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詩人涅克拉索夫有一首長詩叫《在俄羅斯誰能自由而幸福?》,他提出的是一個很嚴肅的社會問題,對于這個問題,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國度會有不同的答案。蘇聯給出的答案是:斯大林。因為歷史已經證明了在那個時代的那個國家,除了斯大林本人,任何人都不可能自由而幸福。在美國呢?答案比較簡單,好像大多數美國人都認為自己是自由而幸福的。如果要問中國人,回答可能會有好幾種:官員、大款或者明星,總之是有權有勢又有錢的人,肯定不會是普通百姓。如果是針對歐洲問這個問題,我會用自己的感受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鴨子。
你不要驚訝,我說的就是鴨子,不是稀有到像中華秋沙鴨那樣的珍禽,也不是城里人難得一見的野鴨,更不是有些人會往歪處想的那種帶引號的鴨子,它就是南京人天天都要吃的燒鴨和鹽水鴨沒被宰殺之前的那種鴨子,公的長著一個綠頭頸,母的全身麻棕色或者麻灰色,極為普通,非常平常,然而正是它們,才是歐洲大地上最自由幸福的居民。請注意,我說的是居民,而不是家禽。在歐洲的任何一個城市,任何一條河流,任何一片樹林和草坪,你都可以看到它們自在悠閑的身影,或者三五個一伙,或者十幾只一群,依水而居,依草而臥,以岸為家,以人為鄰。春五月正是繁育的季節,只見盡責的母鴨帶著小雛在水面和草地間游游停停,上上下下。沒有人去打擾它們,更沒有人去捉殺它們,倒是常常有人帶著面包來喂給它們,同時享受著人和動物和諧相處的那份怡然。和人相比,它們無需工作,無需交稅,沒有生存壓力,更沒有人間的種種紛爭和煩惱,鴨類仰天競自由,豈不是比人更加幸福?
歐洲的鴨子和中國的鴨子在外觀上幾乎完全相同,屬于鴨類中的家鴨那一種,但它們之間最大的不同卻是:中國的鴨子是菜,歐洲的鴨子是鳥。是鳥當然是會飛的,它們的飛,不是在裝模作樣地拍拍翅膀,而是高高地飛翔在空中,從一片水面飛向另一片水面,不是為了逃避危險,僅僅是為了健身和娛樂。相比之下,中國的鴨子多么不幸,從一出殼就被急不可耐的飼養者驅趕著奔向人類的餐桌,怕它們生長得太慢,有時候還要強行向它們的喉嚨里硬塞進它們并不愛吃的飼料,短短三個月里,它們就不得不走完了生命的旅程,褪去了綠色和麻灰色的羽毛,變成了紅色的燒鴨或白色的鹽水鴨。
而歐洲的鴨子,常常有人喂它們吃,卻從沒有人想到要吃它們。這些鴨子對人只有親近之心,毫無防范之念。見人來了,便搖搖晃晃地走到或游到你跟前,有得吃,當然好;沒得吃,也不惱。既然它們能怡然地活著并且生兒育女,說明那里的河流土地足夠滿足它們的生存所需。它們靠近你,似乎是一種友好的表示和閑適的習慣。你小憩,它也小憩;你低頭看它,它歪頭看你,雖然兩相無言,卻一派溫情脈脈。從中國人的觀念看,這種長相的鴨子生來就是一道菜,并且要吃它們實在太容易了,順手抓來,拎回家就可以煲湯或紅燒。要想消滅這些鴨子,只需從南京引進若干從事鴨子加工的專業人士,保證不出數周,就把歐洲大地上的鴨子斬盡殺絕,并且大大豐富歐洲人的食譜。不過你可千萬不要讓歐洲人知道這樣的想法:那無異是把鄰居謀殺了擺上自己的餐桌。
難道歐洲人就不吃鴨子嗎?當然也吃,但所吃的鴨子肯定不是和他們一同生活也一同享受著良好自然環境的鴨子鄰居。在歐洲,我所看見的鴨子和其他種類的水禽如天鵝、大雁和黑水雞們一樣,生于斯,長于斯,老于斯,它們不是人類的副食品,而是大地上的居民。歐洲的土地不僅是屬于人類的,也是屬于它們的。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