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聽二人轉(zhuǎn)的狗

人出國后，先懷念祖國的不是心，而是肚子。胃在激烈排斥外番飲食的同時(shí)，懷念著小蔥拌豆腐、打鹵面、蘿卜絲炸素丸子和黃瓜拉皮。

在西伯利亞，我的胃從早到晚想吃的。吃不到，胃改為回憶綠茶的滋味。我按著胃的指示喝綠茶，但這里賓館的電源是三相插座，我的小電壺為兩相。我想起，阿巴干廣場有干活的中國人，找他們?nèi)ァ?/p>

見著一個中國人，一說就明白，兩相轉(zhuǎn)三相的電源插頭。他說送給你了，然后到工棚取。

他姓李，吉林扶余人，在中國人承包的廣場工程上鋪石板。

工棚里住著幾十號中國人，走進(jìn)工棚，一只半大的狗從鋪下鉆出來，朝我吠。

“富貴。喊啥玩意兒！中國人。”

狗接著吠。老李讓我跟它說中國話，狠點(diǎn)兒，要不它叫起來沒完。

我本來就怕狗，大喝一聲：“閉嘴，滾一邊去！”狗收聲，變得唯唯諾諾，用討好的目光看著我。

“它叫富貴？”

“對。它是工友張福田從國內(nèi)偷著帶來的。我們是坐汽車來的。剛來時(shí)它小，塞一個地方就入境了。張福田提前回國，把它留這兒了。”

老李把插頭給我，“這個狗可不一般，比我還愛國呢。人要說俄語，它滿地亂轉(zhuǎn)，表示鬧心；一聽中國話就老實(shí)。邪門不？”

老李打開電視，俄主持人說話。富貴低頭咬自己的尾巴，咬雨鞋，嗚嗚哀鳴。電視一關(guān)，它就好了。

“它喜歡二人轉(zhuǎn)。”老李從破碟片里找一張，放進(jìn)DVD里。畫面上，描紅抹綠的男女演員打情罵俏，富貴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富貴鼓掌。”它立身抖前爪，真的“鼓掌”。

老李說：“它太愛國，愛家鄉(xiāng)人。我給你演練一下。我說人名它立刻模仿。趙本山！”

富貴慢步走，左看一下，右看一下，如趙本山表演收電費(fèi)的。

“高秀敏！”

狗亂顫頭。

“表示高秀敏能說。潘長江！”

富貴縮頭。

“表示個矮。這些人它都認(rèn)識，粉絲狗。對——”老李在鋪下摸出一個盒子，打開，露出一枚銅質(zhì)獎?wù)隆！斑@是富貴的獎?wù)拢透墒姓d頒發(fā)的。前年我們住在一個破樓里，半夜起火，人撤出來之后，一個俄羅斯婦女說孩子還在屋里，才兩個月。樓快燒塌了，警察不讓進(jìn)。張福田讓富貴進(jìn)去救小孩。富貴鉆進(jìn)火里，用牙咬著小孩脖領(lǐng)子，把小孩拖出來了。”

“富貴！”老李把獎?wù)聨弊由希傲⒄！?/p>

富貴立起身，胸前獎?wù)庐?dāng)啷，眼神無所適從。

老李接著說：“你知道它為什么討好你不？它想讓你帶它回國，不想在這兒待了。這個狗對三個詞最敏感：中國，扶余，二人轉(zhuǎn)。”

老李又對富貴說：“他帶你回中國。”

富貴興奮地“汪汪”叫，咽唾沫。

“帶你回扶余，看二人轉(zhuǎn)。”

富貴高興得晃尾巴。

“富貴，給他作揖。”

富貴站起來給我作揖，我用手接應(yīng)，差點(diǎn)沒給它回一個揖。

“月底我們回國了，阿巴干九月份上凍。富貴就得扔這兒，海關(guān)不讓帶毛的玩意出境，怎么整啊？”老李抱膝蓋嘆氣。

我該走了。富貴跟著我，眼睛仰視我，眉頭有幾根毫毛長長探出來，很認(rèn)真，很莊重，像說：“帶我走吧！”到門口，它咬住我的鞋帶不松嘴。

富貴像我的胃，時(shí)時(shí)刻刻想回家，恐怕它是永遠(yuǎn)回不去了。

摘自《洛陽日報(b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