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如縷

布道團藝術家

提起俄國油畫在中國的出現，不得不提起俄羅斯的外交使團和東正教布道團。自從國力處于鼎盛時期的清朝政府與沙皇俄國發生的雅克薩之戰，簽訂了《尼布楚條約》，建立起了正面的對話開始，便開始有俄羅斯的外交使團和東正教布道團來到中國。從1715年起第一屆布道團到來中國直至1917年18屆布道因故中斷，布道團連續綿延了2D0多年。

1917年，蘇俄外交部亞洲司司長K.X.羅多菲尼金給皇家美術學院的主席A.H.奧列寧的信中寫道：“正是對外國人態度冷淡的中國人對高雅藝術作品仍充滿熱情。因此，應該寄希望于我們的北京使團，因為通過他們才顯示出了俄羅斯藝術的繁榮景象，以此來博得漢人和滿人對我們的尊重”。正是基于這種考慮，在第n一14屆使團中，蘇俄政府已經規定必需要有藝術家的存在。

當俄國油畫的璀璨之光還處在巡回畫派前期的發韌醞釀之中時，1830年，年輕的藝術家安東·米哈伊洛維奇·列加舍夫(1798－1865)隨著布道團來到了中國。作為畢業于圣彼得堡皇家美術學院的學生，在華的10年間，他創作了大量風景畫和肖像畫，如《中國青年人肖像》(1830)、《中國老人肖像》(1830)等，還為許中國的知名人士如皇室成員和有名望的官員們作了油彩肖像畫。回國后，又憑記憶并根據寫生稿畫出了許多中國風景。如《中國的公園》、《陵墓》、《山村風景》等。

繼其腳步，隨后的康德拉季·伊里伊奇·科爾薩林、伊萬·伊萬諾維奇·奇穆托夫、列夫·斯捷潘諾夫·伊戈列夫都在中國留下了他們的藝術足跡。特別是奇穆托夫被東方的自然景觀和民族文化所吸引，畫出了許多描寫人民生活的風景畫。如《長城景觀》、《街頭理發師》、水彩畫《北京城外》，為我們留下了珍貴的視覺史料。而伊戈列夫著名的油畫《山岡上的中國貧民》，則對英法聯軍侵華這段歷史作了記錄，表達了對遭遇不幸的青年人的無限同情。

他們的到來，讓中國的宮廷和官僚階層第一次認識了來自俄羅斯的藝術家，樂于被寫生描摹，并引以為時尚。有些對俄羅斯油畫有所了解的中國人，還買來他們的作品放在自己的家中。

鐵路村藝術家

1898年，松花江地區的中東鐵路開工建設，隔離帶的行政中心隨之建立。這個后被稱為哈爾濱的鐵路村是由俄羅斯設計師和建筑工程師一手所設計，一時間大量俄羅斯移民被吸引，再加上參加中東鐵路建設的工人們。哈爾濱日益擴張，他們建起了東正教堂和文化協會，許多俄羅斯藝術家，甚至首都莫斯科和彼得堡的藝術家、美術學院的特殊津貼獲得者也被這帶有東方情調的異域風情所吸引，紛紛來此進行創作實踐。

尼古拉·伊萬諾維奇·克拉甫琴科(1867—1941)于1902年5月至n月先后到過中國的大連、哈爾濱和北京。1904年，彼得堡出版了他寫的一本書《在中國》。書中收錄了他大量旅途寫生畫。其中有油畫作品《北京寡婦肖像》、《北京滿族女孩像》和《戴北京頭飾的滿族婦女肖像》等。從這些作品看，克拉甫琴科對普通人的生活習俗頗為關注。

1912年，為了在當地鼓勵和發展對造型藝術的熱愛，人們創建了哈爾濱美術社團。發起人和首席代表是女畫家卡米拉·阿利別爾托夫娜·霍爾瓦特(1878—1953)。她是負責中東鐵路建設的上尉軍官д.п.霍爾瓦特的妻子，是院士阿利別爾特·尼古拉耶維奇·別努的小女兒。社團多次組織了繪畫作品展，聯合并鼓勵了俄羅斯藝術家。并與在中國的俄羅斯畫家與長期居住在歐洲并接受歐洲學院派教育的中國畫家一起工作。

1913年秋天，當代法國和俄羅斯畫家作品展在哈爾濱開幕。展覽上展出了300幅作品。這些畫家都是當時曾在巴黎居住過的。K.A.霍爾瓦特和政治流亡到法國的俄羅斯畫家尼古拉·伊萬諾夫應邀組織并舉辦了這次展覽。展覽在畫家和大多數持繪畫創新審美觀點的觀眾中引起了極大的反響。

1916年，斯特羅岡諾夫工藝美術學校派卡爾梅科夫·伊萬·列昂尼多維奇(1865－1925)前往暹羅(泰國舊稱)，目的是為博物館尋找東方藝術收藏品。畫家沿途在哈爾濱(1916年秋－1917年春)和上海(1918年)舉辦了多場展覽。

雅科夫列夫的京劇系列

退休于彼得堡皇家美術學院的亞歷山大·葉甫蓋尼耶維奇·雅科夫列夫于1917年夏天來到中國。作為著名畫家д.H.卡爾多夫斯基的學生，他對素描基本功和油畫技法掌握得非常好。他去過意大利進行創作之旅。在那了解了古典藝術，并創作了許多作品。來到北京，雅科夫列夫立刻就投入到工作中。現實超出了他的預想。亞洲大城市成了他描繪的對象。他畫人、街道、樓房、碼頭。中國劇院，中國古代文化和藝術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獨特的、前所未見的東西激起了畫家的創造力，創作了很多作品。在上海還舉辦了他的首次個人展覽。雅科夫列夫形象的表現手法、中國主題和現實主義的藝術特色為他在中國贏得了許多崇拜者，尤其是他的京劇系列為時人所稱道。

1917－1919年間，雅科夫列夫開始研究京劇藝術。作品有《包廂里的姑娘們》(1918)、《北京劇院包廂》(1919)、《京劇武打》(1919)、《木偶》(1919)、《戲劇舞臺·斗士》(1919)、《滿族人肖像》(1919)、《中國臉譜》(1919)等。其作品色調鮮麗、明亮，頗具東方特色，這是在他以前的作品中所找不到的。雅科夫列夫在上海舉辦的個人作品展覽非常成功，1920年，他去了巴黎，在那舉辦了自己中國之行作品展。展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幾乎所有作品被銷售一空。這次展覽也為畫家帶來了廣泛的知名度。展覽從巴黎辦到倫敦，倫敦的許多英國的藝術鑒賞家都認識了他。在法國，雅科夫列夫繼續以中國印象和中國京劇為題材進行創作。他通過展覽介紹自己的作品，并出版其作品復制品。1922年，在巴黎出版了名為《亞歷山大·雅科夫列夫作品中的遠東》的畫冊，其中包括他在中國創作的系列作品。

12年后，雅科夫列夫又來到了中國。1931－1932年間，雅科夫列夫作為受邀畫家隨法國汽車公司希特羅耶納考察隊穿越了中亞的敘利亞、波斯、阿富汗、蒙古、中國。這就是所謂的“黃色旅行”。沿途他畫了許多寫生畫稿，有水粉、鉛畫、油畫。1932年，畫家回到巴黎并舉辦了畫展。畫展上展出的都是他的旅行之作。1933年，“舍爾潘季畫廊”展出了約5D0幅他的作品，其中不少作品反映了中國的生活。通過雅科夫列夫的鉛畫、油畫、水粉畫不僅歐洲人對中國有了一定的了解，而且畫家本人也開始關注中國文化，并且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逃難潮中的藝術家

20世紀20年代，隨著俄羅斯革命形勢的發展和烏拉爾及西伯利亞地區的國內戰爭，許多俄羅斯移民涌入中國，其中以貴族、軍官、工程師和藝術知識分子為主。他們是為逃避革命帶來的“恐怖災難”。他們中的大多數扎根在中國北方。這里是18世紀，隨著第一批俄羅斯外交使團來到中國而開發的。尤其是哈爾濱，這里是中東鐵路的行政中心。革命后，哈爾濱從俄國獨立出去，但卻繼續接收俄國移民。這些移民有的定居在這里，還有的來到中國內陸。在這些來自俄國的新移民中，有不少是在圣彼得堡和莫斯科學習過的畫家，而且他們在那已經小有名氣。

畫家尼古拉·亞歷山大羅維奇·維尤諾夫(1876－不詳)于1896－1903年在隸屬于圣彼得堡列賓美術學院的高等美術學校и.Е.列賓畫室學習。1900－1901年間，在學院師范班聽課。從美術學院畢業后，在俄羅斯皇家技術協會中學任教。從1909年起，在葉卡捷琳堡工藝美術中學任教。1915年之后任赤塔工藝美術中學校長。由于革命戰爭形勢的發展，于1921年攜全家從赤塔輾轉來到了哈爾濱。他在哈爾濱的中學教書，畫畫，參加畫展，繪飾教堂，參加圣像畫美術家協會，從事大量的教育工作。

古辛·尼古拉·米哈伊洛維奇于1910－1917年在莫斯科繪畫雕塑建筑學校學習。師從K.A.卡羅文，c.B.馬柳京和H.A.卡薩特金。1917－1918年間，在彼爾姆市貴族美術學院教授繪畫。1919年，經西伯利亞來到中國，繼續進行美術創作，并在哈爾濱、北京、天津和上海舉辦了個人畫展。

洛巴諾夫·米哈伊爾·米哈伊洛維奇(1891－約1970)生于喀山。在喀山美術學校學習。之后于1914年應征入伍，參加戰爭。于1916年因負傷退伍。他又考入隸屬于彼得格勒美術學院的高等美術學校。但革命和國內戰爭中斷了他的學業，迫使他來到了濱海地區。在烏拉基沃斯托克作為一名自由畫家，后被捕。重獲自由后攜妻子來到了哈爾濱。在哈爾濱從事繪畫創作，很快就得到了俄羅斯和中國觀眾及其他外國人的認可。他主要畫風景油畫，畫中描述的是城市建筑，哈爾濱要塞和綏芬河風景。作品有：《綏芬河上》、《帆船》、《過冬處的渡輪》、《哈爾濱街道》等。洛巴諾夫在哈爾濱居住到1954年。

機緣巧合來到哈爾濱的還有畫家潘諾夫·烏拉季斯拉夫·葉夫蓋尼耶維奇(1870－1943)。他于1900－1904年間在莫斯科繪畫雕塑建筑學校學習。他的老師有A.M.科林，H.A.卡薩特金，A.E.阿爾希波夫，п.O.帕斯捷爾納克，B.A.謝羅夫，K.A.科羅文。1904年，潘諾夫考入了彼得堡美術學院(畫家A.A.基謝廖夫工作室)，在這學習繪畫和師范課程。1908年，潘諾夫畢業，獲得“高級畫家”稱號和一級繪畫教師證書。1909年，他受邀去布拉戈維申斯克市阿穆爾區從事教學工作。在那整整12年。多數繪畫作品，主要是風景畫，都是在此創作的。1921年，他來到哈爾濱舉辦個人作品展，展覽很成功，并且收到了哈爾濱商業學校和一些中學的邀請，邀請他去教授繪畫課程。在哈爾濱，他畫了很多寫生習作，要塞風光風景畫，參加展覽，從事藝術宣傳方面的社會工作。他的風景畫《冬日的早晨》、《金秋》、《雨后》直到1945年都在鐵路會議休息室陳列，這些畫對于眾多來訪者來說是非常熟悉的。

畫家波德古爾斯基·瓦西里·斯杰潘諾夫(1893－1969)是莫斯科繪畫雕塑建筑學校畢業生。1920年來到上海，畫了很多畫。一度與上海建筑師合作為劇院做美術師。在中國，他作為畫家，知名度很高。來自外交代表處的中國和外國人都很愿意買他的畫。

20世紀20－30年代，有很多俄羅斯畫家在中國的哈爾濱、上海、天津等其他城市生活和進行創作。從其他國家來的俄羅斯人也在這里進行創作和舉辦展覽。這些活動使城市的藝術生活尤為活躍。

探險藝術家

著名的俄羅斯畫家、作家、東方文化研究者尼古拉·康斯坦丁諾維奇·列里赫，以北印度、蒙古、中國、西藏、中亞為范圍進行科學藝術考察，使他來到了中國的哈爾濱、北京等城市。他途經蒙古到達中國西藏，穿過草原，越過沙漠，翻過唐古拉山，到達青藏高原。他的畫有彩色畫、人物肖像畫，并舉辦了自己的作品展覽。巍峨壯觀的東方自然景觀，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得到生動地再現。列里赫畢業于圣彼得堡皇家美術學院，是畫家A.и.庫因吉的學生。他師承了老師創作中的浪漫主義精神，又賦予作品豐富的想象力和象征思想。

其第二次來中國是在1934年5月30日，他和他的兒子尤里·列里赫(考古學家、東方學家)一起來到哈爾濱，受到了俄僑知識界的熱烈歡迎。出席歡迎會的有數百人之多。據詩作家瓦列里·佩列列申的回憶，H.K.列里赫在哈爾濱舉辦了個人作品展覽，其中有描寫西藏風情的《西藏要塞》，在藍天的襯托下，白云把要塞和寺廟烘托得非常壯觀。另一幅油畫《世界母親》是宗教題材作品，畫中人物充滿了神秘感。色彩獨特而奇妙。他不僅用歐洲產的油彩顏料，也常常就地取材，使用中國畫家和收藏家們(東方繪畫的愛好者)慣用的礦物質顏料。

H.K.列里赫此行又來到了中國的北京和一些其他城市。在山西大同作有《云岡石佛像》(1937)等。大佛的形象十分端莊，色調深沉，整幅畫都充滿了東方色調。他的作品《喜馬拉雅的偉大精神》、《老子》、《孔子》等都非常有名。他在中國創作并在展覽上展出的作品顯示了歐洲人對東方的自然風景、東方的傳統文化和東方人的贊賞之情。

俄羅斯、歐洲和美國的觀眾通過H.K.列里赫的畫了解了中國美麗的自然風景，人民的習俗和信仰。后來，在印度、美國、俄羅斯、保加利亞、拉脫維亞等世界其他地方創建了很多以列里赫命名的博物館、協會、中心和研究院。在這些地方收藏了他的大多數作品，包括在中國創作的作品。

俄羅斯使團成員、畫家、僑民、旅行者、考古學家和探險家是基于個人動機和原因來到中國，但他們的到來客觀上促進了俄羅斯藝術的引入，尤其是油畫藝術。而他們的活動和作品首先讓世界和俄羅斯認識了中國，也認識了我們的文化和藝術。

鏈接

美術雜志和報紙的普及活動和出版

為了宣傳藝術家們的作品，需要開辟輿論陣地。所以，在俄僑較多的哈爾濱、上海、天津有專門的美術出版物出版。在上海《黎明》報紙上經常刊登俄羅斯畫家的作品。介紹展覽信息及刊登關于展覽的評論文章。女畫家H.п.奧帕林娜參加該報紙的裝幀工作，還經常在該報上發表幽默畫和諷刺畫。這些作品很受讀者的歡迎。

上海的《白光》雜志是由畫家梅福季·庫茲米奇·達爾文和他周圍的一批青年人共同創辦的。M.K.達爾文是1926年到上海的。此前，他在沙俄舊軍隊里服役，任大尉軍官。參加過白色運動，后移民來到上海。在這以畫油畫為業，作有肖像畫、中國自然風景畫和生活風俗畫。創作有1500余幅作品，多次參加作品聯展。他是美術印刷廠的創辦人，也是合伙人之一。該印刷廠不僅出版雜志，還出版了很多專著。M.K.達爾文的文章都是對俄羅斯畫家舉辦的展覽的評論、討論性文章及畫家訪談。

20年代，天津的《燈塔》雜志由俄僑畫家康斯坦丁·安德烈耶維奇·拉里昂諾夫主持。他畢業于喀山美術學校。于1913年來到圣彼得堡，在這里的M.д.別爾什堅工作室工作。從1914年起，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和國民戰爭。1918年，成為阿爾泰美術協會會員并積極從事創作工作，后來移民到了中國的天津。他作為《燈塔》雜志的主編，出版了很多俄羅斯畫家的創作及中國藝術界發生的一些事件的資料。1929年，他從天津輾轉來到上海，在這以作畫為生。

這些雜志介紹了俄羅斯僑民畫家生活和工作的這些城市的藝術生活，讓讀者認識了這些當代畫家及他們的創作，并提出了一些探討性的新藝術理論問題。極大地促進了俄羅斯繪畫在當地中國居民中的普及。

因此，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首先，俄僑畫家在中國的創作活動主要目的不是為了向中國人傳授油畫技法，而是為了賺錢，求生存。但他們的創作、展覽和出版的刊物，在工作室及中學和大學的教學活動都被中國觀眾所認識，這對我們接受俄羅斯藝術傳統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同時，對于俄羅斯來說，中國(對于俄羅斯來說，是充滿異域風情的東方國家)的傳統油畫技法通過語言反映了出來，這樣，“西方油畫”也開始表現出對這個神秘國度的接受，并讓世界認識了中國。可以說，20世紀前25年的這一現象為中俄兩國之間未來的文化交流和相互理解奠定了基礎。

作者簡介

陳文華(1971－)山東日照人，俄羅斯國立師范大學藝術學、列賓美術學院油畫雙博士。1993年定居北京從事油畫創作。2003年9月在北京中國國家博物館成功策劃“俄羅斯當代油畫素描大展”。并至今全國巡展30多個重要城市。主編了《俄羅斯當代油畫素描·精品集》、《[俄]列賓美院·高等院校實驗教材》系列(3本)、等近二十套藝術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