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紙離婚書
駱一良結束了畫廊的工作回到家,妻子阮瑤臉色凝重地端坐在客廳。駱一良瞥見她腳邊的行李箱,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相顧無言,還是阮瑤先打破沉默:“我們需要談談……”“小瑤,我愛你。”駱一良啞著嗓子打斷她的話。阮瑤美麗的大眼睛瞬間籠罩上一層淚霧:“一良,我也愛你。我曾經想要照顧你一輩子,可是……請你原諒我的軟弱。如果我不趁現在去追逐自己的夢想,等我老去的時候,一定會后悔的。”
阮瑤將一紙離婚協議書輕輕擺在桌上,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她走得那么急,仿佛怕一遲疑自己就會后悔似的。駱一良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眼淚奪眶而出,盡管已有預感,此時還是撕心裂肺地難過。客廳里空蕩蕩的,掛鐘單調的滴答聲令人窒息。駱一良跌跌撞撞地推開門,漫無目的地走了出去。
駱一良和阮瑤相識在大學。彼時,阮瑤是音樂系的新生,駱一良則是美術系的師兄,兩人一見鐘情,四年相戀。談婚論嫁時,駱一良遭遇了一場輕微車禍,住院時意外查出是先天性單腎,不能過度操勞。阮瑤不離不棄,為了更好地照顧他,她甚至放棄了自己的音樂夢想,拼命工作賺錢,用柔弱的雙肩撐起了他們的家庭。整整七年,她忙得甚至沒有時間要孩子……往事歷歷在目,駱一良淚眼模糊,心如刀絞。
不知走了多久,駱一良累了,疲憊地靠著路邊的一個公用電話亭坐下。此時路上已經沒有什么行人,只有冷風吹著寂寞的樹葉。突然,駱一良發現電話屏幕上不斷閃爍著“36”,他無意識地拿起話筒,聽見一個冰涼的女聲:“當前屏幕顯示您的生命余額,請問您想時光倒流至什么時候?”駱一良啞然失笑,今天不是愚人節啊!他隨口應道:“我想回到兩個月前,可能嗎?”“您需要支付一年壽命,確認該筆交易請按星號鍵。”女聲再次響起,駱一良毫不猶豫地按下星號鍵,電話隨即掛斷。“這惡作劇,也太逼真了。”駱一良喃喃自語,苦笑著搖搖頭。
一年前
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駱一良剛把鑰匙插進鎖孔,門卻自動開了,阮瑤一臉焦急地撲上前:“你到哪里去了?”駱一良萬分驚異地看著她:“你怎么回來了?”不想阮瑤更加驚異:“這是我家,我下班了當然要回來啊!”駱一良愣了足足十秒,顫抖著問:“今天是幾號?”阮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指墻上的掛歷:“你把日子過糊涂了?”
“天哪!”駱一良脫口驚呼,自己竟然真的回到了兩個月前!他不顧阮瑤的叫喊,拔腿沖下樓,氣喘吁吁地奔回那個電話亭,屏幕上一閃一閃的數字果然變成了“35”!駱一良顫抖著拿起話筒:“我想回到一年前的清晨……”
天色漸亮,駱一良回家,恰好碰見阮瑤準備去看信箱。“晨練完了?”她體貼地擦擦駱一良額上的汗。“小瑤,你……你去幫我泡杯茶吧,我渴壞了。”駱一良不由分說地輕輕推開她,“我來幫你看。”支開阮瑤后,駱一良打開信箱:除了一堆廣告傳單,一個雪白的信封靜靜地躺在最上層。
駱一良拿起信,狠狠地撕碎,塞進了垃圾桶——這封信來自阮瑤的大學室友苗藍。她畢業后去國外進修,如今載譽歸來,在小城里舉辦自己的音樂會,寄來兩張門票邀請他們去聽。音樂會很成功,駱一良忘不了阮瑤那聲幽幽的嘆息:“沒想到苗藍現在這么成功……當初,當初所有人都說我比她的天賦高……”她明亮的眼睛突然暗淡下去,而駱一良也是心里一沉。喚醒阮瑤夢想的,恐怕就是那場音樂會吧!
接下來的幾天,生活回到了原先的軌道:阮瑤為生計奔波操勞,駱一良在朋友的畫廊幫忙,早早回家,煲雞湯給阮瑤做消夜。周末的晚飯后,他溫存地撫著阮瑤的肩:“累了吧,我去洗碗!”阮瑤含笑點頭,順手打開了電視:“快點啊,我租了部電影,等會我們一起看。”
再次回到客廳,駱一良喚阮瑤,她卻呆呆地沒有反應。駱一良瞄了一眼電視,頭頓時“嗡”的一聲:本地新聞正在播報著苗藍的音樂會。電視里,苗藍一襲華服,笑靨如花,舉手投足間盡是優雅的自信。沙發上,阮瑤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輕搖著頭:“天哪,那是苗藍……我真不敢相信,她居然……”
隨后的電影看得沒滋沒味,阮瑤心事重重,駱一良亦是沉默。晚上,聽著平時沾枕即眠的阮瑤輾轉反側,駱一良閉上眼睛,滿心絕望。待阮瑤終于發出細微的鼾聲,駱一良披衣坐起,無聲無息地走出門去。
六年前
再次來到電話亭前。駱一良默立良久,艱澀地開了口:“時間再倒流六年吧……回到,回到我們沒有結婚的時候……”
睜眼閉眼,駱一良發現自己躺在潔白的病床上。阮瑤正坐在旁邊,專心地將蘋果切成小塊。駱一良凝視著她的側臉,滿心酸楚。“來,張嘴。”阮瑤微笑著將一塊蘋果送過來。“小瑤,”駱一良鼓足勇氣開口,“我們分手吧!”
蘋果滾落在床單上,阮瑤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為什么?”“我不想拖累你。”駱一良扭過頭去。“可是我不在乎啊!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阮瑤噙著淚,固執地搖著他的手臂,“你不能做太累的工作,我可以啊!沒有什么比我們在一起更重要,不是嗎?”駱一良哀傷地看著她:“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你會后悔的。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多說。”他狠狠地抽回自己的手,再也不看阮瑤。
接下來的幾天,任阮瑤如何哭泣哀求,駱一良都硬著心腸不見她。直到出院前的雨夜,護士慌慌張張地闖進來:“你的……你的女朋友,爬上樓頂要尋死啊!”駱一良驚呆了,不顧腿傷剛好,拼命跑上去。現場已經亂作一團,阮瑤不許任何人接近,大家都在幾米開外焦急地勸著她。見到駱一良,人群自動分開一條縫。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小瑤,你為什么這么傻?”
阮瑤的聲音里透著淚水浸泡過的絕望:“一良,我們的愛情是我最大的信仰。我以為它堅若磐石,沒想到卻是這么不堪一擊。我真不明白,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對你的真心,不肯和我一起勇敢地走下去?”“小瑤,你先下來!”駱一良試圖伸手抓住她,可是阮瑤后退了一步:“人生啊,還有什么可以相信……”她轉身躍下,雪白的裙子像花朵般凌空綻開。人群中發出驚叫,駱一良的大腦空白了幾秒,隨即發瘋般撥開眾人,向樓下沖去——電話亭!不能是這樣的結局,不能!
四年前
一路狂奔至電話亭,駱一良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話筒。“我要回到四年前!回到她還不認識我的時候!”他沖著聽筒大吼。“該筆交易需要您支付當前全部余額,確認請按星號鍵。”冰涼的女聲仍舊不帶一絲感情。駱一良如遭雷轟,不由得愣住了。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他終于堅定地伸出手指……
陽光突然變得無比刺眼,周圍漸漸人聲鼎沸。駱一良不由得瞇起眼睛。“一良,這是我老鄉,低咱兩屆的小師妹,認識認識吧!”肩膀被人拍了拍,駱一良睜開眼,發現大學的一個哥們正樂呵呵地介紹著眼前的女孩。駱一良的心臟不由得縮緊了——十八歲的阮瑤正微笑著站在他面前,嫩生生的臉龐,像一株沾滿露水的玫瑰。四目相對,他看到阮瑤眼里閃著熟悉的光彩。
“駱師兄!”阮瑤乖巧地叫道,友好地伸出手。駱一良站著沒動,阮瑤不禁有點尷尬。那幾秒鐘,仿佛一生那么長。“不必認識了吧!知道就夠了。”駱一良聽到自己淡漠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阮瑤的臉騰地紅了,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駱一良不忍再看,轉頭離去。哥們在一邊打著圓場:“你別介意,這小子今天不知發什么神經……”
突然間感到天旋地轉,駱一良雙腿一軟,緩緩地倒了下去。周圍頓時亂作一團,打電話叫救護車的,上前掐人中的,阮瑤站在人群外,驚慌地張望著。駱一良知道最后的時刻就要到來了,他一點也不怕,只是努力地支起眼皮望向阮瑤。“別了,我的愛……”駱一良心里默念著,含笑閉上了眼睛。★
(編輯:謝旎插圖:小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