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真晦氣,車子在總站剛啟動就熄了火,我掀起引擎蓋鼓搗了半天也沒弄好。天已黑透,纏綿的秋雨仍沒停歇的意思。情緒忽然就降到最低點,狠狠踢一腳那鐵蓋子,面無表情地對車上唯一的乘客說:抱歉,車走不了了,你下去換別的車吧。他卻徑直走過來:讓我看看。
他貓著腰鼓搗了片刻,說你試試看。我發動車子,居然好了。道了謝,車子在空曠的街道疾馳。開公交車已經八年了,一般的毛病我都能對付,今天不知怎么了,也許應了那句話——人要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打開音響,一個深情款款的男聲在唱:“我知道你我走到今天,卻不能白頭到永久;我知道我們彼此相愛,卻注定要分手無緣……找個好人就嫁了吧……”歌聲瞬間勾出我的淚,那是和趙偉分手后他常對我說的話:找個好人就嫁了吧。我回敬他,少不要臉,我嫁不嫁跟你還有半毛錢關系嗎?可是,嘴硬歸嘴硬,那些暗夜里的輾轉反側、淚水長流,都是因為這個負心男人。
明明是他劈腿攀上了高枝,卻恬不知恥地說:葉眉,我給不了你幸福,只好放手讓你自己去找。我的巴掌落在他臉上的同時,心也碎裂開來。葉眉啊葉眉,五年的感情就浪費在這樣一個人身上,你真是瞎了眼。
然而,那一巴掌并沒有讓曾經的過往一拍兩散,趙偉還是經常打電話,他說,葉眉,我不怪你,在一起的五年總有一些愛是真的,我也忘不了你……他的話點中了我的死穴,心瞬間軟得不成樣子,只好一次次循著他的召喚去了。盡管每一次相見之后,心底是更大的空虛和寂寞,卻無力自拔。
今天一早,趙偉打電話說,他的婚期定在了圣誕節。給你下請帖你會來嗎?我沒做聲,兀自掛了電話。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悄悄擦了下眼睛,透過后視鏡看去,還好,那個幫我修車的乘客正在望向窗外,很享受的樣子隨著音響在唱:找個好人就嫁了吧。
二
我跑的15路車線路比較偏,一到最后一班車就很少有乘客了,一連幾天的陰雨天更是如此。把車開到總站時,遠遠看到站牌只有一個乘客在等。在車即將靠近站牌時,借著昏黃的燈光,看到一個毛茸茸的動物突然沖到車前,我一個急剎,看清那是一條小狗。在站牌附近游蕩已經好幾天了,看來是被遺棄的,有好心人在角落給它搭了個窩,可它總吱吱叫著跑來跑去,是在找媽媽吧。
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車,把小狗抱了上來。它差不多一個月大吧,渾身雪白,很可愛的樣子,只是瘦得可憐。我把它托在手里:跟我回家吧,冬天就要到了,你會凍死的。它仿佛聽明白了,拱拱我的手便不動了。有乘客投幣上車,又是那個幫我修車的男子,我們相互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他三十來歲的樣子,一身休閑裝,看上去干凈爽利。他總是在傍晚時分坐最后一班車,直到城市那端的終點才下。
又是黃昏,接連多天的陰雨終于停了。他仍在始發站上車,投了幣問:小狗還好嗎?我笑,好,能吃能睡的,胖了不少。他也笑,自我介紹下吧,我叫鐘良。
我忍了半天,終于沒能忍住,笑倒在方向盤上。他被笑得莫名其妙,又是摸臉又是整衣,怎么啦,我有什么不對嗎?
說出來你別生氣,我家狗狗剛好和你同名。
這回大笑的是他,真的啊,太榮幸了,每天被你呼來喚去的。
那條狗是公的,我給它取名忠良,希望它能對我忠心一輩子。因為有了它,我不那么寂寞了,在傷心哭泣的時候也有了訴說的對象。忠良會安靜地聽我嘮叨,然后湊過來“哄”我,比趙偉體貼多了。當然,這些是不能跟眼前這個叫鐘良的男人說的。
那天,我第一次沒有聽音響,而是和鐘良聊了一路。他說他喜歡車和戶外運動,自己開了間戶外運動用品小店。他開朗幽默,一路上我們倆笑聲不斷。很快就到了終點,他跳下車,揚揚手:代我向同名的朋友問好。我再一次笑彎了腰。
三
此后的末班車上,總是有鐘良同行。以前漫長的車程變得不再那么無聊,他說起和朋友遠足戶外運動那些事,總是英氣勃發的模樣。我想這樣的男子該是明朗的吧,不像趙偉,你人在他身邊,卻永遠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直到再次聽到那首《找個好人就嫁了吧》時,才驚覺: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聽這首歌了。鐘良站在我身后,怎么,不開心啊,說來聽聽。
我說是,前男友的婚期快到了,我不知該不該參加他的婚禮。鐘良探過身來,聲音蓋過了發動機的轟鳴聲,去,干嗎不去,帶著新任男友一起去。葉眉,我告訴你,忘掉舊情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知道你現在生活得比跟他在一起更好。
我承認,鐘良說到了我心里,多日的掙扎,我也想跟過去說再見。可是我哪有男朋友啊?我懊喪地說。
你看我怎么樣?鐘良突然說。我沒思想準備,手一哆嗦,車子險些駛離車道。我是說我來客串一下怎么樣。他解釋道。我笑了,說這個主意不錯,不過你女朋友知道你就死定了。放心,我跟你一樣,孤家寡人,光棍一條。他滑稽地豎起一根指頭在嘴邊。我想起胖乎乎的忠良叼著骨頭的樣子,不由樂不可支。他說,好啊,你又起壞是不是?我說,拜托你改個名字吧,不要跟我們家忠良同名好不好。他一副頑抗到底的模樣,決不,爹媽生下我后就叫這個名字了,憑什么改。
趙偉沒想到我能參加他的婚禮,更沒想到我帶的帥哥幾乎蓋過了他的風頭。那天的鐘良一身名牌西裝,言談舉止彬彬有禮,本就英挺的小伙越發颯爽英姿。我也不甘落后,一身精心挑選的禮服,新做了頭發,精致的妝容大有喧賓奪主之勢。我和鐘良相偕,所到之處眾人無不側目,朋友們紛紛說,葉眉,幾個月不見從哪淘來的鉆石男?我笑而不答,鐘良只管在一旁應付自如。
趁鐘良不在身邊,趙偉不無醋意地說,小伙子不錯,該嫁就嫁了吧。我笑,拜你所賜,嫁不嫁我心里有數。不過,從今往后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就此說再見吧。說完,我將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那天,我還是喝多了。鐘良送我回的家。忠良見了生人,撲過來狂吠。我喝道,忠良,不許叫。忠良,想媽媽了嗎?正在飲水機前接水的鐘良憤而抗議,某些人注意了,不要借酒撒瘋占人便宜好不好。
我說,忠良就是我兒子,我是它媽媽,別看它是只狗,可它比趙偉忠良,比你們男人都忠良。說完,我就昏沉沉睡著了。
四
半夜醒來,口渴得很,打開燈,猛然看到沙發上躺著個人,駭得大叫起來。
別怕,是我。鐘良翻身坐起。揉揉欲裂的頭,想起白天的事。說你怎么還沒走?你醉成這個樣子,我哪敢走。別動,想喝水是吧?說著,一杯溫熱的水已經遞過來。
擁被坐在床上,謝謝你,鐘良,沒有你我真不知該如何應付。我說。謝什么,只要你能從過去的感情中走出來,開始新的生活,我的目的就達到了。
目的?什么目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好,我就開心。鐘良顧左右而言他。我忽然想到自己跟他認識不過幾個月,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細,萬一他是個壞人,這深更半夜的,我被自己的設想嚇到了,趕緊喊:忠良。忠良顛顛地跑進來,蹦上床來。他也下意識地站起來:我在這。
我說天不早了,你該走了。他看著我抱著忠良的身體在瑟瑟發抖,明白過來。反而大笑起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喏,這是我的身份證,放心我不是壞人。但今天的一切我真是有預謀的。一句話說得我又警覺起來。
你仔細看看我,是不是覺得面熟?我瞅了半天,惶惑地搖搖頭。唉,看來你真的把我忘了。9月20日的那次相親,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那天我被老媽逼著去相親,可到了地方對方卻左等不來右等不到,直到一小時后才姍姍來遲,而且衣著不整,穿著油漬麻花的工作服。我沒仔細看他一眼就發飆了:等你學會尊重人再來相親吧。然后拂袖而去。
那個人會是你?就是我啊。鐘良說,那天他臨時被朋友叫去修車,一忙起來就忘了相親這碼事,所以才遲到。別看被我損了一番,他卻對我印象深刻。然后就開始專程坐我的車。
然后我就開始喜歡上了你,你喜歡在沒有乘客的時候開了音響聽歌,只聽那首《找個好人就嫁了吧》,然后邊聽邊唱邊哭,你哭的時候,我的心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疼。我想看你笑,因為你笑起來我的天空都亮了,所以我一次次早早關了店門,從城東趕到城西,只為在末班車上陪你,只為你不再聽那首傷心的歌……
末班車上的點點滴滴在眼前回放,他逗我開心,他陪我趕路,費盡心機陪我參加前男友的婚禮……淚眼朦模糊中,我說你是那個好人嗎?他擁住我,傻瓜,你說呢?
我和鐘良趕在春節前就閃婚了,如今,我叉腰在客廳里一聲呼喚:鐘良(忠良),一人一狗馬上圍上前來,鞍前馬后,噓寒問暖,我心里的小虛榮就刷刷刷地冒出來,我想,那種感覺就叫幸福吧。
至于那首令我傷感的歌曲嘛,我只記得它的名字了。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