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老貓,黃燎原叫哈哈兒(他說哈哈兒是一種抽象的動物)。我們和狗子、大蛇等人在北京動物園成立了一個松散的藝術組織,叫“動物園”。
“動物園”的成員酒足飯飽后,聚集在黃燎原家里看錄像。我們已經不滿足于在小圈子里寫詩歌小說什么的,想拍片子。黃燎原寫了幾首歌詞,找到實力派歌手張偉勁譜曲演唱。我們東拼西湊,湊到幾百元錢,開拍MTV。
狗子的親戚在山東聊城廣電局當個什么官,大家派我去借錄像帶。我一大早坐長途車出發,到了山東,天已經黑了,就在小旅館住了一夜。第二天,除錄像帶外,我還向人家要了五元錢,因為實在拿不準回來的路費夠不夠。
果真是不夠,我在等火車時,忍不住喝了仰慕已久的趵突泉啤酒。我在第二個深夜走出永定門火車站時,身上只剩下一元錢,連坐板兒車都不夠。
沒有手機,舍不得坐出租車,我只好走回黃燎原住的新華社,到的時候已經凌晨3點了。
那是冬天,我們頂著寒風、餓著肚子在孔廟拍片,在東華門大街拍片,直到下午,才吃到一天里唯一的一頓飯:每人一碗雜碎湯。那是我們資金允許的最好的飯了。
那段時間,我們開始參加北京文學圈的聚會,認識了大仙、張弛、唐大年、楊葵、李大衛、方文這些人。和他們一般就是喝酒,體會一下圈里的生活。
我們活動的主要地點,除了黃燎原家以外,就是我住的西壩河東里。
“動物園”既然是個藝術組織了,就需要有自己的旗幟。這方面,大蛇有發言權,他是染織系的。我們買了若干白布和針線,在大蛇的創意下,在我家做了一夜扎染。其實也沒什么創意,就是大家把各自的標志物染在布上,比如我就染了個貓頭在上面。本來說好第二天披著這些布上街搞行為藝術的,結果夜里熬得太狠,第二天哥兒幾個全頹了,睡了一整天。
染布用的是我泡澡的鋁盆,結果布上的顏色沒染好,鋁盆倒是五顏六色的。最心疼的是,我唯一用來燒開水的壺被拿來煮了咖啡。這讓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無論是喝茶還是喝白開水,都能聞到一股奇怪的咖啡味道。
西壩河的另一次大聚會,包括了北京城里形形色色的圈子文人。那天,我有事在報社加班,就把鑰匙給了黃燎原。我回去后才發現,一大堆人在一個叫“七星酒樓”的又貴又不好吃的地方,喝得酩酊大醉。本來說好張弛買單的,結果他把錢給撕了,我趕去救駕。我不僅一口飯沒吃上,還把一個月的工資花得只剩下十元錢。
回家的路上,有一串自由市場賣肉的鐵柜。不知怎的,大仙看中了其中的一個,躺上去就睡。我已經饑寒交迫,根本沒有力氣搞定這個胖子,就跑回去叫人幫忙。方文和我一起把大仙拽了起來。好不容易回到家里,看到橫七豎八睡了十四五條人,腦袋都大了。我的那間房,建筑面積才40平方米,能待人的地方也就二十多平方米。
不知大仙是真醉還是沒醉,他一眼就發現了我家最好的東西——一床干凈的棉被。那是我唯一的棉被。大仙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扛起棉被就跑,一下子躺到了樓道里。他堅持說,屋子里人太多,他要睡在外面。
晚上,大家把我房間里所有的酒都搜羅出來接著喝,邊喝邊聊,一直到天亮。
隔壁單元的一個小伙子發現了我們,尾隨我們上了樓。他一定在門口觀察了很長時間,居然寫了一張字條塞進來,大意是:真羨慕你們的生活啊,不知道能不能加入你們。可惜他太羞澀,留下字條就走了,也沒寫個門牌號碼什么的。他要是進來,是會受到歡迎的。
“動物園”的一大特色是音樂,到了后期,聚集了一幫寫歌唱歌的人。比如方輝,后來到廣東的電視臺工作,給中國女足寫了隊歌《風雨彩虹,鏗鏘玫瑰》。張廣天就不用提了,我們的一大樂趣就是跟著他唱歌,有時把自己搞得熱淚盈眶。還有黃群、黃眾,黃燎原的公司最后給這對雙胞胎兄弟出了專輯,其中最有名的歌是《江湖行》。《江湖行》的MTV腳本是我寫的,也是在西壩河的花園里拍的,最后大家還找到一輛破爛的公共汽車,一天完成所有的外景。我們全體坐在破汽車里,搖頭晃腦地唱,黃群、黃眾則扛著吉他,不停地敬美式軍禮。
這些就是我們年輕時造的事兒,青春是這樣熱熱鬧鬧地過去的,回想起來好有滄桑感。
一天,我和單位同事去唱卡拉OK,居然點出了《江湖行》,居然還是用的那個老MTV,現在看起來簡直太粗糙了,可我依舊跳起來,指著破公共汽車里的一個瘦子說:“瞧啊瞧啊,這就是我。”
所有人都打量著我說:“這是你嗎?怎么一點都不像啊?”
(摘自《我的故鄉在1980》文化藝術出版社圖/彭長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