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蘭
今夜,我把這棵玉蘭栽種在詩里
看她一瓣一瓣在燈光下綻放
淚光閃動,滿樹高舉的小拳頭
緩緩地將潔白的指尖伸開
一種熟悉的溫度彌漫成水
淹沒我全部的想象
翅膀只能在夢里沉重地飛翔
漫天的花瓣,紛揚成一場陽春白雪
掩飾起這個復雜的世界
仿佛在一個開滿油菜花的山坡旁
玉蘭站成了黃花叢中的微笑
哦,玉蘭,我就叫你“黃花姑娘”吧
而我是一個走馬觀花的人
對玉蘭內心深處的向往
一直理解得比一條小溪還膚淺
一只風一樣的手
每一片葉子的背后,都有一陣風
葉子的情緒被風鼓動起來
整個樹都欲奔跑
樹一生的痛苦,是只能安于現狀
我在風中羨慕那棵樹
卻無法與樹達成更深的理解
都說風吹草動,其實草也沒有動
只有我在風中,一直是順風或逆風地行走
一只風一樣的手,每時每刻
都在我眼前神秘地晃動
它把自己的意圖隱藏起來
讓那些從不思考的樹葉向我轉達
沒有誰說要改變我的生活
卻又時時在左右著我腳尖的方向
所有的葉子都無法遮住我的眼睛
但有一只手,像風一樣巨大
緊緊捂著我想要呼喊的嘴巴
清 明
清明不是喜慶的節日
我無法對誰說出節日快樂
清明只盛長懷念
而讓我懷念的人,都已化作
地下永不發芽的種子
今天的天氣很適合遐想
迎春花在枝條上已憋出了鵝黃
面對枝頭跳動的生機,我在想
怎樣把地下的老日子喚醒,與新日子
做一次短暫的嫁接
早晨我與女兒慵懶地談心
涉及金錢、權力、詩歌與愛情
末了,我問她,幾十年后的清明節
你會以怎樣的方式,祭奠我?
女兒說她四十年后也六十多歲了
只能用自己的余生來懷念我的亡靈
并且保證在每年的清明這一天
點燃一本我寫下的小詩集
讓地下陰冷的生活,在這小小的火焰中
體味到些許人間的溫暖
春風里
不是誰想矜持,就能學會
一幅經典油畫的表情
面帶微笑,心卻能做到一動不動
春風里,那個勸導小草不要仰望的人
有點不識時務,也有點太過虛偽
仿佛今年的春風,比往年
隱蔽得更淺。我剛有一點點心動
它就憋不住枝頭上的歡躍
張揚出了滿樹的故事
抽煙。喝酒。熬夜。發呆……
這些都與我真實的心情毫不相干
即使表現得很無所謂
一場細微的風,都會把我教唆成
一個喜歡揮霍春光的人
推開窗子,我剛想說:燕子,飛回來吧!
窗臺上那盆從沒開過花的蘭草
就向我很快地,點了點頭
氣溫回升
我不太相信某些預報,也不相信
一些總不兌現的諾言
今天氣溫回升,才讓我確信不疑——
春天到了。你看,枝條輕舞著柔軟的身子
在我目光的高處,跳起了水蛇舞
我想起南方河邊走來走去的那支傘
它仿佛在祈禱一場小雨
雨滴是最好的粘合劑,能把兩個拉長的身影
親密成一對快樂的連體嬰兒
我也悄悄地想了想北方
但沒敢想得太遠
那些冬天里也滿身青綠的松柏
還有凍僵而復活的河流
都會因今天的氣溫回升,找到一個
熱愛生活的理由
涼意中,我感受到了氣溫的變化
脫掉外套,和著春風的腳步
走在川流不息的街上,不動聲色地告別
一個視而不見的季節
然后,我便開始忘掉北方的冬樹
也試著忘掉,那場沒有落下的南方的小雨
春天里的荒原
春天里本沒有荒原
荒原只荒在一個人的心里
其實,也不是真的荒涼
仔細聽聽,還會傳來幾聲猛虎的吼聲
開墾荒原的人懷揣著神圣的種子
他和春風一起趕路
而最終能走進荒原深處的人
早已見不到荒原的模樣
其實,有一片更大的荒原
一直荒蕪在一張柔軟的紙上
無論筆尖的犁鏵怎樣去辛勤耕耘
也生長不出幾棵飽滿的谷穗
春天里,荒原最渴望一場透雨
而云朵總是以玩笑的口吻
向荒原許下一個,遠在天邊的諾言
病房之夜
白床單與天花板共同擠兌
一張蒼白的臉面無表情
痛苦,毫無知覺地靜躺在床上
發出豆芽一樣細弱的呻吟
我的思想比白墻更加蒼白
空氣中到處游移著奇怪的味道
失語,無話可說,又欲言又止
溫暖的安慰演變為言不由衷
燈光撬開門縫,擠進幽暗的病房
在地板上劃開一道新的傷口
寂靜中仿佛有一雙腳印
一直在不停地凌空舞蹈
我不祈求,天亮得更早一些
黑色的孤獨,把病房包裹成一枚硬核
但我并不打算,在今夜突圍
這片海
我是注定熨不平這片海了
只有把它的遼闊蔑視成一張藍色的紙片
露在臉上的皺褶
才能被視而不見地消除
而我心里那些皺皺巴巴的心事
一遇到風,就會張揚成一面個性的旗幟
這片海只宜從遠處欣賞
風平浪靜,藍如碧玉。即使用
更離奇的比喻來贊賞,它也愿意承受
而一旦走近,甚至深入其中
我便很難做一條安分的魚
沒有人理會海水里新生的暗涌
甚至忽略那些與生俱來的暗礁
只要海面上的日子風和日麗
人們便忍不住,對這片海
進行一番似懂非懂的由衷贊美
在這片海上,我無法勸告一只小船
不要在風中搖擺不定
也不能說服自己的心,像遠處的一座小島
一生冷峻,從不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