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比愛長

離婚協議書攤在桌上。她的聲音略帶疲倦：“別的我沒有要求。只希望你給女兒的撫養費……”她說了一個比較大的數字，桌子那端的他微微一驚。

不是因為那個數字，他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那個數目對他來說，算不上什么負擔，再說，這是他的骨肉。離婚是因為他的原因。他千百倍的想補償女兒。只是，他以為她會決絕地轉身，倔強地拒絕他的一切幫助。她是外柔內剛的女子，一顆心已讓他傷，想必會如小說中的江湖女子，揮劍斷情，柔消情絕。

可是，她沒有，她現實地提出了一個足以讓她繼續過錦衣玉食日子的數字。他在心中暗暗自嘲，你以為她還是那個詩情畫意純潔無瑕的少女?結婚八年。柴米油鹽早已打磨得她重重煙火氣，她深知金錢的好處。本來。他在內疚之余會尊重她，可是現在，他輕輕地一搖頭。

他那細微的動作落入她眼中，她臉色頓時蒼白如紙。眼中有點點晶瑩閃爍，但終究沒落下。

他木然落下筆，在協議書上寫下撫養費的數字，她小心收好，并不抬頭。

他看著她微微垂著的頸，心中盈滿苦澀。那場離婚的戰爭中，她原是道德的一方，得知他有外遇的事后并不糾纏、爭吵，只是默默哭泣，而后眼中光彩頓時黯然，一夜之間，憂傷如霧籠罩她身。

她這樣的靜然，如小鞭子抽著他，良心難以負荷。可是，那一邊，花開流轉，繁管急弦。正在好戲上。他無法舍卻，終究負心于結發之妻。他是要在經濟上給予補償的，沒想到，她先提出了。只是先后的差別，卻讓他對她負疚盡失，只有濃濃失落。這世上，并無真情，什么都能用金錢來補償。他簽下的名字，是鐵鉤銀劃般深刻。收尾處，重重一頓，仿佛恩情已絕，相思不復。

而后，她帶著女兒悄然而去，留給他的，是一個匯款單上的地址。那是城北的普通公寓，她還是租住的。他有點不滿，他的那筆撫養費足以讓她租住豪華公寓，為什么偏要這樣寒酸?女兒到了秋天就要上小學，他執意讓女兒上貴族小學，打電話給她。她說已經報了名，是地段小學。教學質量還不錯。平白的，他胸口發悶，他給的撫養費定能支什昂貴的學費，她何必這般節約?

新婚的妻子在床上懶懶地。冷笑道：“這還不簡單?她留著給自己用呢。只有錢，能讓她生出千般安全感。”

“她，不會的。”他無力地辯白。

再寄時，他便有些刻薄，故意寫錯她的名字，害得她帶著戶口本上單位派出所開證明跑得腿酸；或者遲了兩月，那邊打電話來催促，他總是冷嘲熱諷幾句。

她并無怨言，最多輕嘆一聲。這聲嘆息競緊緊抓住他的心狠狠痛了一下子，原來他還在愛著她。后來，他再無刁難。

世事難料。一次失誤使他在商場中潰敗，過后競如多米諾骨牌大小公司紛紛倒塌，呼喇喇一聲轉眼一無所有。

新歡離他而去，理由冠冕堂皇：“愛情是建立在一定物質基礎上的，可現在你……”他做了個手勢，制止她再說下去，隨后簽了第二份離婚協議書。

他發現。那個手勢要多蒼涼就有多蒼涼。

陰雨天的下午，她來到舊屋。這是離婚后她第一次來。這兒已無奢華氣息，只是空落落的荒涼。

他獨自坐在沙發中吸煙。幾株植物因為乏于照料而枯萎，他看見她，陰郁地苦笑：“這兒已是風雨滿屋，現在看笑話最好了。還有，那大筆撫養費我是再也拿不出來了，或者，你可以上法庭去告我。”

她從包中拿出一張存折，推到他面前。他心中一熱，那個數字不小，足以讓他翻身。

到底是原配，情深義重。但他還是推回：“不要可憐落水狗。在你面前，讓我再保持一些男人的尊嚴。”

“這都是你的錢。”她靜靜地說，“是離婚時分割的財產和你給女兒的撫養費積攢起來的。也有五六年了，我們基本沒怎么動。”

他眼眶頓時發熱，千種滋味涌上心頭，五臟絞痛。她這么節省，這么樸素，原來并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他。

他熱淚盈眶，輕輕說：“原來，在這世上。還是你最愛我。”

“你錯了。”她眼光澄澈如藍天，話語輕柔如泉水，卻也如堅毅的巖石屹立，字字皆有分量：“我們之間的愛，在你移情別戀的剎那，已經結束。但是我們有女兒，有恩情，有美好的回憶。你的性格有致命弱點，太過張揚，太過揮金如土，太過相信別人。這種性格對于一個商人來說意味著失敗，我能預知你的結局，卻不希望看到。如果你一蹶不振，結局悲哀，女兒會看到自己的父親是個弱者。她一定會傷心會留下陰影。所以我那樣堅決地請求你每個月給不菲的撫養費就是希望能夠為你強迫儲蓄。將來你一旦失敗能夠用這筆錢東山再起。你是個聰明堅毅的人。如果能夠汲取失敗的教訓。一定會再次成功的。我希望女兒的親生父親擁有堅忍不拔的品格。在她心中永遠是個強者。”

說完，她就站了起來。

他目瞪口呆。這是一個多么善良、堅韌、智慧而心胸寬廣的女子，他急忙拉住她手：“我們能不能再次牽手?”

她看似無意地甩開他的手，淡然微笑：“惠了告訴你，我有了心愛的人，女兒也很愛他。再過幾天，我們就要舉行婚禮了。如果你愿意，來喝杯酒。”

他頹然地低下頭，在他們之間，他永遠是失敗者。她用善良和寬容永遠戰勝了他。恩比愛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