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世間,有心狠的父母。不愛自己孩子,生不養,甚至賣子求榮。這種父母,不可憐。不過,也有一種父母,盡管愛自己孩子,但視別人孩子生命如草芥。他們的心,更狠。
吉林長春就有這樣的父母。前幾天,吉林高三學生吳天昊與同學打籃球,與另一群中學生發生碰撞,雙方廝打,一名叫郝志鵬的中學生給父母打電話“求助”,郝家父母帶數十人手拿片刀趕到,郝母叫囂“打完我花錢給你治”,指揮眾人圍砍吳天昊,使其頭部被砍十多刀,左手只剩一絲皮肉,送往醫院后不治身亡。
這情境,太兇殘,令人心悸。到底有多大仇恨,能下得如此狠手?不是仇太深,而是心太狠。素無過節,球場碰撞尋常事,卻有這等父母,容不得子女受半點委屈,讓人以命安撫。誰家孩子誰不疼?死去的吳天昊父母今后長年滴血,砍人者那一刻,絕不可憐別人父母心。
人心為何狠到這種地步?那位母親喊“不差錢”,她兒子郝志鵬也稱,“我家有的是錢,打殘了你我能擺平,新來的公安局長我也能擺平。”據說他父親是煤礦老板。但有錢就要做惡人嗎?世界上有太多有錢人,為什么能展示紳士風度,夫人優雅,而我們有些暴發戶卻人一闊,臉就變,心就狠,兇惡殘忍讓人害怕呢?
丟掉對“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文化悲憫,失去對生命至高價值的敬畏,拋棄對法治的框架秩序的遵守,最終也就沒有文明滋養,心魔纏身,害人害己,這種現象得不到遏制,一個“互害型社會”注定讓人絕望。
曾經活在太多暴力記憶中,喊一句“槍在手,跟我走,殺四郎,搶碉樓”,再讓子彈飛一會,然后完成一種統治秩序。配合這種秩序,接著再以更為火爆、極端的暴力口號,來消褪傳統文化溫良和善的底色,以太多文批武斗的人性殘害制造社會災難,再讓暴力在謊言配合下成為維護這種秩序的支撐。一旦謊言無法支撐,又本能訴諸暴力。殊不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最后驅使人們暴力的內心,會更狠。
心被怎樣兇狠傷害過,就可能變成怎樣兇狠。被暴力侮辱和損害的人,不自覺地就可能變成暴力的信奉者。在今天,種種暴力意識與趣味,從人心深處被激發,沉穩厚道的中年人在無良惡行索取下內心火山爆發,美麗可愛的女孩被網游世界吞噬靈魂,甚至有國家民族在暴力崇拜滋養下開出法西斯的惡之花。在人心戰場上與魔鬼搏斗的上帝,經常敗下陣來,心魔難以控制。
龍應臺早年留學美國,為美國年輕人抬頭挺胸、昂首闊步的姿態感嘆—— “這樣沒有歷史負擔的人類,我不曾見過,我,還有我這一代人,心靈里的沉重與激越,是否有一個來處。”個體權利、自由、尊嚴、安全的實現,是文明的最大來處。而在制度文明與秩序自由之外,我覺得,對于個人,也應該像甘地所說,“心改變,態度就會改變;態度改變,習慣就會改變;習慣改變,命運就會改變”。心改變的最基本方向,就是由心狠走向溫良。
作為父親,我愛女兒。有一回,有小孩與她爭奪玩具,那孩子母親沖上來,用手深掐女兒小手,劃出深深血口。那一刻,我確有種沖動,覺得那若是男人,我定暴力相向。后來心靈平靜,想明白不應該在孩子內心植入暴力因子。上回接女兒放學,一小男孩沖撞過來,女兒摔倒,腿上青紫處洇出血跡,眼淚直淌。我內心平靜,抱起女兒。她六歲,很久沒抱,有點沉。眼前,是數百級臺階的向上山道。天真藍,陽光充足,微風習習。我吸口氣,有了信心,相信可以與孩子輕松走過去。身后,小男孩和他爸爸,一臉驚恐。
摘自《重慶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