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故鄉》,有一種非常親切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是對年少時代的懷念,而是真的被文學本身的力量所打動,所感染。也許年少時對魯迅文章有太多的不理解,有些文字沉滯而晦澀,像傷了脾胃一樣,竟讓我對其文字產生一種消極的排斥,以后的20年不再讀魯迅。可由于輔導孩子的緣故,重新捧起這篇作品,大師筆下親切而優美的文字,讓我又一次真切地領會到文學的力量。重拾塵封的書籍,恍如拾起舊日時光,沉浸在文學里,我才發現,時光不能重現,夢想依然光鮮。
文學伴隨我成長已經由來已久了,對文學的那份癡迷可以追溯到小學。可以慶幸的是我們那個年代沒有電視電腦,沒有那么多的卡通漫畫和色彩鮮艷的玩具,常常是幾本已經破損或者沒有封面的小人書或者童話書在同學們手中傳來傳去。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因為一本《小公雞歷險記》,第一次中午放學沒有回家,而是跟隨同學到他家取書,拿到書后,邊走邊讀,竟然忘記了吃午飯,為此還被母親狠狠責罵了一頓。文學成為通向心靈的媒介第一次向一個小女孩敞開,那份執著癡迷也許就從那一刻起,如一顆小小的種子種在了心里,生根發芽,葳蕤繁茂。
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正是文學回歸的年代,那些“傷痕文學”、“改革文學”所帶來的震動和影響是現在的任何媒介所不能比擬的,思想的解放帶來了空前的文學繁榮。年少的我也被裹帶在其中,磕磕絆絆,似懂非懂,又十分狂熱地讀了許多在當時流行的影響力很大的小說。而一直對文學情有獨鐘的父親,也有意識地培養我們的讀書興趣,經常是出差回來的包裹里沒有好看的衣服或者好吃的東西,可書是從來沒有少過,家里訂閱的報刊就有十幾種。從最初的小人書《高玉寶》、《西游記》、《安徒生童話》到后來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年近衛軍》、《簡·愛》,從革命英雄成長的故事到國內外經典的愛情小說,從王蒙、叢維熙、張潔,到托爾思泰、普希金、茨威格,幾乎就是囫圇吞棗、不擇莨莠。那個年代對孩子的特長教育還沒有萌芽,父母除了問是否寫完作業以外,其余時間看見我在讀書就不再干涉了。值得慶幸的是,那時出版環境單一,情色文化、盜版也不像當今大行其道,所以也沒有機會接觸不良信息或者粗制濫造的文字,遠遠不像現在父母對孩子閱讀作品所保持的緊張狀態。父母雖然毫無限制地讓我在書中遨游,可成長是孤寂的,因為學業上的嚴重偏科,我一直也沒有成為母親眼中的好孩子,與文字的交流也遠遠多于與母親的交流。在與母親深深的隔膜中,我走過自己孤寂和掙扎的青春歲月。
人總是在理想與現實的屢屢碰撞中發現自己,恍惚間,已是人到中年。隨著歲月的流逝,生活的磨礪已經把一個女孩變成了孩子的媽媽,文學一度被自己束之高閣,已不再有更多的夢,更多的幻想,過著柴米油鹽的日子。我與母親的交流卻越來越多起來,瑣碎、溫情、簡單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望著母親平和衰老的容顏,眼里流露出越來越多的慈愛,我的眼睛常常濕潤。生活在一如既往地重復著,生命就是如此的簡單而又驚人的相似。當我熱情地向女兒推薦我曾經癡迷的書籍,女兒更多的是沉浸在電腦游戲、卡通漫畫、流行歌星里,培養她的閱讀習慣幾乎成了一種奢望,甚至很多的時候對女兒重復著當年母親對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得到的也是女兒激烈地反對和無言的沉默。而在與孩子的不斷沖突中,我發現了自己曾經遺落的文學夢。女兒也有女兒的夢吧,正如當初母親不知道自己的夢一樣,沒有人可以進去,沒有人能夠阻擋,卻可以照亮自己。
記得張愛玲說過一句話:“噢,你也在這里嗎?”那是兩個人在歷經半個世紀的生活滄桑之后,在一個時間,一個地點,不約而同再次輕聲問詢著對方,仿佛歲月依舊。我想,我們所愛的生活,所愛的人,所愛的書,無論時光流逝,也依然在生命的深處閃耀著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