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還不是老凌。他是我們班長,也理所當然地在學生會擔任副主席。花花草草圍在他身邊,放肆得不亦樂乎。我除了些許舞蹈功底之外,在班上并不怎么顯眼,只是默默地關注著他。
在一次無實物表演課上,我和他分到一個小組。那堂課的主題是“動物園”。頤指氣使慣了的他要我演一只剛剛睡醒的大猩猩,他則演一頭四處覓食的老虎。我對這種角色分配很不滿意,和他吵了幾句。他眼睛瞪得圓圓的,看到我梗起的頭,一時竟沒了話。
當天晚上回宿舍時,他竟然在宿舍門口等我半天了,撓著頭“嘿嘿”地笑著說:“你還真難等。今天上課的事兒我做得不對,你批評的是,以后我會注意的。那什么,以后可以一直搭班演對手戲嗎?”看他窘迫的樣子,我笑岔了氣,說:“班長,你現在的形象就很像那只沒有睡醒的大猩猩。”我扳起手來,模仿著猩猩揮了揮手。他樂了,笑道:“下次你演老虎,雌性老虎。”我說去你的,拿手杵了他一下。這是我第一次碰他。
后來,我問他:“電影學院美女如云,你怎么就單單看上我了?”他一本正經地仰起頭,想了想說:“魔鬼也會理智,而上帝則趨向永恒。”我笑著說:“你在《讀者》上抄的句子吧,哄了多少女孩子?”他一把抱過我,說:“你是第一個。”
更多時候,我叫他周潤發,他說我是林青霞。我說:“還好你不是秦漢,否則相愛的人永遠只能相愛,卻不能廝守終身。”他狡黠地問我:“你怎么知道他們相愛?你怎么知道林青霞現在就廝守了終身?”后來看《大話西游》,周星馳問紫霞仙子是不是林青霞時,戲謔地說自己叫秦漢,全場的人都笑了。我笑了,他也笑了。我突然想起編劇課老師給我們說過的話:任何情節都是可以杜撰的,不單單是在銀幕上,現實生活也可以,其中包括愛情。
可是老凌不會。我們經常在陽光明媚的下午,在宿舍樓的西草坪上依偎在一起。我會不時捋起他的頭發,擔心地說:“你們陜西人不會都掉頭發吧?你看看郭達,你要是掉成那樣,我可不要你。”他說:“陜西人的代表你要看張藝謀,那是我們的驕傲。”我張大嘴笑:“老謀子的頭發也不多呀。”
這時,我也會緊緊抱住他,嬌嗔地問:“林青霞太遠,問你個近的。你說張藝謀真的愛鞏俐嗎?真的愛為什么還會分開呢?”老凌說:“愛肯定也是漸進的過程,我想直到現在老謀子也還深愛著鞏俐。因為他愛她,所以才要離開。”我說我不懂,他說他也不懂,在愛情這條路上,我們都是學生,學制是一輩子。
有時候,我們也能看到遠處黃磊騎著單車帶著孫莉在校園里閑逛。我會撒嬌,搖著他的胳膊說我也要。第二天,他真從西土城的修車鋪搞來輛二手單車,收拾了一番,要我坐在橫梁上,帶我去兜風。他騎得很快,秋風把我的頭發吹得飄揚起來。這時,他會大聲地用西安話說:“穿過你的黑發我的臉,娶個嘴大的女人最保險!”這些場景像是一幀幀發黃的老膠片,鏡頭“嘎嘎”地搖起來,我們穿過畫面,一直消失在散落滿地的梧桐葉深處……
我說:“我認識你以后,就不想再當演員了,我想當老凌他媳婦。”他說:“那我們結婚吧,畢業就結。”我問他:“這算求婚嗎?鉆戒呢?”他說:“鉆戒暫時還沒有,到時候我給你弄張終身有效的飯票,你就老老實實在家給我當姨太太,我養你到死。”我嗔怒道:“你才要死呢!”
大四時,他開始接一些平面廣告,有時也會拉上我,介紹給廣告公司認識。公司的老總們很婉轉:“姚小姐屬于豪放型的,我們這個產品還是找一個婉約的比較合適。”于是,我就只能看他拍照。在被攝影師呼來喚去的攝影棚里,老凌沒了學生會干部的威風,很配合地擺著各種造型。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真的像一只猩猩被翻來覆去地擺弄,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很諷刺,也很現實。我開始考慮:夢想不能放棄,我愛他,就應該和他一起承擔。我要工作了,就算是為了愛情吧。
我們真的結婚了,就在畢業后的兩個月。在他的老家西安,我領到了他承諾給我的終身飯票。從這一刻開始,我們就要真正為吃飯問題而努力了。擺完酒席,我們就回到了北京。他已經和幾個導演吃過飯,有幾個小角色挺適合他的。我由于豪放的氣質,一直沒有合適的劇組收留,直到后來遇到尚敬。
仿佛是一夜之間的事兒,郭芙蓉火了,我上街需要戴墨鏡了。老凌笑著說:“我演了四年的戲,不敵你四個月的情景喜劇。”我說:“你吃醋了?”他說:“沒有,這是個值得慶祝的事情。吃這碗飯,一夜成名這點心理素質我還是有的,不過沒想到是你。”我說:“你還是吃醋了。”他認真地搖頭:“真的沒有。慶祝一下吧,今天叫上幾個同學,我們慶祝一下。”
那天晚上,老凌喝了好多酒,和他的上鋪摟在一起說了好多話。臨走時,上鋪粲笑道:“老姚,以后可要你多關照了。有什么好本子的話,給兄弟們介紹一下。”我說:“一定一定。老凌都跟你說什么了?”他說:“沒什么,一話衷腸!”他拉了一個京劇的花腔,扶著墻走了。
從那以后,我就很少著家了。接了很多戲,我都盡量讓我的嘴巴在笑的時候收攏一些,因為我試圖擺脫郭芙蓉的影子。老凌探班時會勸我:“還要放肆地笑,別收著,這就是你的標簽。不管時裝戲還是古裝戲,人家要的就是你沒心沒肺的感覺。你如果理性了,就沒味道了!這也是我愛你的原因。”
結婚這么多年,老凌說到了他愛我的原因。
他走后,我很茫然。在劇組里,他說了他愛我的原因,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在演戲,因為大家都在演。在劇組待久了,你經常會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老凌說他愛我,呵呵,他好久沒這么說了。
我曾經和寧財神討論過愛情,他的一句話讓我刻骨銘心。他說,再美好的愛情,遲早也會被鍋碗瓢盆給擊得粉碎。我說:“我們家不做飯的。”他說:“你別耍小聰明。我說的是什么意思,你懂的!”
是的,我懂。
生活很現實,老凌有時候會撐不住。我們都沒戲時,一起逛街,被人在西單截住索要簽名照是老凌最討厭的情節。有時候,我會拒絕路人遞過來要求合影的手機,拉著他快步離開,他還埋怨我:“你不能這樣對待你的粉絲,給人家照個相怎么了。”我說:“我就這么幾天清閑,咱們應該過幾天兩個人的生活。”他悻悻地說:“怎么可能?我們再也不能過清閑的生活了。”
我知道,這種落差會讓一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受不了。以前都是他提攜我,現在一下子顛倒過來,誰都不會好受,何況是自己至親至愛的人呀。
從西安民政局走出來時,我發現老凌釋然了。他說,可能是回到家鄉的緣故,這里的一花一草讓他覺得很親切,他能聽到古城墻的心跳聲。我突然想到老凌給我說的張藝謀和鞏俐的話題——他深愛著她,才要離開她。我現在懂了。要學一輩子的愛情,我用七年時間學會了。但我似乎還有些不明白,轉臉問老凌:“你又在騙我!”他說:“隨你怎么理解。騙與不騙,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摘自《博客天下》2011年第5期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