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天生慢性子,做什么事都比男人慢半拍。早上鬧鐘一響,他一個魚躍,坐了起來,拍拍身邊的女人,下床匆匆去洗漱、準備早點。待他把牛奶、雞蛋煮好端上飯桌,她才剛洗漱好。
他三下兩下便吃完了早餐,而她還在梳理長長的卷發。他便幫她把雞蛋剝好,放在碟子里,耐心地等她。待她吃完了早餐,他拉著她的手,一起走出租住的房子。
男人和女人在同一個公司上班,他在車間當調度,她在科室做統計。每天下班,他都推著自行車到她的辦公樓下等。她的同事下樓看到了,打著招呼讓他上樓去催她。他笑笑,婉謝了別人的好意,靜靜地靠在樓前的柳樹下等著。
她下樓來,問:“等了很久嗎?”
他笑:“剛到,你就下來了。”
她松了口氣,回他個嫣然的笑臉,然后坐在他的車座上,幸福地摟著他的腰。他載起她,快樂的鈴聲一路響叮當。
辦公樓前的柳樹綠了又枯,枯了又綠。那個春天,女人懷上了寶寶,每天挺著大肚子,動作更慢了。他依然耐心地等著她吃完早餐,然后步行護送大腹便便的她去上班。下班再去接她一起回家。她永遠是慢騰騰的,什么時候都得讓他等一會兒。可他卻總是那么好脾氣,從沒有怨言。她在他的呵護下,如溫室里一朵嬌艷欲滴的玫瑰,花期出奇的長。
孩子出生后,生活的節奏一下子變快了。她依然習慣于慢條斯理地做一切事。他也習慣了她的“磨蹭”,笑她是長不大的孩子。
孩子四歲時,他們用所有的積蓄買了套二手的小居室。雖然不大,但總算有了屬于自己的房產。原房主是他的表姐,因為要買大房子,把小房屋賣了湊錢。
他把六萬元給了表姐,請表姐把房產證找出來,盡快辦理過戶手續。表姐卻說這段正忙著,過段時間再找了給他。
畢竟是自家人,他也不好意思催。等了半年,表姐下崗了,到外面給人打工,很少有休息的時間,這事便又拖了下來。女人催男人,怕節外生枝。男人笑著哄媳婦:“她是咱表姐,還會賴賬啊?”
孩子小,工作也忙,在等待中,過戶房產的事在男人心里淡了下來。
一年后的春節,大家碰上了,表姐說沒有過戶也是為他們好,想給他們省幾千元的過戶費。房屋的錢交了,房子就是他們的了。一家人,計較那個白紙黑字的房產證有什么用?她有所顧慮,他卻深信不疑。
孩子快上初中了。聽說報學校時要查看戶口簿和房產證,女人催男人快辦理房產過戶手續,把房產證定下來。
男人找到表姐委婉地說明來意。表姐說她家的孩子長大了,也得要房子,不賣給他們了,并把原來收下他們的六萬元房錢退還了男人。想起兒時表姐對自己的呵護,想起表姐曾義務幫他們帶孩子的恩情,男人拉不下臉去追究什么。
女人憤怒了,房價今非昔比,用六萬元到哪里去買一套房?而他們目前所有的積蓄僅夠在這個物價飛漲的城市里買下一個衛生間。
一向溫順的她和他爆發了結婚以來最激烈的爭吵。因為一句過激的氣話,他失手打了她。她捂著火辣辣的腮幫,滿眼幽怨。男人的手哆嗦了半天,一拳砸在墻壁上,血順著潔白的墻面淌了下來,墻上全家福中的他倆摟著孩子幸福地對著他笑……煩躁的他伸出帶血的手扯下全家福狠狠地摔了下去。“哐當”一聲,便是滿地的玻璃碎片……
女人帶著孩子離開了家。第二天,男人收到了女人托人轉來的離婚協議。
那個寒冷的冬天,飄著如絲雨般的碎雪,像女人細密的眼淚。男人的愧疚,挽不回女人傷透了的心。女人收拾好自己和孩子的物品,找人拉走了一些家具,把積蓄一分為二,帶著孩子在郊區租了間民房安下家來。
再沒有人每早為女人煮牛奶、剝雞蛋,再沒有人護送女人上下班。每天眼一睜,女人就要為自己和孩子一天的吃穿操心。工作、家務、接送孩子、輔導孩子學習……眼前永遠是干不完的事。女人做事慢,不得不晚睡、早起,精心打理這個殘缺的家。房間陰冷潮濕,女人手腕的關節時不時便隱隱作痛。女人像一朵失去了陽光和水分滋潤的玫瑰,越來越憔悴。
忙完所有家務,女人疲憊地靠在沙發上想休息一會兒,孩子走過來,哭鬧著要找爸爸。男人曾經對自己的好與那天打她的情景交織著浮現在女人腦海里,女人淚眼婆娑,摟過孩子相擁而泣……
辦公樓前的柳枝已抽出嫩芽。那天下班,她匆匆地收拾好東西飛奔下樓,忽然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扭頭看去,是他。
他推著那輛她已坐過無數次的載重自行車站在柳樹下,他的頭發被初春的風吹得像一堆茅草,臉也被還夾著寒氣的春風吹成了胡蘿卜,顯然已等一段時間了。不過兩個月,他的白發已明顯增多,剛四十歲的人,倒像已經歷了半個世紀的滄桑。
“你來干什么?”她冷眼看著他。
“我等你回家。”他很費勁地說出這句話,已是滿眼的潮濕,“你瘦多了。”
“我們已沒有任何關系了。”她的淚在眼眶間打轉,卻硬著心腸把話說絕。她騎上電動車去接孩子,把他遠遠地拋在了后面。
一連幾天都如此。他守在柳樹下等她,她卻總是硬著心腸繞開他,騎上電動車決絕而去。
那天,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早春的雨夾著寒氣從辦公室的窗縫里滲了進來,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衣服。快下班的時候,她鬼使神差地往窗外看去,柳樹下的他打著一把傘正仰著臉往這邊張望。她觸電般地躲到窗簾后,心里卻涌出一股暖流。又想起往日他等著她起床一起吃飯,等著她吃完飯一同上班,等著她下班接她回家,等著她晚上喂孩子吃完飯后擁著她和孩子一起去散步的種種溫馨……
淚如清泉,從她心底涌出,淚眼婆娑中再向外望去,柳樹下的他顯然已看到了她,扔下傘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條幅,雙手拉開——“等你回家!”
感嘆號像鼓槌敲響了她的心曲,全是關于他等她的那些甜蜜回憶。
戴著老花鏡的主任從表格堆里轉過頭來奇怪地看著她,忍不住走近窗口往下看去。
待她回過身來,已被領導和工友們包圍了:“還不快下樓去抱抱你的他!”
她半推半就地讓工友們拉著下了樓。在工友們善意的笑聲中,她的臉變成了三月的桃花:“跟你回哪兒?房子都沒有了,家在哪里?”
他的聲音如春風般輕柔:“有愛的地方,就會有家。”
她不知所措地撐著傘站在那里。不知是誰推了她一把,踉踉蹌蹌的她手一松,傘掉在地上,她跌倒在他的懷里,又聞到了他那熟悉的體味。
她羞紅著臉推開他,拾起掉在地上的雨傘,站直了身體。轉身看看是哪個淘氣包這樣胡鬧,那些工友已嬉笑著在細雨中四散開去。
“我說過,我會與你一生相依,白頭到老。我們現在就接著攢錢,早晚會買到房子的。相信我,不會騙你。”他的低語融化了她心頭的寒冰,溫情如開閘的河流奔涌而出。
春風過處,柳枝飛舞。他終于等回了她。而她才發現,她其實也一直在等這么一天。因為,她對他的愛,也從未走遠。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