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滿山遍野的茶園涌入視線,我知道,此處便是梅家塢了。這個有著清雅名字的村子。在杭州梅靈隧道以南,沿梅靈路兩側綿延十余里,素有“十里梅塢”之稱。
陽春三月去杭州,不到茶園品一杯西湖龍井“明前茶”,會是不折不扣的遺憾。據(jù)我知之甚少的有關茶的常識,只有西湖邊上的五云山、獅子峰、虎跑、龍井和梅家塢五處的茶才是地道的“西湖龍井”。故而,偷得浮生偶閑,尋一份“探梅塢,品龍井”的興致給自己。
山坡、路旁、水邊皆是油綠密匝的茶樹,這樣盛大的綠意,讓這里的山水村落平添別樣風情。于是,想起陸羽《茶經(jīng)》里那句“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將茶樹稱作“嘉木”,不僅因茶可“與醍醐、甘露抗衡”,亦因茶樹為江南營造出的異于其他地域的風景罷。
云霧繚繞的山坡上,采茶女時隱時現(xiàn)。碧綠如茵的茶園間,烏鳴茶歌,婉轉相和。茶園春色靜靜述說著江南特有的清靈之氣。此時的梅塢,輕風微拂,空氣中彌散著一種清香,那是與成茶不同的香。僅淺淺一聞,便口舌生津。或許,此時的茶還是樹上的芽尖、葉片,有著鮮活的生命,且有陽光、湖水、山野的潤澤,所以會有如此生機盎然的味道。而經(jīng)過采、蒸、搗、拍、焙、穿、封,走進精美盒子的茶,雖品質(zhì)未改,但終究攜了絲絲縷縷的匠氣。
茶,在我的心思里,有時那樣超然,與琴棋書畫有著不分伯伸的風雅。有時它又平實入世,像外公那只結滿茶銹的白搪瓷杯子。
茶的雅致,唾手可得。且不說,茶與禪、音樂、繪畫之間的佳話,僅與詩詞的珠聯(lián)璧合,已足夠讓茶風情萬千了。從杜小山的“寒夜客來茶當酒”,到曹雪芹的“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將新雪及時烹”;從蘇軾的“紅焙淺甌新火活,龍團小碾斗晴窗”,到陸游的“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無不顯現(xiàn)著文人雅士對茶的情有獨鐘。茶,對于知它懂它的人,更多時候就是此番情懷與承托吧。茶的雅意,除了蟄伏在古人的杯盞和錦繡文章里,亦醒在今人的精神生活里。所識朋友中,已不乏這樣的人,三五知己,一杯清茶,偶爾相約,傾心暢談。其實,無論是談古還是論今,但凡是接受了此種簡約淡然的交流方式,就已為共鳴墊下了基石。
而想到茶的入世,第一反應便是林語堂先生這句“只要有一壺茶,中國人到哪兒都是快樂的”。而我對這種快樂最初的體驗,則是因為外公、茶和我之間的小小情結。兒時的每天午后,外公都會用他那只大大的搪瓷杯子泡茶,茶泡上后,外公就仰在躺椅上哼唱“我本臥龍一書生……”那時,我感興趣的不是外公咿咿呀呀的京劇,而是他喝完茶后,把茶葉倒到一個小筐子里,晾到院子里的蘋果樹下。外公笑瞇瞇地說:“等攢夠了,我給你做一個茶枕頭。”那時,外公溫暖慈愛,而我則充滿快樂的期待。茶,給我最初的愉悅,竟是它釋放完清香之后,以最日常的用途快樂我兒時的心靈。
浮想聯(lián)翩,并未阻礙行走的腳步。走進梅塢茶室,聽伶俐的江南女孩講茶。嫻熟的茶藝,地道的龍井,茶可養(yǎng)生養(yǎng)心的醫(yī)道哲理,讓靜坐一隅的我,由衷生出“這個下午真美好”的念頭。
我想,隨時享受生在樹上又沐浴陽光雨露的茶香,終是不能為多數(shù)人所得,還是接受帶著“匠氣”的成茶吧。完美,是極致,但總有不近人情的苛刻意味。追求完美,容忍不完美,或許是對茶事亦是對人事的溫暖體恤,更是對自己心靈的一種解放。
梅塢春早,茶香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