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中學護校隊以驍勇善戰著稱的×君,像一“坨”天降的驚喜一樣出現在我的寢室門前。我暗地里盤算了一下斗爭形勢:門是只有一扇,已經被X君占據了,門外還有兩個跟他一起來的男生;倒是有個小陽臺,但離地面得有3米多高,而且下面還種了一堆灌木。俗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毛主席還說,狹路相逢勇者勝。目前勝看來是勝不了了,不過寧可被打死,不能被嚇死,我硬著頭皮站了起來。
×君揚起大巴掌,據我以往經驗,接下來的一招就是結結實實糊在我的臉上。不過這次居然變了招,此巴掌沒有落在臉上,而是很熱情地落在了我肩上。×君滿臉喜色,一手晃肴我的肩膀,一手揮舞著一張名單,嚷嚷著:“今年老鄉真多啊,我還想怎么有個名字一樣的,不會就是我們Y中那個吧?沒想到還真是你啊!哈哈!”
門外兩個“埋伏”著的男生也笑瞇瞇地進來了,一開口全是衡陽話。原來,這是衡陽老鄉會迎新來了,×君現在是會長,這兩個是副會長,他們搞到了所有新生老鄉的名單,一個一個找。當天晚上,前輩老鄉們開了個燭光茶話會,歡迎我們十來個新生,唱歌、扯亂淡、玩游戲、演節目……初到異鄉,覺得很溫暖。
×君到處張羅,談笑風生,安排所有小事,細心照顧到每個人,還帶頭表演節目,講了一個鬼故事,嚇得姑娘們哇哇叫。想起中學時代,見他手持漆成紅白兩色的“水火棍”,率先殺向進入校門的小流氓;看過他在男廁所外面被對頭伏擊,以一敵三拳打腳踢不落下風:還曾經和同伙們與一幫同年級的男生對峙,差點就擦槍走火全面開打。那時的他,有點像香港演員張耀揚擅長演的那種黑社會打仔,好勇斗狠,驕橫跋扈,臉上帶著戾氣。現在的他,說話和氣,眉角帶笑,是校廣播站播音組組長,雖然普通話帶著點鄉音,但我第一次發現,他的嗓音還真是挺好的,頗有磁性。
后來混得很熟了,他跟我說,中學時代那么一直飛打飛殺,覺得痛快過癮。上了大學之后,忽然覺得以前的日子過得很沒有意思,想換個方式做人。他考進廣播站,主管的張老師對他很好。他也全心回報,搬進廣播站值班。住在廣播站看似是個美差:獨霸整個房間(宿舍是8人一間),永不斷電(宿舍10點熄燈),還有廣播電視可以享用。但前提是每天中午要容忍一堆人在你房間小聚,若干人在你床上吃飯聊天,大家都把你的房間當作會客廳和聊天室,更要命的是,每天6點得準時起床放廣播。老實說,作為一個沒啥潔癖的人,前幾條我都沒問題,但最后一條真的令我膽寒,要做到數年如一日,遠不止是咬咬牙那么簡單。
×君中學成績很一般,經過復讀才考上國際貿易大專,但他確實刻苦。他是全班第一名,獲一等獎學金,參加湖南省第一屆大學生英語演講賽獲團體三等獎,還參加了全國數學建模大賽,評上了“省級三好學生”。
后來,×君畢業的時候被一家省級外貿公司錄用為正式職工,還落了長沙戶口。那時候不像現在對外貿易全面放開,中國還沒“人世”,只有少數國營企業有做外貿的資質,外貿企業是非常吃香的,1997年的大專畢業生能有這待遇,算是很難得。公司還特地派了輛小轎車,來學校幫他拉行李,他進入公司后迅速成為業務骨干,天天出差,累得臭死。學院把他評為“優秀畢業生”,后來還特地把他請回來給學弟學妹們做“如何成功就業、如何適應社會”的講座。
再后來,他所在的單位不行了,工資都快發不出來了。他那時娶了同班的女生,老婆暫時沒工作,又剛生了孩子,有過一段十分艱難的時光。他憑著苦干和積累下的人際資源,渡過了難關。現在,他獨立創業,有了銷售額上千萬的貿易公司。
雖然現在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不過每當我想起X君,都會很有感觸。中國古代r常有一些悍勇好斗、頗有殺氣的男人忽然改過向善、終有大成的故事,中學課本里的“周處”就是一例。三國兩晉時,另一個著名的例子是戴淵。
戴淵是廣陵人(今江蘇揚州),年少時喜歡聚眾行俠,糾合同道中人在長江淮河之間劫掠過往商旅,是真正的刑事犯罪分子。和他相比,
“暴犯百姓”的周處,也就是個大錯不犯小錯不斷、違反治安條例的混混。某年,名士陸機從南方老家度完假回洛陽,行李很多,被戴淵搶劫團伙看成了“肥羊”。這位陸名士不是一般人,其祖父陸遜,為東吳大都督,火燒蜀營,使劉備飲恨白帝城;其父陸抗,為東吳大司馬,以弱勢兵力獨當一面,他在世之時晉國大軍不敢稍越雷池;陸機本人是南方俊杰的領袖,為當世所推重。陸機在船上遙遙望見,有個年輕人在河岸上坐著個馬扎,指揮手下進退得宜頗有章法,而且明明搞的是搶劫這種上不得臺面的勾當,他卻風度灑脫,迥異常人。陸機大喝:
“卿才如此,亦復作劫邪?(小子你有如此才干,何必還干搶劫這種沒前途的工作呢?)”戴淵頓時醒悟,把劍扔到地上,流淚向陸機請教。陸機聽他的談吐非凡,更加欣賞他,給他寫了一封推薦信。他拿著此信北上,折節讀書為孝廉,書法有名于世,且作戰勇猛。官至征西將軍。
當然不是說,×君就是當代的戴淵。只是,他的故事就實實在在地發生在我身邊,我親眼看到,他是怎樣把那種打架時一往無前的殺氣用在了自己身上,強迫自己一步一步轉變成為一個迥然不同的人。作為對照,我也曾經有一個朋友,愿本老實執著的他在生活中逐漸失去方向,最終走向毀滅,那是一個令人難過的故事,以后有機會再說吧。
編輯 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