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民間這兩個字。咬在嘴里,綿軟柔長。是小火燉的骨頭湯,不怕時間長,一點一滴,把所有滋味全滲到湯里。
民間的東西,帶著地氣。
收藏了兩本老照片,黑白,是三四十年代的中國,帶著那個年代的味道——行走在鄉間的傳教士、街頭剃頭的師傅、出殯的隊伍、不著一絲的纖夫……書下面一行小字:民間中國。民間中國,絲絲縷縷都透著親切與凄苦,這是真正的中國,如同女友發短信對我說,她去吃麻辣燙,麻辣燙的小伙計活得踏實,看到下雨了,裹著圍裙欣喜地坐在門口,用地道的四川話說:“要下雨啦。”透著對生活的熱愛和歡喜。我喜歡這種綿密的歡喜與肯定,太飄浮的事情于我而言太遙遠了。
民間多么樸素。我小時,最愛撲到出殯的棺材前去看。那棺材好高好大,披著一塊明鏡,藍藍的布,閨女買的,七八個人抬著,后面跟著打著幡的兒子和抱著罐的女兒,兒子面無表情,女兒張著嘴號啕呢,數落著,哭著,人群中有人跟著哭,有人吸著鼻子……我記憶最深的是那吹嗩吶的人,緊緊地吹著,聽著倒喜洋洋。這是我最初對民間的記憶。
有關生死,卻如此喜悅著。
后來去看胡同,北京800年前的老胡同,胡同名字就非常中國——取燈兒胡同、悶葫蘆罐兒胡同、答帚胡同、胰子胡同、嘎嘎胡同、帽兒胡同、盆兒胡同、井兒胡同……那些胡同啊,多么民間,曲折著,蜿蜒著,住了一代又一代人,院子里的槐老了,門斑駁了,舊光陰打在門楣上,門環都磨得亮了……推開門,以為到了幾百年前,依然是那樣的四合院,依然是在炒菜做飯的人們,有爭吵,有煙火……最民間的東西,往往最綿密,最絲絲入扣。
前陣子流行中國風,女人們開始做女工。至少要往衣服上繡朵牡丹,同事的妻繡十字繡,一朵朵牡丹開得緊。
放以前,我頂煩,現在,覺得和生活作對其實半點好處沒有,活得再凜冽再悲烈,于內心或許豐盈,于真正的生活,真的太形而上學了。
小半生過來,我更愿意肯定。有所妥協,有所認同,有所沉默。
(摘自《青春美文》2010年第12期圖/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