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中國成立后,尚在國外搞研究工作的錢學森,懷著一腔報國熱情決意回國,卻遭到美國當局的百般阻撓。經過多方努力,錢學森終于回到祖國。這其中,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陳叔通功不可沒。
陳叔通是杭州人,他的父兄皆中了翰林。1903年,年僅二十七歲的陳叔通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陳家“一門三翰林”的故事被傳為佳話。陳叔通自稱“鄙性粗,欲言便言”,他一生不事權貴,拒絕袁世凱、日偽以及蔣介石的拉攏,被毛澤東稱為“共產黨的一名諍友”。
曾為錢學森回國傳遞密信
錢學森的父親錢均夫在杭州求是書院學習時,監院是陳叔通之兄陳仲恕。其時,陳叔通也在求是書院執教,結識了錢學森父子,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1949年10月,新中國成立的消息傳來,在美國從事火箭研究的錢學森深為祖國的新生而高興,三十八歲的他辭去所任職務,準備回國效力。
1950年8月29日,錢學森買到了回國的船票,8月30日人們卻得到錢學森已被美國聯邦調查局扣留的消息。美國洛杉磯海關召開了記者招待會,聲稱在錢學森托運的行李中發現了近八百公斤的草圖、筆記和照片,這些全都是技術情報。這就暗示錢學森是一名紅色間諜,正準備偷運機密回國。于是把他關在了聯邦調查局的監獄里。
后來,經過加州理工學院的多方努力,錢學森以一萬五千美元被保釋。但他在美國的生活從此受到多方面的限制,并多次遭到有關部門的審訊。
與此同時,我國政府也一直努力與美國溝通,要求停止扣留錢學森等中國留美人員。
1955年5月,錢學森在一張中文畫報上看到毛澤東在北京天安門廣場主持慶祝五一勞動節典禮的報道,觀禮者的名單中就有他與父親共同的好友陳叔通。于是,錢學森決定求助這位昔日好友。
6月15日,錢學森和妻子蔣英趁看守不注意時,給旅居比利時的四妹蔣華寄去了一封家書,其中夾有給陳叔通的信:
叔通太老師先生:
自1947年9月拜別后未通信,然自報章期刊上見到老先生為人民服務及努力的精神,使我們感動佩服!學森數年前認識錯誤,以致被美政府拘留,今已五年。無一日、一時、一刻不思歸國參加偉大的建設高潮。然而世界情勢上有更重要、更迫急的問題等待解決,學森等個人的處境是不能用來訴苦的。學森這幾年中唯以在可能范圍內努力思考學問,以備他日歸國之用。
但是現在報紙上說中美交換被拘留人之可能,而美方又說謊謂中國學生愿意回國者皆已放回,我們不免焦急。我政府千萬不可信他們的話,除去學森外,尚有多少同胞,欲歸不得者。從學森所知者,即有郭永懷一家,其他尚不知道確實姓名。這些人要回來,美國人是不能釋放的。當然我政府是明白的,美政府的說謊是騙不了的。然我們在長期等待解放,心急如火,唯恐錯過機會,請老先生原諒,請政府原諒!附上紐約時報舊聞一節,為學森五年來在美之處境。
在無限期望中祝您康健
錢學森 謹上
此信經比利時轉到祖國,送到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陳叔通手里。陳叔通看后覺得意義重大,當天就向周恩來作了匯報,并把密信呈送到周恩來的手里。
錢學森在美國受迫害的消息很快傳播開了,中國政府公開發表聲明,譴責美國政府在違背錢學森意愿的情況下監禁了他,數百名教授也聯名致電聯合國秘書長和美國總統。周恩來授意王炳南以錢學森這封信為依據,與美方進行交涉。
1955年8月1日,在日內瓦舉行的第五次中美大使級會談上,中美雙方就兩國平民回國問題終于達成了協議。第二天,移民局撤銷對錢學森的管制令,他可以自由離境了。
回國后,錢學森將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幅鄭板橋真跡《梅竹畫》饋贈給一向愛好梅花的陳叔通,以示敬重和感激。
討袁中策劃“山寨版”密電
陳叔通出身于杭州一個書香門第,他少年即懷大志。當時的中國,內憂外患,民不聊生。陳叔通不愿追逐名利,而是心懷天下,立志報國。1904年,陳叔通東渡日本,入法政大學學習,希望能從明治維新的經驗中得到借鑒,以尋興邦之道。
1906年夏,陳叔通畢業回國,先后在憲政調查局會辦和清廷資政院供職。辛亥革命以后,陳叔通由浙江省推舉為民國第一屆國會議員,擔任了《北京日報》的經理。他以此媒體為平臺,整天為國事奔走各方,為民生鼓與呼。
袁世凱登上大總統寶座之后,陰謀策劃復辟帝制,不久即下令解散國會,其卑劣行徑令陳叔通等進步人士十分憤慨。陳叔通毅然參加了由梁啟超、蔡鍔等發動的反袁斗爭,并辭去《北京日報》的經理職務。
其時,商務印書館內部混亂,負責人張菊生一直非常欣賞陳叔通的才華,多次邀請他去商務印書館工作。1915年8月,陳叔通應邀趕赴上海,負責商務印書館的經營事宜。
1915年12月25日,蔡鍔在云南發動了聲勢浩大的護國運動,起義討袁。同時,梁啟超赴粵桂間進行策動。護國運動剛開始,西南各省軍政要人大都隔岸觀火,護國軍進展不甚順利。當時,督辦江蘇軍務的馮國璋是一位很有影響力的人物,如果他能發難,各省要人必將響應,護國運動必將轉現有利局勢。
恰巧,馮國璋的秘書長胡嗣瑗是陳叔通的同科翰林,彼此之間交誼很深。陳叔通與黃群商量決定,由黃群赴南京勸馮國璋響應,并通過陳叔通的關系從胡嗣瑗那里借來“華密”官電本,通電各省討袁。
唐繼堯、劉顯世、陸榮廷、龍濟光等各省要人收到“華密”電文后,以為馮國璋已響應,便紛紛先后響應起義,宣告獨立。一時,護國運動在各地蓬勃興起。護國軍勢如破竹、勇不可當,袁世凱集團一觸即潰、節節敗退。1916年3月22日,大勢已去的袁世凱被迫下令撤銷帝制,延至6月5日憂急身死。
正是陳叔通策劃的“山寨版”“華密”官電,加速了袁世凱集團的土崩瓦解。
有所為,有所不為
九一八事變后,日寇長驅直入,侵占了東北三省及上海等地。國難當頭,當局不但不抵抗,還打壓進步力量,一再貽誤戰機。六十多歲的陳叔通對當局的這種行為痛心疾首,他在長詩《盧溝橋行》中寫道:“一誤再誤唯爾辜,爾辜爾辜萬夫指。”嚴厲譴責當局的賣國行徑。
其時,日偽也在拉攏各種人才。清朝翰林、曾留學日本的陳叔通引起了日偽的注意,日偽企圖委任他以偽職,但他堅決不從,并閉門謝客,與友人相約“相期珍重到晚節”。
1945年,日寇宣布無條件投降,全國人民彈冠相慶、奔走相告,陳叔通心潮澎湃,“喜而不寐,枕上作”詩,曰:
圍城偷活鬢加霜,八載何曾苦備嘗。
未見整師下江漢,已傳降表出扶桑。
明知后事紛難說,縱帶慚顏喜欲狂。
似此興亡亦兒戲,要須努力救瘡傷。
這時,又有一位在國民黨內做官的朋友邀請陳叔通出來做官。深知國民黨政府腐敗無能和獨裁專制的陳叔通,復信友人說“弟于黨治之下,誓不出而任事”,堅決拒絕。
1947年5月,上海學生進行了大規模的反內戰示威游行,國民黨上海警備司令部以“共產黨陰謀嫌疑分子”的罪名,逮捕了大批愛國學生。陳叔通知道后,當即聯合章菊生、唐蔚芝、李拔可、葉揆初、張國淦、胡藻青、項蘭生、錢自嚴、陳仲恕等“平時潛心學術,絕少預聞政事”的九位老人共同簽名,致函吳國楨、張群等政府要人,要求立即釋放被捕學生。老人們在上書中說,“學潮洶洶之原因是內戰所造成”,“政府不知自責而調兵派警,如臨大敵,更有非兵非警參謀其間,忽而毆打,忽而逮捕”,“外間紛紛傳說,以前失蹤之人,實已置之死地”,“綱紀蕩然,萬口皆同”。這就是當時盛傳的“十老上書”。
“十老上書”引起了社會各界對學生的廣泛同情。國民黨當局迫于輿論,不得不將被捕學生釋放。
1947年10月,國民黨政府宣布民主同盟為非法團體,上海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一部分民主人士被迫轉入地下或撤離。陳叔通把個人安危置之度外,堅持留在上海,繼續斗爭。蔣介石侍從室主任陳布雷托人轉告他說:“我已兩次把你的大名從共黨嫌疑分子名單上勾了去,今后你若再要活動,我就無能為力了!”他一笑置之,請人轉告陳布雷:“我也勸你早日洗手,棄暗投明。”
為獨吞勝利果實,國民黨政府不顧各界的反對和人民的生死,挑起了內戰。因失去民心,其在軍事上節節失利。不甘敗局的國民黨又于1948年夏發動了和談攻勢,鼓動上海一些御用文人政客,策劃“千人通電”,企圖玩弄國共談判的把戲,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有人要求陳叔通在“千人通電”上簽名,他嚴詞拒絕,并致信友人:“此次是革命,且希望徹底革命,革命要流血。誰流血,無疑是友方(指中國共產黨)。我們要與友方配合,老實說,要得其同意。否則即是不予幫助,反而打擊。”他還寫道:“無友方,即無今日之我們,亦無他日之我們,亦可謂明白了當。”一些有識之士受他影響,堅決抵制,拒絕簽名,“千人通電”終告流產。
受托為新中國制作開國大印
1949年1月,陳叔通離滬北上,輾轉到達解放區,受到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領導人的熱烈歡迎和親切會見。毛澤東高度贊揚他過去不事權貴,堅辭蔣、汪任職的高風亮節,稱其“出淤泥而不染”。
1949年6月15日,新政治協商會議籌備會在中南海勤政殿舉行第一次會議,陳叔通以產業界代表的身份參加了會議。會議推選毛澤東為常務委員會主任,周恩來、李濟深、沈鈞儒、郭沫若、陳叔通為副主任,李維漢為秘書長。籌備會決定成立六個工作小組,各小組分別承擔開國盛典的相關事宜。會議決議,為即將成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制作一枚大印。周恩來將這項重要的任務托付給了陳叔通,這位晚清翰林尋訪賢達高人鐫刻,如期捧上了開國大印。
后來,毛澤東曾找到陳叔通說,想請人刻一枚藏書章。陳叔通到上海找到自己的朋友、著名金石家吳樸堂先生,給毛澤東刻了塊“毛氏藏書”印。毛澤東收到后,愛不釋手,從此養成一個習慣,看書前,往往先仔細欣賞一番印章,然后運力,小心翼翼地在扉頁蓋上“毛氏藏書”印。
1949年10月1日,天安門城樓上張燈結彩,陳叔通和張瀾、沈鈞儒等民主人士一起,站在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中共領導人身旁,出席了開國大典。
新中國成立后,陳叔通歷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委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副委員長,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副主席等職,他還曾擔任中國人民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副主席,遠涉重洋,出席世界和平大會和世界和平理事會。
毛澤東稱他是“共產黨的一名諍友”
在新中國的建設中,陳叔通“年老未敢忘國憂”,為祖國的建設貢獻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贏得黨和人民的尊重,人們尊稱他為“叔老”。同時,“叔老”多次向我黨領導人秉直相諫,毛澤東更是盛贊其是“共產黨的一名諍友”。
1957年春季,中共決定實行開門整風,歡迎社會各界人士對共產黨展開批評。4月30日,毛澤東以此為主題召開了第十二次最高國務會議。出乎與會者的意料,臨近會議結束時,毛澤東話鋒一轉,談起他不準備擔任下一屆國家主席的問題,并委托在座的諸位在各自的范圍內透露這個消息,刮點兒小風。
散會后,陳叔通和黃炎培連夜給劉少奇和周恩來寫了一封信。兩人在信中寫道:昨毛澤東于會議上最后提到下屆選舉主席不提毛澤東的名,并囑我們透露消息。我們兩個人的意見是最高領導人還是不更動為好。誠然要強調集體領導,但在短期過程中全國人民還認識不清楚,集體領導中突出個人威信,仍是維系全國人民的重要一環。
陳叔通、黃炎培的來信經劉少奇、周恩來閱后,轉到毛澤東手中。認真看完來信,毛澤東在信的末尾寫了一段很長的批語,仍表示決心不再擔任下屆國家主席。
在國家三年困難時期,有人動搖不定,失去信心。陳叔通認為困難是暫時的。他撰寫了一副名聯,上聯是:一心記住六億人民;下聯是:兩眼看清九個指頭。這副名聯因其深刻的哲理和通俗形象的語言,很快在工商界中流傳開來。
陳叔通一生憂國憂民,有所為,有所不為,由一位晚清翰林成為一名堅定的愛國民主戰士,用行動告訴歷史,他是中國共產黨和人民真正的“諍友”。
1966年2月,陳叔通先生病逝于北京,享年九十歲。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