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兩年了,我惦記著那個冰雪中發燒被我捎回家的3個月大的嬰兒。孩子,告訴我,你平安了。
有一點年紀的人都記得,1976年的1月8日是一個極其寒冷的日子。那一天從廣播里聽到總理去世的消息,我與幾個同學夢游般地趕到天安門廣場,空蕩蕩的廣場空蕩蕩的心,那感受什么時候想起來都猶如昨天。
35年以后,2010年的1月8日是個星期五,我該退休了。從1月3日北京城就下起了大雪,連日陰風怒號,冰雪覆蓋著北方大地。這天我在市政府參加會議,散會時已是五點半了,從5號樓走到停車場,冷風刺透了厚厚的冬裝,哆哆嗦嗦地鉆進汽車里。
回家要經過長安街,周五晚高峰又是大雪天,路況可想而知。行至復興門右轉在二環輔路上的交通銀行西邊,車流中終于走不動了。這時候隔著右側的一輛車,我看到路邊昏暗的路燈下站著一堆人,有老有小還有懷里抱著的孩子。我對司機小李說,這么冷的天這些人怎么站在這兒?小李也說奇怪,這兒是打不到車的,除非等人。猶豫了一下我放下車窗,隔著右側的汽車大聲喊:“你們是干什么的?為什么在這里站著啊?”隱約中聽到抱孩子的女人哆嗦著喊,我們是打車的,一直打不到。我喊道,這里不會有空車的,你們去哪兒啊?我把你們帶到前面的公交站或是路口吧。于是兩位六十多歲的老人,他們三十多歲的女兒,懷里抱著個小被子卷兒,又領著大約五歲的小女孩,一家五口踏著泥濘的冰雪,繞過車流帶著滿身的涼氣鉆進我的汽車后排座位里。這個時間從喊話到上車大約兩分鐘,停滯的車流又開始緩緩向前移動了。
奧迪的后排足夠容下他們,車內開足了暖氣,他們像躲進了避難所一般地擠在一起。我忙問他們的境況,老兩口只會操著外地口音說好人吶好人吶,別的我就聽不懂了。女兒操著山西普通話對我講,孩子發燒,中午就來了,到兒童醫院給孩子看病輸液,出來時天已經黑了。兒童醫院門前打不到車,就慢慢地從二環西邊走橋下繞到東邊,再向車多的長安街方向,已經走了大半個鐘頭了,一輛空車也沒有,我們都凍透了,你真是好人哪!我問哪個孩子發燒?女人說,懷里抱著的這個,男孩兒,只有3個月大。
話音剛落,我的心一下子就沉進了無底的黑洞。我家剛添的小孫女兒比這嬰兒大不了幾個月,我知道嬰兒的纖弱。3個月大發燒的嬰兒寒冬里去兒童醫院掛號、看病、打點滴,折騰半天又在刺骨的寒風中打半個多小時車。看那小小的被卷兒,沒有一個枕頭大,上面竟然附著一層雪花,小生命還有多少熱量與這嚴寒抗衡!面對這陌生的老少五口人,我像對家人一樣地發怒了:“你們不能這樣啊!你們要攔車啊,這些汽車里大都是一個人。你們也可以打110啊,警察會來救助你們!”回頭我對司機李利明說,不管他們住在哪兒,今晚我們送他們回家。
雨刷掃動著雪花,汽車在冰雪泥濘中開著大燈緩緩前行。我坐在前排看不見后排人的面孔,只聽見他們絮絮叨叨的感謝聲。小女孩擠在人堆里一聲不吭,棉花卷里的嬰兒沒有一點兒動靜。終于,汽車停在了一處房子外面,在冰雪中我對老太太說,趕快往家跑吧,小孩兒情況不好就打電話叫急救車啊。
當晚回到家我幾乎一夜沒睡。兩年了,我惦記著那個冰雪中發燒被我捎回家的3個月大的嬰兒。我是留了電話給那個山西女人的,她說孩子爸爸是北京科大的研究生,畢業后在中關村辦了軟件公司,現在去上海出差了。但回來后總該給我報個平安吧?難道那個寒夜真的不平安了嗎?
外地人啊,當年我從北大荒進北京上學時不也是外地人嗎?外地人難處多,外地人更頑強。整整兩年了,孩子,告訴我,你頑強地扛過來了,你平安了。
(作者系北京專家聯誼會理事長、北京海外學人中心首席顧問、前中關村管委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