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厚重的閩南,幾乎是無村不廟。生于斯長于斯,至今也不知和佛祖打了多少個照面,能在腦際留下深刻的印記的,卻是不多。然而,剛走進漳州南山寺的山門,我便驚嘆于南山寺的宗教藝術了,我突然萌生了這樣的冥想:在物欲橫流的喧囂時代,如果能夠尋求這樣一個清凈空靈的地方,遠離名利紛爭,擺脫世事攪擾,換取心靈的片刻寧靜和精神的短暫皈依,或許就是一種佛緣了。
山門將塵世和法界隔在門的內外,剛剛還煩惱于漳州市區的擁擠、喧囂,而今突然返樸歸真般進入了一個寧靜、空遠、超脫的人間仙境。山門上寫著“南山寺”三個大字,山門典雅古樸,書法深遒大氣,不愧是福建“四大叢林”之一。一進山門便是“天王殿”,正中祀奉一尊笑迎八方來客的彌勒大佛像。彌勒佛在中國民間廣為信奉、深受歡迎,“彌勒”是梵語的音譯,意為“慈悲”。南山寺的彌勒像側身而臥,袒胸露肚,笑逐顏開,形象逼真, “慈悲為懷”的心性在一臥一笑之間展露無遺。流連于南山寺的佛教藝術世界,不知不覺間,已將人世間的許多憂惱、郁悶拋諸九霄云外了。
天王殿四周,孔武威猛的多聞天王、增長天王、廣目天王、持國天王分列兩旁,各踞一方,他們魁偉雄壯,身穿甲胄,手持兵器,肌肉虬勁,面相忿怖,造型藝術與殿中央的彌勒佛迥然不同。游人香客如若仔細端詳,便不難發現,形態各異的南山寺“四大金剛”也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各自都翹起一腳。據說,朱元璋孩時為了躲避元王朝的追殺,在南山寺出家為僧,負責寺廟衛生。一日,這個“未來的小皇帝”在掃地時,對四大金剛說:“四位神仙請抬腳,我好掃地!”天子金口玉言,自然不能違抗,四大金剛便抬起腳讓他掃地。誰知地才掃了一半,寺院開飯的鐘聲便響了,小朱元璋不待招呼四金剛放下腳,便忙不跌扔下掃把,撒腿就跑——吃飯去也!可憐那四大金剛,至今還“敬業”地抬著各自的腳。
步出天王殿,拾目四顧,我才發覺自己此時置身于一個空曠的四方形寺院,四周廊、亭、院、殿相映成趣、珠聯璧合。時節已是深冬,天氣清冷,游客稀寥,寺院更是顯襯出了幾分的靜寂空靈。我獨自閑庭信步,看花開花落,任云卷云舒。同來進香的母親和妻子早已燃好香燭,催我登上正前方的“大雄寶殿”。“大雄寶殿”是南山寺的主殿,始建于唐代,如今欣逢盛世,幾經修葺,數得增制,殿堂顯得十分巍峨雄偉、高大壯觀。中國佛教寺院的主殿大雄寶殿中,往往供奉著三尊佛像,稱為“三世佛”。南山寺也不例外,大雄寶殿內供奉金身三世佛:東方藥師佛,中間釋迦牟尼佛,西方阿彌陀佛。藥師佛身披漢代袈裟,執藥器,名無價珠;釋迦牟尼雙眼微睜,頭有肉髻,妙相莊嚴;彌勒佛則仰掌疊足,清凈無染,安謐恬靜。三佛結跏趺坐,身端心正,貌若凝思……母親和妻子都是虔誠的佛教信徒,她們雙手合十,三叩一拜,祈望得到一種精神的安撫和寄托。
在大殿左邊的回廊上,我終于看到仰慕已久的石佛閣了。石佛閣又稱“凈業堂”,據說,閣中原有一塊巍然聳立的天然石筍,寺僧便請來著名石匠就地雕刻“阿彌陀佛”像,法相金身及蓮花座高達一丈六尺,是福建最大的石筍佛像。我凝目仰望,佛像清凈肅穆,雕刻精致,形態逼真,面部豐滿,分明是唐代造像的藝術風格,它的藝術價值,絕計不亞于大同云岡、洛陽龍門兩大石窟。殿里石柱上,刻著明朝天啟年間柯興邦的題聯:“石骨金身何處來,無始無終自在;慈云法雨從空下,亙天亙地悠然”。 關于這尊佛像,南山寺訖今還流傳著一個風趣的傳說。話說石佛雕成之后,自負的雕刻師廣邀各界名士前來參仰品評,他自恃技精,聲稱若有人能指出石佛的藝術缺陷,雕塑工錢便分文不取。石佛似乎是盡善盡美,觀者無不贊服,忽然一個小孩的聲音傳來:“指頭那么大,鼻孔那么小,如何伸得進去挖鼻屎呢?”驚人一語,如醍壺灌頂,大家恍然徹悟,待要尋找石匠,已逃遁無蹤影。傳說畢竟只是傳說,其實,凡是雕塑佛像必須具備“三十二種大人相”和“八十種隨形好”的異相特征,“八十種隨形好”中頗為重要的一條便是“鼻高不現孔”。我想,應當說,大石佛的雕像師的確是一名優秀的雕像師。
大雄寶殿后坡左側是陳太傅祠。據說是當年陳邕故居,后人改建為祠。太傅祠后面建有一座“小姐樓”,傳說是陳邕之女金娘先前的閨房。據《龍溪縣志?古跡》記載,唐開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太子太傅陳邕因與奸相李林甫不合,被貶謫到福建,先居福州,后遷至興化,最后轉遷漳州,在九龍江南畔丹霞山麓大興土木建造府第。庭院按五門興建,外型仿似宮殿,李林甫彈劾其“興造皇宮,陰謀造反”。唐玄宗李隆基御派欽差查辦。大禍臨頭,陳太傅驚慌失措卻苦無對策。危急時刻,逼于無奈,陳太傅只好舍宅為寺,將府第改為“報劬院”,陳太傅之女金娘含淚削發為尼,保全了一家性命。遭此不幸,忍看新宅成寺院,哀任青絲落紅塵,李林甫料必笑了,所有的佞臣賊子們都笑了。傷父哀女,陳太傅一家不知要面對多少孤燈凄夜。然而,李林甫絕計未曾料到,要是沒有他們捕風捉影的周密絕作,陳太傅和金娘的名字早已淹沒在歷史的長河里了,陳家巨宅也早已在朝風代雨中坍塌崩廢煙消云散了;陳太傅和金娘更不會想到,他們竟給閩南子孫留贈了一筆燦爛遺產,“陳邕”和“金娘”四個平凡無奇的名字,歷經1200多年竟還在人們景仰的思想空間閃爍光芒。幸或不幸?自有歷史評說!
離開寺院,我們又重新跌入了喧囂的城市生活。已是黃昏時分,走在霓虹蠱惑的街頭,妻子還在嗔怪我對佛祖的大不敬,我淡然一笑,說:“佛自在心中,又何須拜佛!”在這樣不合時宜的時候,仍要抗拒思想的日益匱乏似乎已是妄想,人就是人,生于欲界,自然無法做到無欲,但在南山寺的行走過程中,我真成了一位恬淡寡欲的得道高僧,不驚榮辱無意喜悲,幾乎淡忘了活在人世間的全部煩惱和憂慮。如果真有那么一絲雜念,我想那大概也就是對宗教藝術的癡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