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錢退贓正

　　從縣級市環保局長到地級市環保局副局長，在擁有實權的12年間，他受賄351萬元，另有669萬元不能說明合法來源。占有如此多的不義之財，他不光自己過得不快樂，而且也連累了家人，并最終東窗事發。2011年11月11日，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合并執行該貪官有期徒刑15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180萬元。大案雖然落幕，但該貪官斂財、藏財、恐露富到事發前硬著頭皮退贓的件件內幕故事，至今并不為人們所知曉，本文現作獨家披露。
　　
　　落馬在預料之中
　　在蘇州市環保局領導班子中，副局長趙陽一直很低調，他屬于那種業務型領導，真正的高學歷人才。在副職崗位上熬了10年，趙陽對轉正的期望值仍然很高，圈內人也一直對他看好。然而在2010年的歲末，趙陽的命運就像這年輪更替一樣被無情改寫。
　　那是12月下旬的一天下午，趙陽正在組織一個小型研討會，會議進入到一半時，趙陽作引導插話，氣氛頓變熱烈。就在這時，局主要領導通知他出來一下，就在趙陽步出會議室走進會客廳時，幾名反貪干警向他亮明了身份，隨后他被帶上了警車。此刻，趙陽放在會議桌上的茶杯還在冒著熱氣，可他這一走就再也沒能進入環保局的大樓。
　　趙陽被調查的消息，很快在局機關和系統內瘋傳。一些人甚至不相信趙陽會有經濟問題，理由是他不會來事，平時也看不出像個有錢人的樣子。
　　然而，趙陽對自己的今天卻有預料，這是因為不久前，一個叫李強的企業老被牽進一起官員受賄案。盡管有思想準備，但被帶到反貪局談話室的趙陽卻不愿交代問題，他要再等等再看看。趙陽與辦案人員周旋，既不說自己有問題，也不咬定自己沒問題，只表白自己是個稱職的副職，沒有大權但一直嘔心瀝血為黨工作。
　　辦案人員不想與趙陽耗下去，于是向其明示了李強提供的證據，指明趙陽先后收受了李強20萬元的賄賂，并為其謀取利益。一聽到“李強”這個名字，趙陽頓時亂了方寸。
　　一番沉默后，精明的趙陽意識到，曾經的鐵哥們李強鐵定翻盤，肯定出賣了自己，于是為爭取主動，他最終選擇了配合。“我說，我全部都說，但希望能給我一點回憶的時間。”辦案人員答應了趙陽的條件。
　　“我一共收了李強給的七次好處，最早的一次是我剛任昆山市環保局局長那會，這次收了他2萬元。這之后至2008年，他又六次給我送錢，還為我支付了一次新房裝修款。收他的錢總數應該在50多萬，其中最多的一次他給了我25萬元……”趙陽先交代了個大概，然后憑回憶逐一交代每次收錢的時間、地點、數額及為李強辦了哪些請托事項等等。
　　趙陽的口供證實，李強在交代向趙陽的行賄數額上并沒講實話。于是反貪干警再次找到李強核實，這一次李強不僅招了，而且還將其他環保口的貪官供了出來，以致還牽出了曾任相城區環保局局長、時任副區長的女強人徐巍。
　　掌握趙陽受賄犯罪的主要證據后，執法機關于2010年12月31日對其刑事拘留，2011年1月13日，經江蘇省人民檢察院批準，決定對趙陽實施逮捕。自此，趙陽的人生發生了顛覆性改變，他被關進了看守所。接下來，趙陽花了很長時間，交代了自任昆山市環保局局長以來，共收受李強等企業老板60余次好處，總額高達351余萬元的犯罪事實。自此，一條隱藏的貪腐大魚浮出了水面。依據李強的口供，反貪干警隨后展開了艱難的取證工作。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經歷漫長的調查取證，反貪干警發現，趙陽除供述收受他人賄賂351余萬元外，其家庭還有百萬以上的存款、五套房產中含兩套別墅，另有600多萬巨款以各種名義藏匿在外。
　　
　　有了實權即撈錢
　　1964年出生的趙陽是農民的兒子，高中畢業后考入國內一所名牌高校，畢業后被分配進南京市建筑材料研究所工作，當時的月收入不足百元，但那時的趙陽很滿足，一門心思干事業、搞科研。
　　1987年8月，趙陽憑著專業優勢，被一所部隊科研機構引進，并從此加入現役，不久他與在南京一所大醫院工作的女友劉芳結婚，幾年后有了女兒趙蕾。
　　趙陽在部隊一干就是10年，盡管職務上升了，但卻未出多少科研成果。考慮到未來的發展，趙陽主動要求轉業。1997年初，如愿脫下軍裝的趙陽，攜妻女從太湖之濱的無錫回到了原籍昆山市。趙陽此次由大城市主動后撤到縣級市，目的是希望弄個一官半職，他的這種想法果然很快變成了現實。
　　在昆山市質監局當了不到一年的副職后，趙陽憑借當時重學歷的優勢，即于1998年3月被晉升為昆山市環保局局長，擁有了真正的實權。當上環保局一把手后，趙陽頓時由默默無聞變得炙手可熱，上門求他辦事的人、巴結討好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
　　這年國慶前夕的一天，在昆山經營環保業務的大老板李強登門造訪，希望趙陽能對他的公司多加關照。臨別時，李強將一個裝有2萬元現鈔的紅包塞給趙陽，趙陽推辭一番后最終收了下來。這是趙陽回到地方擔任領導干部后，首次突破廉潔底線。
　　作為民營企業的老板，李強是不可能給趙陽白送錢的，首次鋪墊成功后，他便接二連三找趙陽幫忙，如提出承接環境工程、要求獲得危險廢物的經營許可、在日常監管上對其公司網開一面等等。趙陽一次次滿足了李強，而李強也就不停地給他送錢，其間最多的一次就送了25萬元。
　　2001年6月，趙陽掛職昆山石浦鎮黨委書記，主持黨委全面工作。身兼任兩項要職時間不長，趙陽又一次得到晉升機會，這年下半年，他被提升為蘇州市環保局副局長，分管環境監察支隊、污染控制處等條口，如此一來找他辦事、給他送錢的人則更多了。
　　蔣凱是蘇州某環保公司董事局主席，手下有多家經營環保業務的企業。趙陽當上市局副局長后，分管的條口正好與蔣凱旗下企業的業務有關，于是他決定要用金錢將趙陽搞定。2003年中秋節前夕，蔣凱通過朋友將趙陽約到一家高檔飯店，名酒和山珍海味享受完畢后，蔣凱塞給趙陽一個紅包，同時承諾“只要趙局往后多多關照我的企業，個人需要用點錢什么的盡管說。”趙陽感覺蔣凱這人爽快可信，于是答應愿意幫忙。
　　這之后，蔣凱提出要經營危險廢舊物品業務，趙陽給他批了經營許可證；蔣凱需要承接更多的危險品廢舊業務，趙陽動用權力為他當中介……蔣凱利用趙陽賺了大錢后，自然不會食言當初的承諾，一次次給趙陽大把送錢。2006年底，趙陽看中了昆山市錦繡藍灣花園小區的一幢別墅，于是欲想以妻弟劉海的名義買下，并提出要蔣凱資助，蔣凱二話沒說即付清總價款82萬元，趙陽等于白撿了一幢別墅。
　　趙陽平時喜歡到高檔娛樂場所去消費，這一嗜好也成了他受賄的理由。2007年元旦前的一天，趙陽在飯桌上向蔣凱透露稱：“平時老婆把錢管得緊，想到娛樂場所消遣放松很不便。”蔣凱心知肚明，當即給了趙陽幾萬元。光這一年，蔣凱送給趙陽用于玩樂的零花錢就達12萬元。到了2008年，蔣凱則經常跑到趙陽常去的兩家高檔娛樂場所去為他送錢，每次出手都在二至三萬不等。
　　蘇州經濟發達，外資企業云集，產生的各類廢舊危險物品也多，許多人看到其中的商機，爭做這塊業務。而恰恰管理這塊業務的趙陽，自然成了主攻對象。名下有兩家公司的劉權，搭上趙陽后更是用大手筆鋪路，并取得了趙陽的信任，其后他在蝕刻廢液業務承接、危險廢物經營許可證審核換發、危險廢物轉移聯單的審批等方面多次得到趙陽的幫助。為此劉權先后20多次向趙陽行賄，累計達135．3萬元。
　　許浩也是做環保業務的私企老板，2005年初，他經人介紹認識趙陽，并分兩次用12萬巨款打點，終將趙陽搞定。不久，經趙陽批準授權，許浩的公司做起了處置醫療垃圾等方面的業務，并取得了良好的回報。為感謝趙陽，許浩又先后分五次送給趙陽16萬元及一臺價值過萬元的筆記本電腦。
　　
　　除了上述幾個行賄大戶外，趙陽收受了另有七名私營企業主向他進貢的人民幣、美元、金條等。趙陽在擁有實權的12年間，斂取的不義之財高達上千萬元。擁有這么多錢，對于趙陽及家人來說是幸福還是負擔呢？
　　
　　藏錢避災費心機
　　趙陽和妻子劉芳都端著鐵飯碗，兩人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日子本該過得十分幸福。但自從迷上以權斂財后，趙陽就開始過得累，且隨著斂取的金錢像雪球般越滾越大，不光趙陽整天提心吊膽，而且還連累了妻女，致她們有錢不能花、該享受的生活不能享受。
　　起初趙陽是把贓款藏在家中，冰箱冷凍室、電視機內殼、抽水馬桶的水箱等隱蔽處，原先都被趙陽用來藏錢，但后來他從一些職務犯罪案例報道中發現，這樣做并不安全，一旦事發很容易被反貪局抄走并以此定罪。于是，還在趙陽擔任昆山市環保局局長期間，他就改用父母及弟弟、弟媳的名義存贓款，至案發時仍有40萬元存在這些人的戶名上。
　　任市局副局長后，趙陽收受的受賄款快速增多，把這些錢再存在親人名下顯然不合適、也容易被人察覺。于是在2005年底，趙陽找妻弟劉海商量，打算把錢藏匿在劉海處，心領神會的劉海表示同意。隨后，趙陽把現有幾百萬贓款及后來收受的賄款都轉移到了劉海處。
　　不久趙陽又想到，如此多的錢藏匿在妻弟家中，不僅會貶值而且還是不安全，于是便決定將錢放出去投資。2005年初，劉海奉趙陽之命借給一個親屬39萬元。2007年趙陽又命劉海拿出100萬元，并要其以自己弟弟趙磊的名義，向談妥的一家企業投資。2008年7月，趙陽又命劉海拿出400萬元，借給一個開廢品收購生意的老板。
　　經趙陽的一番謀劃，他藏匿在劉海處的600萬巨額基本被轉移到了第三方，自我感覺安全系數提高許多。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是，從劉海手中借走趙陽39萬的那名親屬，因嗜賭很快將錢輸光。為此趙陽很惱火，一次次找這名親屬要錢，對方被逼急后沖其發火道：“你這錢未必來路正當，再逼我就別怪我不客氣！”趙陽果真被嚇住，于是只好自認倒霉。
　　趙陽的刻意藏富，連累了妻女正當的生活追求。劉芳手上有100多萬元存款，是夫妻倆的合法收入，按說她可以自由支配，但趙陽卻約法三章，不許妻子在穿著打扮、日常消費上亂花錢，不能有任何顯富表露。幾年前劉芳就想買輛車開開，并看中了一款總價在30萬上下的別克車，但趙陽認為開這么好的車目標太大，所以堅決不答應。劉芳沒有辦法，最后只好以弟弟劉海的名義買了輛10萬元出頭的代步車。
　　女兒趙蕾上到高中后，也想穿戴時尚些、高檔些，畢竟女孩子間有攀比。但趙陽堅決阻止女兒亂花錢，并要她在學校向最普通的女生看齊，為此父女倆沒少發生沖突。
　　2008年，趙蕾考上了南京一所省重點大學，拿到錄取通知書后，她向母親提出要買一只蘋果手機及一臺手提電腦。當時南京周久耕因抽名煙惹了大禍，趙陽為吸取教訓不敢滿足女兒，最后只答應給女兒換只普通的新手機，別人送給趙陽的高檔手提電腦，他寧可閑置也不給女兒使用。
　　女兒在大學學習期間，趙陽按一般家庭孩子的標準給其伙食費和零花錢，從不允許其過奢侈生活。趙陽并非不愛女兒，對她苛刻的目的主要是為了保護自己。但在暗地里，趙陽對女兒卻很大方，以致連獨幢別墅都為她準備好了。
　　
　　退錢糾結鬧心病
　　近些年來，蘇州市上上下下反腐力度前所未有，一些給趙陽送過錢的老板屢涉腐敗案件而被檢察院找去談話，每每聽到這樣的消息，趙陽總是緊張得要命。
　　2008年下半年，給趙陽送過上百萬元的蔣凱因牽涉進一起海關干部腐敗案，而被反貪機關傳去談話，趙陽獲悉這個消息后如坐針氈，一連兩天吃不好睡不香，內心糾結得心律失常，不得不到醫院看醫生。
　　為安全考慮，驚魂未定的趙陽決定向蔣凱退贓，具體交由劉海辦理。一天劉海攜款找到蔣凱，道明姐夫的交待后，他把裝錢的布袋交與蔣凱，蔣凱覺得這是趙陽不信任自己，于是不僅說了一番很不中聽的話，而且拒收這100萬元。趙陽獲信息反饋后，只得硬著頭皮在電話中給蔣凱作解釋，但蔣凱還是很生氣，以致在電話中磨了好長時間才將錢收下。
　　2009年4~5月間，蘇州市環保系統暴出腐敗窩案，趙陽獲悉情況后顯得十分恐慌，他斷定這次的風險要比上次蔣凱惹禍大得多，畢竟蔣凱算是比較靠得住的人。緊急關頭，趙陽又想到了退贓，于是他又去做劉海的工作，還希望由他出面退，但有過上次教訓的劉海這次死活不答應。無奈之下，趙陽只好親自出馬。
　　5月中旬的一天，趙陽首先找到李強，稱現在有些不好的苗頭，為了雙方的安全，表示要退10萬元給李強。李強一聽這話，和當初蔣凱一樣表現出了不悅，“趙局你還不相信我？真要有事我寧可自己坐牢，也不會說出你什么呀，這錢我不能收！”見此趙陽急了，并拉下臉說道，“如果這次我平安無事，那以后我還要幫你。但你現在也得為我想想吧，總不能害我吧？”趙陽把話說到這份上，李強只好把10萬元收下。
　　趙陽共收受了劉權135萬余元賄款，這次只決定退還38萬元。那天趙陽找到劉權，簡單說明來意后，他拿出38萬要退給劉權。劉權這人一向愛開玩笑，于是便嘻嘻哈哈地對趙陽道，“趙局你這人真是膽小如鼠，難怪一直扶不了正。我給你的錢你擔心什么？如果你真要退也不該退這點吧，哈哈。”趙陽被劉權的玩笑弄得很尷尬，于是嚴肅地說道：“劉權，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嫌錢少等我有錢了再補給你！”劉權第一次目睹趙陽如此生氣，于是只好將錢收下，并承諾絕不出賣朋友。
　　在這一輪退贓行動中，趙陽共退給李強等三名行賄人56萬元，與收受這些人的賄賂數額相比，趙陽退出的只是小頭。但盡管如此，趙陽仍糾結得要命，心疼得要命，畢竟到手捂熱的錢再退給別人是不好受的。
　　經過這次風波的驚嚇，趙陽收斂了許多，從此至案發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僅收過別人幾次小錢。事到如今，趙陽以為自己已經退過錢了應該萬事大吉了，但殊不知他收受了那么多人的賄賂，他的命運早已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在蘇州市新一輪針對環保系統的反腐風暴中，行賄人李強最終出賣了包括趙陽在內的一批腐敗官員。李強供出行賄對象不能簡單看作是出賣朋友，他其實是在自我拯救。
　　趙陽歸案后，其藏匿的巨額贓款、銀行存款以及房產證、土地證，均被反貪機關查抄扣押。隱藏在官場內的千萬富翁趙陽，頓時變得一無所有，這還不說，身陷囹圄的他還將受到法律的嚴懲。
　　
　　庭審之日訴悲哀
　　在經歷了半年多的偵查、取證、固定案件事實后，蘇州市人民檢察院于2011年7月25日對趙陽提起公訴。事到如今，趙陽所有的幻想早已經破滅，只得被動地等待法院的審判。
　　庭審那天，酷暑依舊。當身著囚服的趙陽被法警押上法庭的那一刻，坐在旁聽席上的妻子、女兒已是泣不成聲，趙陽目睹這一幕，淚水頓時噴涌而出。
　　庭審中，公訴機關指控趙陽利用職務之便收受他人賄賂351．83萬元，另有671．13萬元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據此認定他構成受賄罪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要求法院依法判決。趙陽對被指控的兩項罪名不持異議，但在不明財產來源數額上有異議，認為公訴機關多算了150萬元。趙陽還辯稱，自己歸案后如實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實，應認定為自首。對此公訴機關不予認可。
　　最后陳述期間，趙陽淚流滿面地剖析了自己墮落的根源，說到為錢瘋狂、為錢而累、為錢使一家人失去幸福感時，趙陽幾度哽咽，后悔不該貪財走到今天這一步。“我現在終于明白，人有了貪心才會變得瘋狂。我弄了那么多錢，不僅沒為自己帶來快樂，而且也未讓父母、妻女從中得到幸福，反之我整天為錢而累，一有風吹草動就擔驚受怕，想想真的不值啊！我對不起組織上的培養，對不起父母的養育之恩、更對不起妻子和女兒……”■
　　 （文中除趙陽外均為化名）
　　編輯：陳暢鳴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