑路上的那車斷手不是巧合,那么它便是整樁謀殺案里的一個必不可少的環節?!?/p>
“那車斷手,究竟是什么?”林殊皺眉,“你千萬不要再重復說那是被行刑后死囚的斷手?!?/p>
從結心仿佛不覺得腿麻,他仍舊跪著。林殊看到從結心卷起了自己的袖口,并把手腕伸到了自己面前。
從結心本就遺傳了露絲亞小姐的冰肌玉骨,再加上手腕內側難以接觸陽光,皮膚蒼白如同死尸,而就在兩道腕橫紋中間的區域,那里的皮膚就像被挖開過一樣,現在糾結地長在了一起,看上去丑陋無比。
“在進入地下世界以前,十五秒芯片并沒有植入人類脊髓,而是植在了手腕表皮下。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說過,一旦他出事,我必須把手腕里的十五秒子芯片自己挖出來?!?/p>
“你是說,他們砍下全車人的手,是為了截斷人體與十五秒母芯片之間的聯系?”
“林殊,我很愿意回答你這個問題,但是現在的時間似乎不夠了。”
七
炎家的雇傭兵來得很快,甚至比聯邦軍隊來得還要快。
水族館長廊盡頭亮起了狙擊槍的特有的紅光,林殊在那一刻猛然醒悟過來,“你故意要引起炎家人注意!”林殊蹭地一下站起,他咬牙切齒地望著從結心,“炎家安排子弟雪山試煉,當然掌握有試煉的平均時長!你慫恿炎小少爺炎白熾抄了近路,但試煉成功得太快,炎家自然有所警覺,一定會去審問炎白熾,一旦炎家知道炎白熾走了那條礦道,他們便會意識到是你在暗中作祟!”
林殊快速組裝好一把柯爾特M2000型手槍,“你故意向炎家人挑釁,告訴他們‘我回來了’!他們自然而然會重兵守衛埋藏有你父母遺體的地方,你本來就打算誘使炎家作出部署,來尋找你父母的遺體!”
“但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因為傳染源,你早先一步找到了這里?!绷质膺呎f,邊用一個標準規避動作躲開一連串的子彈。
“林殊,打開你的腕表?!睆慕Y心從背包里抽出一把重狙。
“嘗試接入聯邦十七套互動平臺?!睆慕Y心邊說,便用精準的射擊替林殊分擔火力。
聯邦互動平臺是綜合性的娛樂直播平臺,所有人都可以組建自己的直播室,并向所有關注該直播室觀眾們進行語音和視頻直播。它有點類似于許多年前風靡一時的微博,更加入了即時反饋體系,觀看直播的觀眾能直接在直播室里用文字迅速評論。
“接駁密碼為CJD54390CJX。”
林殊按從結心所說,迅速輸入密碼,屏幕中彈出一間直播間,當那間直播間亮起,并經歷了一個短暫停頓后,直播間的觀眾數量便以幾何倍數增長。林殊忽然意識到,這間直播室是二十年前露絲亞小姐專用的直播室,但他沒有想到,這間直播室一旦亮起,哪怕是二十年后,還有如此之大的號召力!
林殊朝從結心點頭,表示接駁成功。從結心示意林殊躲閃,他隨即朝恐怖水族館的玻璃壁開槍,鋼化玻璃在重狙的轟擊下終于出現了蛛網似的裂紋。林殊抱頭趴倒,巨大的水流攜千鈞之勢當頭而下,未作準備的雇傭兵和聯邦士兵被沖擊得東倒西歪。水流中,林殊感到自己腰上仿佛纏了一根繩索,他艱難地摸著繩索,朝另一頭游去,在混亂中,他摸到一張沒有眼珠的臉,但很快,他的指尖觸上了一片溫熱的皮膚,那是一只強健有力的臂膀,手腕處有凹凸不平的傷痕。
從結心帶著林殊抵抗著湍急的水流,游到了水域另一側。那輛恐怖的礦車在水流作用下東倒西歪,從結心把林殊綁縛在固定礦車的支架上,自己則用力抱緊林殊。大片破碎的玻璃讓恐怖水族館急速泄水,不多時,礦車已徹底暴露在空氣中。
從結心笑著拎起了林殊臉上的一條蜿蜒旖旎的海草,林殊望著滿地狼藉和狼藉中鮮活滾跳的海魚,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能阻止一個真正的瘋子。
“很多年期,露絲亞小姐曾經說過真相才是真正的藝術,比一切戲劇電影小說和音樂都要精彩?!睆慕Y心舒緩的嗓音,在空曠的水族館中,幽幽響起。
“其實,我覺得這句話太過殘酷?!睆慕Y心微嘲道,“因為能看到真相的總是幸運的,他們能鑒別真相,享受藝術的快樂,能而無法看到真相的人,卻是真相的犧牲品?!?/p>
林殊握緊支架,調整腕表的位置,將整座礦車的全貌掃進屏幕中。
“這是一輛很普通的礦車,但它卻又很不一樣,我們今天的露絲亞講故事,從這輛礦車開始?!?/p>
在直播室左側的交流欄里,原本不停用神跡刷屏的觀眾停止了動作,反而整齊劃一地刷上了流水般的問號。這是很多年以前,露絲亞與她的粉絲們培養出的微妙默契。
“你們大約很奇怪,為什么這輛恐怖礦車里的水紋絲不動,其實很簡單,這輛礦車被做過全密封處理。
“對一輛展覽用的礦車進行全密封處理,這似乎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不是么,所以我想問,你們有誰知道,這是為什么?
“因為這輛車里的模特們,的確是用活人尸體做成的。”
片刻后,交流欄被無數驚嘆號覆蓋。
“在講下面的故事以前,我必須先進行自我介紹,我叫從結心,是聯邦的五星逃犯,三天前,我被指殺害了一名我咖啡店的店員?!?/p>
交流欄出現了中異口同聲的“尼瑪”。
“回歸正題,請大家抱開家中的小孩,下面的畫面有些血腥暴力?!?/p>
從結心說完,便一槍擊碎了礦車左前側第一塊玻璃。車內透明液體車內爭相涌出,空氣中隨即彌漫出一股刺鼻的辛辣味,被封存將近二十年的尸體,終于再次暴露在空氣中。
從結心毫不猶豫地跳入礦車內,尚未瀝干的尸體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水來,那些倒掛著的,驚恐萬分的面孔駭人無比。林殊跟著跳入,他小心避開了一個女孩濕淋淋的長發,微微抬起手腕,將那位帶著一枚粉色發卡的女孩攝入鏡頭中。
觀看直播的所有人,起先是好奇,而當他們真正通過鏡頭,近距離觀察那些人像的時候,他們震驚地發現,那些他們原以為是蠟像做成的人偶,竟然有逼真的毛孔細節和顏色并不均與細致的膚色,還有那表情,栩栩如生,似乎再高明的蠟像師都無法做到。
當所有人都震驚于礦車中一張又一張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孔時,走在林殊前面的從結心,已停下腳步,他踮起腳,松開一位青年男子腰間緊縛的安全帶,并小心翼翼地將那位看上去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青年人放下,自己也隨之跪在了濕淋淋的礦車天花板上。
那位青年人面目慈善,在眾多死相凄厲的面孔中,顯得尤為和善,他輕輕閉著雙眼,微張的嘴唇,似乎剛念完最思念的愛人的名字。
深愛露絲亞的粉絲們,終于在,認出了那位青年。
“從百川!”交流欄中漸漸地,如水滴般,流出了這個名字。
林殊走過去,將手搭在了從結心的肩頭。
從結心比想象的還要平靜,他仿佛把自己的情緒藏在了深海之下,他拿出了一把剪刀,輕輕剪下了父親的指甲和一縷頭發,并將指甲和頭發放入早已準備好的透明封口袋中。就在從結心拉起封口的那一瞬間,一批數量龐大的聯邦軍人端槍沖入恐怖水族館。
“這輛礦車,二十年前從綿際雪山中段出發,滿載了對雪山充滿好奇的旅客,但很可惜,這些乘客們并不知道,他們前方,正有一場精心策劃的礦道事故。”
從結心望著密密麻麻沖入水族館的聯邦軍人,看著數不清的黑色槍口。
“我以人子的身份,懇請聯邦政府,徹查二十年前礦山慘案。”從結心扭頭,對著鏡頭說道。
此時此刻,從結心并不知道他的話已在整個地下世界造成多么劇烈的震動,這遠遠超過一名聯邦五星逃犯能夠造成的影響力。
林殊把鏡頭朝向了底下全副武裝的士兵。
“放下武器!”士兵們手持槍支,朝站在半空中的從結心吼道。
“先把逮捕令拿出來。”從結心揚聲喊道,“如果我沒有記錯,地下聯邦根本沒有法律,也就是說,謀殺罪在地下世界并不存在,那么,你們用什么逮捕我?”
如果底下站著的是任何聯邦公職人員,他們或許都會因為從結心的話,而放棄對他的追捕。但站在從結心腳下的,是聯邦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只要上級并未下達撤退的命令,他們便不會放下手中的槍支。
“你是聯邦五星逃犯,由軍隊負責追緝。”一道過分冷淡的聲音,從士兵后方傳來。
手握槍支的士兵們紛紛向兩邊退去,負責追擊從結心的聯邦少將,走到了隊伍最前方。
而在那位少將身邊,則站著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
“林遠湖?!睆慕Y心居高臨下的望著那名中年人,輕蔑地說道。
“是我。”
“商人什么時候可以左右聯邦軍隊了?”從結心向聯邦少將問道。
“林先生只是這家游樂場的主人?!鄙賹⒌恼Z氣中同樣飽含輕蔑,“但他說,他可以幫助我們捉到你。”
“捉我?”從結心仿佛聽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他環顧四周密集包圍自己的士兵。在進入水族館之前,從結心便已將準備好了水族館的地形圖以及可能的作戰方案發送給林殊,就在水族館下方,是一片地下暗河的入口,只要潛水三分鐘,便能逃出水族館范圍。
從結心暗中比了個手勢,示意林殊先行跳下。
但是,林殊沒有動。
“林殊。”中年男人忽然開口,那聲音溫柔得令人膽寒。
從結心忽然感到,一把槍口溫熱的手槍,正頂在自己額頭正中。
八
林殊是被林家的保鏢護送回主城帕斯的。
他拒絕乘坐高速便捷的地下列車,反而選擇乘坐漫長的渡輪航行回家。林家的掌門人林遠湖先生難得縱容了小兒子的任性,并且親自將林殊送上了渡輪。在上渡輪之前,林遠湖要過了林殊的腕表。林殊毫不留戀地脫下那枚陪伴他與從結心逃亡的腕表,裹緊了衣衫,匆匆走上甲板。
一路上,林殊都很安靜,甚至連保鏢都感慨這位小少爺的乖巧聽話,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渡輪在達芬奇大道暫作停留。九位保鏢如臨大敵似地陪伴林殊重回達芬奇大道,卻發現這位小少爺只是乖巧聽話地在蠑螈咖啡店的廢墟中站了許久。
因為林殊極少出房門的緣故,保鏢也漸漸變得散漫起來。他們間或談論著那樁震驚聯邦的大案,談論著那位或許是從家繼承人的殺人犯。有人說,聯邦議會正在準備重建司法系統,以審判從結心,還有人說,第一部聯邦法典,正在緊鑼密鼓的制定當中,就是因為沒有合理的法律來制裁從結心。他們搜刮著各種小道消息,并以十倍夸張的方式表述出來,并每天樂此不疲。
林殊并不知道門外發生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從結心已成為了聯邦最受爭議的人物。沒有了腕表,林殊整日用靠在床邊讀書來消磨時光。或許對于屋外的保鏢來說,最大的難題便是不斷為專攻神經生物學的小少爺尋找相關書籍資料,林殊每天除了吃飯,少量睡眠,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保鏢們所尋找來的書籍中。
與自我隔離的林殊不同的是,從結心是被迫與世隔絕的。
托從結心的福,原本一直秘密行動的聯邦軍隊終于光明正大地走到了公眾面前,而從結心便一直被收押在聯邦軍隊的秘密基地中,日復一日接受問詢。
那些問詢都是簡單的,毫無營養的問題,歸結起來大約只有一句話,“你是否承認殺害了店員陳摯”,以至于從結心每日只需搖頭便可。審訊人員卻并不敢對從結心嚴刑拷問,因為露絲亞小姐的支狂熱粉絲們早已在國會大樓外示威數日,有時候,審訊員覺得從結心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就是為了松動地下世界早已板結的土壤,等待著最后一刻的巖漿爆發。
就在林殊歷經一個多月的航行,抵達主城帕斯的那一天,聯邦宣布任命陳平之老先生為聯邦第一任首席大法官,主審從結心殺人案。
而二十年前綿際雪山的案子呢?
從結心曾跪在父親的尸體前,懇請聯邦政府徹查到底的案子,卻沒有了音訊。但是政府不表態,不代表普通民眾對此不敢興趣,相反,比起聯邦第一樁謀殺案的審判,民眾們仿佛對那件二十年前的秘辛抱有非同一般的熱情。
審判當日,林殊并沒有觀看直播,而林遠湖先生也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再與從結心見面。從結心被押上法庭的時候,林殊用壞了一副塑膠手套,他發現實驗室沒有了備用庫存。他于是獨自一人從學校實驗室里走出來,預備去學校小店中買一雙。小店值班的大叔并不想做生意,因為他正在觀看聯邦一套、四套、五套十七套并機直播的審判節目。
屏幕中的從結心一身白色的囚服,腳上還銬著電子鐐銬,卻仿佛露絲亞再世,優雅而迷人。
“八月十七日夜晚兩點,你在哪里?”陳平之問道。
“在家,睡覺?!睆慕Y心答。
“有誰能證明?”陳平之問。
“我也希望能有人替我證明?!睆慕Y心微笑著回答。
“你沒有十五秒芯片的定位記錄,無法證明自己當時所處的位置?!标惼街f。
“其實很簡單,請控方上呈我的犯罪證據,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殺人的?”
很快,檢方上呈了一枚據說是從案發現場找到的彈殼,彈殼呈黃銅色。同時上呈的還有一枚在扶孤成恐怖水族館中找到的彈頭,現場照片顯示,那枚彈頭與在案發現場找到的一模一樣。
從結心看也不看兩枚彈頭,只問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恐怖水族館的槍擊案發生在聯邦認定我為嫌犯之后,你用事后找出的證據來證明我是罪犯,顯然不夠力度。”從結心嘆了口氣,“雖然這種彈頭并不常見,但我想,軍方是不是比我的嫌疑更大些呢?”
從結心輕而易舉地反駁了檢方的證據,還順帶嘲諷了聯邦軍方,這令志得意滿的檢方大為尷尬。他們很快上呈了第二份證據,就是這份證據,令聯邦國會簽署了對從結心的通緝令。它證據非常簡單,正是下三區總長死時的一段十五秒影像,這段影像顯示從結心偷盜了陳摯十五秒芯片,檢方的推論則更簡單,甚至簡單到有些草菅人命,因為從結心偷盜了死者的十五秒芯片,所以他做賊心虛,而一個對該項謀殺做賊心虛的人,則必是殺手無誤。
“這么說,我殺死陳摯的證據,竟與我殺死下三區總長的證據是一樣的?”從結心再次露出了無辜的表情,攤開手,“請問法官,您是否真的準備憑一段你都不能確定其含義的影像,來定我的罪呢?”
“你可以進行無罪辯護。”陳平之說。
“事實上,十五秒的最后一個鏡頭,是定格在陳摯的芯片編號上?!睆慕Y心指著法庭投影屏,“按照十五秒定律,難道不是陳摯的芯片殺死了總長大人么?”
“芯片并沒有殺人的可能性。”陳平之大法官糾正道。
“或許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從結心似乎比檢方律師更加專家,“首先,我們認定總長大人是死于謀殺,如果總長大人在死前并不知道謀殺自己的究竟是誰,在這種情況下,總長大人只能猜到兇手的動機,他并不能真正確認兇手是誰,那么十五秒芯片所表述的,只是他被殺的動機?!?/p>
“你做的只是合理推論?!?/p>
“合理推論,永遠是最重要的,法官大人。”從結心微微欠身,他看向檢方,“陳摯的芯片,就是下三區總長被殺害的原因?!?/p>
“你必須提供證據,但別忘了,是你偷取了陳摯的芯片,如果你能提供陳摯芯片,或許可以證明你的推論?!?/p>
“陳摯的芯片,在一個非常重要的人那里?!睆慕Y心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看向法官,而是回過頭,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掃過了攝像機鏡頭。
在電視前觀看直播的林遠湖先生,忽然覺得心里非常不安,他拿起電話,直接撥到了小兒子的手機上。
“把陳摯的芯片交出來!”林先生怒氣沖天。
“芯片不在我這里。”林殊說。
“那法庭上怎么回事!”
“父親,他知道自己那么一說,您便會以為芯片在我這里?!绷质馄届o地將一針硫噴妥納注射入一只恒河猴的身體內,“他只是在報復我……”
正當林家父子劍拔弩張之時,從結心在法庭上,做出了更為驚人的推論。
“一般來說,能申請閱讀死者十五秒的,只有死者的直系親屬和直系親屬的委托人,但是三區總長卻有越級查看的權力,三區總長的死,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己不該看到的東西。”
電視屏前所有觀看直播的觀眾,在那天都沒有聽到從結心口中說出更多的話,因為在那之后,陳平之大法官便宣布休庭,以期雙方拿出更多更實質性的證據。
休庭后沒多久,林遠湖先生便怒氣沖沖的闖進了帕斯大學生物實驗室,他一巴掌將兒子扇翻在地,用腳踩著林殊的臉頰怒吼,“你是廢物么,我讓你去偷回那張芯片,我讓你去干掉從結心,你辦到了哪樣!”
粗暴的林家保鏢很快將實驗室翻了個底朝天,他們打碎了林殊幾乎所有實驗器械,并沒收了林殊的個人電腦,而籠子里的恒河猴,正靜靜躺在那里??墒?,保鏢們并沒有搜到那張至關重要的十五秒芯片,林遠湖松開了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兒子,再次好言安撫。
九
第二日,控方矛頭一轉,并不把重點放在從結心是否殺害了店員和三區總長兩人身上,而是認定從結心在追捕過程中殺傷多人,這種拘捕本身便是犯罪。
“我打傷多人?”從結心聽到這話,仿佛覺得是最好笑的笑話,“哪怕他們朝我開槍,我也不該反擊才是。”
從結心的自我辯論并沒有實質性證據,而控方則要求傳喚一名證人。
出席作證的,竟是林殊!
林殊坐在證人席上,雙手交疊,微微低下頭,像是不敢去看從結心的眼睛。
“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标惼街蠓ü僬f。
“從八月十七號開始,聯邦政府派你在從結心身邊臥底,收集他的罪證,是還是不是?”
“是。”
“被告人從結心曾多次為你提供槍支,是還是不是?”
“是?!?/p>
“在被告的帶領下,你們曾多次與聯邦政府軍持槍發生沖突,是還是不是?”
“是。”
林殊忽然抬起頭,他說,“法官大人,我帶來了一份額外的錄像,里面記錄著被告人多次持槍殺傷聯邦政府軍人的畫面,我懇請您能允許我當庭呈放。”
林殊看到從結心淡淡地朝自己瞥來,那目光中沒有憤恨,沒有惱怒,只是很平淡的,將林殊視若無物。
林遠湖正在法庭觀眾席中,很滿意兒子的表現。
林殊將一張微型光碟提交上去,很快,全聯邦所有關注這場審判的人,都看到了一段子彈橫飛的視屏。攝像人正處于激戰中,屏幕異?;蝿?,視頻中的從結心,端著槍支,卻依舊優雅得如同一名貴公子。在劇烈抖動的視頻里,電視屏前的觀眾突然發現,激戰的另一方并非政府軍,而是一些身著褐色制服的咖啡山私軍!
在甚至不存在謀殺的和平聯邦中,竟然有私人部隊存在,原本聯邦軍隊的浮出水面,已讓他們不能接受,而追緝嫌犯的人當中,居然出現了全副武裝的私人部隊,這無疑從頭到尾顛覆了人們的世界觀,令他們對自己所處的世界倍感不安。
林遠湖狠狠踹了腳前排座位!
短短的一分鐘視屏很快結束,卻在整個聯邦所引發了天崩地裂般的巨大的海嘯。
原本并不關心審判的民眾,也在親友的奔走相告下紛紛打開電視,觀看這場世紀大審判。
可事情遠沒有結束。
“你們一定很想知道,我們為什么要去咖啡山,而咖啡山又在什么時候起,出現了這么一大批私軍?!睆慕Y心望著林殊青紫的臉頰,與他相視一笑。
“我們去咖啡山的原因,正是陳摯被殺害的原因,陳摯的死,只是源于他是個天才。因為他發現,咖啡山向聯邦供應的昂貴咖啡中,有一部分并不產于咖啡山?!睆慕Y心這樣說。
“從結心,你管好自己的嘴!”控方律師惱羞成怒。
“現在聯邦五套電視同步直播,這個時候不說,我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那你把證據拿出來!”
“證據?”從結心仿佛最精明的獵人,再次讓控方律師跳下陷阱,“請法官大人允許我的請求,從法院后廚取五百克咖啡,并拿出精確到小數點后三位的精確稱量工具。”
從結心將咖啡分別置于天平兩端。
“你這樣實在是玩弄公眾智商,你想證明咖啡山的咖啡并不一樣重,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兩顆完全一樣的咖啡!”
從結心恍若未聞,他只是將輕一些的咖啡從托盤中取下,進而再次稱量更重的咖啡。最后,兩邊的托盤上分別只剩下了五粒咖啡豆。
鏡頭拉近到從結心所檢出的十顆咖啡豆當中,民眾驚異的發現,左邊的咖啡豆,似乎與右邊的那些并不完全一樣。
“陳摯是智障,又是個真正的天才,他能分辨出一千顆咖啡豆中與其他并不一致的那一顆?!?/p>
“咖啡生長條件不同,你不能單憑重量就認定其中有某種異常?!?/p>
從結心用絲巾輕輕擦拭著手指,“我不能證明什么,但是聯邦科學院可以用光譜分析來檢驗這兩顆咖啡豆是否有區別?!?/p>
哪怕沒有聯邦科學院的證明,幾乎在場所有以及電視屏前的大部分觀眾,都相信了從結心的話。
“那些并不一致的咖啡豆,是來自哪里?”觀眾的心里面,冒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地上。”這是林殊干凈利落的回答。
“地上!”這次,連平穩莊重的大法官也禁不住喊出聲來,所有人都知道,地上早在二十多年之前便不再適宜人居,但現在地下世界居然出現了地上的咖啡豆,這簡直如同天方夜譚!
“證據?”
“證據?”林殊學著模仿從結心溫文爾雅卻頗為尖銳的語氣,“店員陳摯死后的十五秒芯片,就是證據。”
林殊緩緩從證人席上站起,在他把話說出口的那一剎那,法院的大屏幕上便隨即出現了一段令人無比震驚的十五秒視頻,視屏左側是陳摯死后十五秒的影像,而右側,則是早已被制作完成的對比圖,在播放過程中,左右兩側幾乎擁有完全一致的山地形狀,視頻右下角牙買加三個字,則向世人證明,那段視頻,的確來自地上。
法庭上下,所有人如遭雷擊。但很快,他們便鬧做一團,許多人在驚詫后沖林殊大喊,他們或沖擊法警或將手中各種器物砸向法庭,瘋狂的人群不停地想要接近林殊。而暴怒的林遠湖則恨不得沖上去將兒子踹碎。
“陳摯是2036年出生,他從未去過地上,根據十五秒三大定律,我們認為這段視頻是被偽造的?!笨胤铰蓭熋翡J地捉住了漏洞。
林殊忽然笑了,他走到了大法官面前,將一枚薄如蟬翼的芯片,放在了證物臺上。
鏡頭很快掃過那枚芯片上的編碼,確認那正是陳摯的芯片。
“我想,從結心或許等待了二十年,只為了這么一個機會。”林殊面對著觀眾席上混亂的群眾,鎮定自若地說道。
“你們可以將之稱為十五秒的疏漏,也可以將之稱為神跡。”林殊出示了一張焦黑的照片,照片上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孩,左邊的孩子更白些,右邊的臉上有一個酒窩,“陳誠與陳摯是一對智障的雙生子。因為太陽電子輻射的關系,人類在進入地下世界之后,仍有許多智障患兒出生,二十一年前,從百川先生與露絲亞小姐結婚的那一年,從百川先生曾向全聯邦許下諾言,決定收養那些無父無母或是父母無力撫養的智障患兒,并保證為他們提供良好的教育和醫療服務,以此善行來紀念與露絲亞小姐的愛情。當年,陳誠與陳摯的父母將哥哥送入該項扶助智障患兒的計劃,而把弟弟留在身邊。他們兄弟二人自分別后終年未見,許多年以后,哥哥被當做開拓者送上了地表,他的任務是咖啡采摘,而無獨有偶,弟弟也從事了咖啡相關行業,你們看到的,并不是弟弟死時的十五秒,而是因為雙生子神經系統相近所造成的十五秒誤判?!绷质庥闷骄彽臄⑹觯俅稳酉乱活w重磅炸彈。
林殊走向了從結心,“但從百川先生死后,沒有人知道那些孩子去了哪里。”
“事實上,那些孩子,都在從百川先生死后,被接連送上地表,刮分從百川先生利益的兩人,把他們當成了開拓者?!?/p>
“真正的同卵雙胞胎,他們的神經構成幾乎類似,十五秒在收集信號時,極容易造成誤判?!绷质庠俅稳酉乱活w重磅炸彈,他看著意欲打斷自己的控方律師,徑自說道,“你不需要找我我要證據,因為最好的證據,便在我們眼前?!绷质庾呋貜慕Y心身邊,與他相視一笑。
“林殊,我還是小看了你?!睆慕Y心無奈地點頭,“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從你說,一件事情如果成為了巧合,那么它或許就是精心設計過的必然?!?/p>
從結心微微歪頭,認真地看著林殊臉上青紫的傷痕。
“我曾經很奇怪,你為什么要去偷那枚十五秒母芯片,并且不斷地挑釁對手,最終將自己送上法庭?!?/p>
“為什么?”
“因為你有十足的把握,你知道十五秒芯片的這項BUG,你在自己偷來的母芯片里發現了你哥哥的記憶。這衍生出兩種推論,第一種,你也有一個雙胞胎哥哥,你曾擁有你哥哥那張十五秒母芯片,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還有一種可能性,便是在你哥哥臨死的時候,你手中的十五秒母芯片,記錄下他死后的情景。”
“你繼承了父親的志愿,雇傭了許多智障青年,總是有一個理由,我想,這是否是因為你的哥哥,從百川先生的長子,他同樣也有智力障礙呢?”
從結心的表情剎那間就沉靜下來。
“從結心,林殊,雖然我對露絲亞小姐與從百川先生的死表示萬分抱歉,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們,這件事同本案無關?!?/p>
“無關?”林殊斜睨了控方一眼,再次看向陳平之大法官,“我只是提陳一項證據。這是為了向聯邦證明,一方智障的雙生子,因為大腦功能不全,有可能造成十五秒芯片誤判,而使另一方的芯片接收到對方死后的畫面,”
“在扶孤城水族館里,并沒有你露絲亞與從百川先生長子的尸體,而從結心事先更不可能知道他們的尸體究竟在哪,所以,如果根據從結心的芯片記錄下的情景,找出露絲亞小姐同從百川先生長子的尸體,可以直接證明雙生子現象是存在的。”林殊將手搭上從結心的肩頭,“我請求法官大人,調出從結心的芯片?!?/p>
從結心仿佛早就預料到這一幕,他翻開手腕,把另一只光滑如鏡的手放在了桌面上,“我在芯片墻取出陳摯芯片的時候,順便把自己的母芯片也拿了出來?!?/p>
法警劃開從結心的手腕,從一片鮮血淋漓中挖出了一枚薄如蟬翼的芯片。這是全場觀眾,全聯邦觀眾第三次觀看視頻,他們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緊張。
十五秒時間看上去異常短暫,鏡頭隨著死者的靈魂,飛速爬升過一片黑暗的礦道,在歷經一片光明后,鏡頭便戛然而止。
電視屏前的無數觀眾都驚呆了,因為這次的視頻,甚至比前兩次更令人摸不著頭腦。
“他們在哪里?”陳平之問林殊。
林殊唇邊浮出一抹笑容,“為了尋找出露絲亞小姐與從結心哥哥的尸體,我想,我們應該先討論,他們究竟是如何被殺?!?/p>
陳平之大法官在一陣沉默后,終于首肯了這個要求。
十
林殊在從結心的眼中收獲了感謝,他拍了拍手,吸引全場媒體的注意?!奥闊└魑宦摪铍娕_的同仁,并機直播菱格電視臺的畫面?!?/p>
聽到菱格二字的時候,林遠湖憤怒地將手機朝林殊擲去。
當日,林遠湖先生問及小兒子所需要的獎賞時,林殊思考良久,只是要了林遠湖先生名下,一座非常不起眼的電視機構所有權。林遠湖先生非常樂意自己的兒子沒有居功自傲,很爽快地將這座收益并不高的電視臺劃到了林殊名下。而這座電視臺,卻在多日之后,成為林殊用來進攻自己父親的一把利劍。
菱格電視臺的記者,正在一輛勻速爬坡的礦車上進行現場直播。女記者正在做直播前的最后調試,她并不知道,整個聯邦的目光都如潮水般匯集而來。女記者朝鏡頭甜美一笑,“其實有些無聊,我已經坐著這輛車走了兩個小時,兩個小時的路途都在爬坡,我覺得我都要走到地表去了?!?/p>
觀眾們忽然覺得,女記者的聲音正變得越拉越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干擾正常直播,也逐漸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咦?”女記者像是接受到什么信息,礦車也隨之停了下來。
她從座位上站起,攝像師跟隨她向前走了幾步,直播畫面卻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中。女記者很快退了出來,畫面再次亮起。
“剛才那邊,我的微型電腦都沒信號了?!迸浾吆闷娴貑栔鴶z像師,她就像一個遇到什么新奇玩意的小孩。
“那是一個通訊盲區?!绷质庹趨f調轉播事宜,從結心從被告席中站解釋。
“通訊盲區,我們的通訊都是基于泥土傳播,怎么可能被截斷?”
“但事實上,真的失去了通訊,不是么?”與林殊相比,從結心的回答更溫和,卻也更犀利。
“怎么會?”
在從結心回答這句話之前,礦車上的女記者正向所有人展示著她的定位信號,那上面顯示,她剛才的位置,離地表94米。
“這個位置,便是我父親與母親信號最后消失的地方?!睆慕Y心說。
“事實上,從剛才畫面模糊開始算起,礦車的垂直距離一共上升了13米,而107米,是被認為太陽粒子所能達到的極限距離。這段距離實際上并不長,但實際上,列車已行駛828米,這樣漫長的行駛路程,足以令所有人都對列車實際距地表的距離產生疑惑。當時,我父母乘坐的列車便是陷入這樣的時間陷阱中,被活生生地送入了死亡禁區。”
“死亡禁區?”陳平之大法官疑惑道。
“不知您是否還記得,二十年前,太陽曾爆發超大規模的太陽風暴,能瞬間殺死地表以下79米的所有生物。”
“似乎,是有這么一回事?!标惼街c點頭,“但是漫長的礦道實際上是把雙刃劍,一旦令尊的通訊系統或者電子系統失靈,他們應有所察覺才是?!?/p>
“因為他們被打擾了。”從結心說。
“被什么打擾?”
“突入其來的手部感染。”從結心下意識朝林殊的方向望去,林殊朝從結心比了個Ok的手勢,隨后,聯邦電臺上再度播放了一段扶孤城的手足疫情。
“當年,混在礦車上的兇手,便是用這種快速治病的病毒引起了全車人的手部皮疹,發病時間,或早或晚,但幾乎就在這828米之前,我并不知道當時礦車上真正發生的事情,或許是有人傳播了病毒致命的消息,全車人為了活命,砍下了自己的手,也有可能是是幾個孔武有力的武裝分子制服了全車人,并迅速砍下他們的雙手,并封入后一截車廂內?!?/p>
“砍下所有人手腳的同時,必須不能讓他們向外界傳遞信息,也就是說,在那時候礦車已進入屏蔽區,但屏蔽區域與死亡禁區的距離非常短,為何要多此一舉?”
“很簡單,如果礦車在失去信號之后,全車人很快被高能粒子殺死,那么這樣的手法很快將被識破?!睆慕Y心的語氣并無半絲波動。
“二十幾年前的十五秒芯片實際上被植入了人手腕之下,砍下全車人的手腕是為了混淆視聽,第二列車廂脫離第一列之后,在蜿蜒曲折的軌道中環繞許久,最終墜入兇手早已準備好的陷阱中。”
“你的猜測,并不能作為呈堂證供?!?/p>
“雖然時間過去很久,但我想,恐怖水族館的礦車里,一定保留著當年的行駛記錄?!睆慕Y心看向了旁聽席里,怒氣沖天的林遠湖。
陳平之仿佛看出了從結心的想法,他直接傳召了旁聽席中的林遠湖上庭。
“林遠湖,你是否要對你公司旗下的游樂場中出現二十年前的發生命案的礦車作出解釋?”陳平之問。
林遠湖面對從結心,眼里都要噴出火來,“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輛裝滿尸體的礦車,出現在你的游樂場中,你緣何全不知情?”陳平之再次追問。
林遠湖感到了自己根本就是在作繭自縛,他推動聯邦對從結心的審判,卻反而綁住了自己的手腳。他隱隱覺得,這些根本就是從結心故意設計的。
“法官大人?!绷质庠谶h處開口。
林遠湖用剝皮削骨似的殘酷目光,凌遲著林殊。但林殊卻對這樣的威脅恍若未聞,他只是朝從結心點點頭,仿佛在傳遞什么信息。
“你有什么要說的?”陳平之問。
“露絲亞小姐母子二人的尸體已經找到,請允許我接入現場錄像?!?/p>
現場錄像從三名身著水肺衣的潛水員猛地扎入扶孤城城恐怖水族館的地下暗河開始,在一段左彎右繞后,三名潛水員又再次在另一片水域出水,他們在靠近暗河的一個石洞中,發現了露絲亞母子二人的尸體。與其說是尸體,不如說那是一大一小兩具骨架,大骨架將小骨架摟在懷中,微低著頭,仿佛一位母親在嗅孩子頭發的香氣。在露絲亞的骨架上,掛著一枚翡翠色的項鏈,潛水員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那枚項鏈,將之塞入口袋中。
“我是從扶孤城的疫情中,推論出某種病毒變異的可能性。一開始,我就將傳染源定在了扶孤城游樂園的恐怖水族館,但是后來我在近距離接觸那些尸體后,卻并沒有感染上手足病,這只能說明一點,因為長期福爾馬林的浸泡,死者身體上的手足病病毒已全部弱化,并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這說明,在恐怖水族館另有傳染源存在,而最有可能的,便是那條地下暗河。
“父親,你或許沒有想到,當年露絲阿姨帶著從結心哥哥乘亂從礦車上跳下,他們隨著底下暗河漂泊許久,終于還是回到了從伯伯身邊?!绷质獾脑捳f得很輕,卻一字一句,宛如割骨利刃。
林遠湖一巴掌扇在林殊臉上,等他要扇第二下的時候,手掌卻被從結心緊緊握住。
“林先生,林殊他說錯了么?”從結心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林遠湖的面孔。
“孽子!”不知是羞愧,抑或是害怕,林遠湖并未與從結心說半句話,他只沖林殊大罵。
“林先生,如果您不愿意解釋我父母的死,那么請您解釋一下,陳摯的哥哥,是什么時候,去到地上的?”從結心依舊不溫不火,但瞬間將所有問題撥回正道。
“這些事情,我統統不知道,老炎的咖啡山,和我有什么關系?”林遠湖反問。
聽到林遠湖的話,從結心忽然覺得無比悲哀,為什么自己的父親,死在這樣人的手下?
就在林遠湖矢口否認的當口,遠在扶孤城的直播現場卻傳來消息。露絲亞小姐尸體上的綠翡翠是一枚微型錄音筆,導播請求將這段錄音插入直播,林殊與陳平之在征得從結心的同意后,把這段二十年前的錄音,在全聯邦播放。
一陣電子噪音過后,當年聯邦女神舒緩動聽的聲音,再度出現在眾人耳旁,露絲亞小姐仿佛十分虛弱,聲音變得很低,“小心,你真不是個乖孩子,好端端的家庭旅行,你卻不一起參加,媽媽真想好好揍你一頓?!迸竦牡谝痪湓挘闶沁@樣,從結心臉上,露出了稍許尷尬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你在多少年之后才能聽到這段錄音,又或者,你永遠也無法聽到。但我總還想在自己走之前,對你說點什么。媽媽知道,你聽到我們過世的消息后,一定會非常非常難過,甚至后悔為什么沒有和我們一起走。但是媽媽很高興,你能夠活下來。
“剛才發生的事情好像太恐怖了些,我也不知道,它們是怎么發生的,如果終有一天你知道了那時發生的事情,你也不要哭。從家只有你一個人了,你一定很堅強,很有主見,甚至比你爹還堅強,雖然那死鬼的固執害死了我們,但我也不認為他做錯了。這一點,如果你查到真相,一定要記住,我和你父親都覺得,在全聯邦推廣十五秒芯片,是對善惡的錯誤控制,人就是人,用科技手段達到的偽善狀態,有什么用呢?
“兒子,其實那東西真沒有什么好,你爹的兩個下屬覺得,如果用十五秒芯片把全聯邦的人都搞傻,就沒有人能搶奪我們從家的產業,其實那兩傻子懂什么……”露絲亞的聲音越來越輕,她每說一句話,仿佛都要等待許久,但她卻竭力用輕松俏皮的語氣對兒子說著一些臨終遺言,過了許久,露絲亞的聲音再次響起。
“剛才,你的哥哥在我懷里去世了……其實,他一直生活的比你要開心很多,他不懂事,每天都樂呵呵的,我和你父親還要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到他的身上,這好像對你有些不公平……其實,我是不是應該留一些對你的希望呢?我希望你能做下一屆聯邦總統……
“呵呵,剛才是開玩笑的,你別真的一發傻,去做那些會令你不快樂的事情,比如復仇……我好像不能說太多了……為了讓你快樂起來,媽媽給你講幾個笑話?我的小紳士,求你不要每天都板著張臉。第一個笑話,有一只企鵝很無聊,就拔自己的毛打發時間,后來終于拔掉了最后一根毛。這個時候它忽然說:啊呀,好冷啊?!甭督z亞用虛弱不堪的語氣,給兒子惟妙惟肖地演繹著她所知道的那些笑話,她一個又一個地說著,仿佛要把生命里所有的歡樂都傳遞給從結心。
從結心的臉上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仿佛在應和母親那些其實并不好笑的笑話。
十一
露絲亞小姐的一席話,令轉播整場世紀大審判的電視臺數量緩慢增加,漸漸地,聯邦二套、三套、六套、十六套……各地方電視臺,所有的私人電臺……全部開始轉播世紀大審判,從結心的名字如海嘯般迅速覆蓋到聯邦的每一個角落。
沒有轉播權的電視臺,則重復循環播放露絲亞小姐的臨終遺言,無數聯邦人在電視屏前潸然淚下。靜默了將近二十年的露絲亞小姐的粉絲團,在十幾分鐘內迅速集結起來,聯邦十七套互動平臺上的直播室,關注人數更是達到了一個天文數字,全聯邦每一雙眼睛,都死死盯住了帕斯,盯住了最高法院的法庭,盯住那兩個犯下滔天罪行的聯邦商業巨頭。
林遠湖和炎枯畢,此時此刻正站在聯邦最高法庭的審判席上。雖然全聯邦的天平都已向林殊與從結心傾斜,但接下來,所有人卻發現,哪怕憑借從結心的母芯片,真的成功找到了露絲亞小姐的遺體,但這并不能作為真正具有法律效益的證據,林遠湖和炎枯畢的辯護律師,以巧合為名,不斷攻擊該項證據的合理性。法庭上一時間唇槍舌戰,而林遠湖和炎枯畢更是穩坐釣魚臺。
而關于林遠湖與嚴枯畢利用智障人士重新開拓地表的指責,更沒有任何依據,因為沒有人真的敢冒著生命危險爬到地上,去看看那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一時間,法庭辯論陷入僵局,而一旦讓林炎二人走出法庭,全聯邦的人都知,他們有能力繼續逍遙法外。
三個小時過去了,如果從結心還拿不出證據,證明林遠湖與炎枯畢的罪證,那么陳平之大法官只能當庭宣布釋放二人,但是從結心,卻仿佛并不著急。
他同林殊一起,坐在了原告席上。
“林殊,其實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為什么一開始就選擇毫無保留地信任我?”從結心的眼角紅紅的,但看向林殊的眼神里卻充滿了笑意。
“我信任你?”林殊仿佛被點醒,他猶疑地看著從結心。
“跟我一起逃亡,相信我的任何計劃,甚至相信我能看出你的假意背叛。你憑借的是什么?”從結心問。
“我信任你。”林殊用了陳述句。
“事實上,你信任的并不是我,不是么,你信任的是你自己?!睆慕Y心笑望著林殊,“你有足以顛覆一切的把握,不是么?”
林殊沉默了。
從結心有些無奈,“看上去,你只是無條件地跟隨我做一些事情,但我總覺得,自己被你利用得好慘,不該還我些利息么?我并不該要求你,在所有人面前將自己的父親打落塵埃,我的理由永遠不會有你想要審判自己父親的理由充足?!?/p>
林殊握緊了拳頭,卻緩緩松開,他看向從結心,“那臺上的人是我的父親,他十惡不赦萬劫不復罪該萬死,卻不該由我推他下地獄!”
“誰要你推他下地獄了,我要你還我利息。”從結心笑道。
林殊聽到從結心的話,他的雙手輕輕顫動,卻最終還是站了起來。在全聯邦人的目光中,他拿出了一根稻草,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一份精心設計的實驗報告,這項實驗或許有些殘忍,卻是最強有力的證據。實驗將兩只同時出生恒河猴自出生伊始,便放置在兩種不同的環境中生存。然后破壞其中一只恒河猴主管邏輯思維的大腦腦區,并給兩只恒河猴同時植入十五秒子芯片,再讓他們分別生存一段時間后,宰殺其中一只恒河猴。
實驗的結果情理之外,卻在意料之中,并未被破壞腦區的恒河猴的母芯片,接收到了對方死后十五秒的影像。
“恭喜你,終于為科學發展做出重要貢獻。”在聽了林殊的陳述后,林遠湖不屑地諷刺道。
“做出這項貢獻的人,其實并不是我。”林殊垂下眼眸,“不知到,你還記不記得巴立明這個人。”
林遠湖的臉上現出疑惑的神情,仿佛真的不記得這個名字。
“巴立明,是我的老師?!绷质庹f。
“他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只是帕斯大學里一個普通的教書匠,他曾發現了十五秒芯片的雙生子現象,并且對這種現象很感興趣,到現在為止,我還是認為,他并沒有任何威脅到你的意圖,你卻因為他出入芯片管理局的次數太過頻繁,而認定他發現了某些異常現象,所以你派人抄襲他的論文,反過頭誣告他抄襲,更利用聯邦科學委員會施壓,要求他主動辭職。你永遠不會知道,聲譽對于一個科學家的重要性,在他被迫辭職的那一天,他從我們的實驗室窗口中,跳了出去。
“我的老師生前,一直對我說,聲音微小,終有一天,也能震動天地?!绷质庋劢欠杭t,“他的死讓我以為這句話只是他的幻想,但是現在,他做到了?!绷质馔ㄔ和饩奂某汕先f名眾。
“你一定沒有想到,就因為那么一件對你來說微不足道的小事,卻成為真正毀滅你的導火索。
“我的大師兄,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我只能那么形容他,因為老師的事,他放棄了學業,潛入咖啡山只為尋找你的罪證,他才是真正的天才,他很快便找到你利用智障兒童開拓地表的罪證,因為他找到了那條通道,他甚至冒著生命危險親自到地表,用最古老的照相機拍下了許多智障兒童死去的畫面。”
林殊邊說著,法庭屏幕上隨即出現了一張又一張的照片,有些是笑容天真的面孔,直接暴露在恐怖的陽光之下,還有一些是患病智障青年患輻射病時死去的場景,他們皮膚潰爛,臉孔痛苦的扭曲著。最后,一張手繪的三維地形圖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在咖啡山深處,一條蜿蜒曲折通向地表的路途,現出了原形。
他將這些證據偷偷帶回地下后,便因為輻射病而死,他甚至沒有熬過三個月,林遠湖,這么多年來,地上世界死了那么多的人,你就半點也沒有愧疚么。
林殊最后質問道。
“林殊,這個世界上,有比你更處心積慮的人嗎?”走下最高法庭的臺階,林殊與從結心接受著民眾猶如慶祝英雄歸來般的的歡呼。
“我又如何?”林殊問。
“你其實一早便掌握了林遠湖的所有罪證,卻利用我把這件事情翻開。”
“事實上,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一個比我更處心積慮的人,那便是你。”
“我?”
“聯邦本沒有法律,是你創造出了法律。這所有的一切的建立,一開始都是為了審判你,但到了最后,他們卻成為你審判我父親的工具。
“你一開始只是默默無名的芯片管理員,后來,你一躍成為聯邦五星逃犯,越來越多的人關注你,你不斷逃,不斷挑釁,不正是為了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么,到后來的水族館,你利用露絲亞小姐的直播室轟動全聯邦,到這時候為止,你的目的還沒有達到,你要的是聯邦每一雙眼睛每一只耳朵,都看到聽到你接下來要說的事情,而你被捕,被公開審判,你做到了。
從結心默默聽著林殊的每一句話,山呼海嘯聲摧毀了一切固執的壁壘。
但漫長的人類社會,看似一直向前,其實是一條浩蕩的歸途。
從結心看向林殊。
而你與我,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