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種焦慮。時間像一把鋒利的小餐刀,一片片切割你鮮紅的心,那劇烈而持續的疼痛絕不是來自想象,而確實是生理性的。如果沒有毅力控制,你會大聲呼喚,低聲呻吟,你呼喚著等待的對象立刻出現在你的面前,你哀求著,甚至愿意付出一切來交換。你能聽見一支巨大的秒針在天空滴答地行走。如果意志稍一疏忽,你會用最干脆的手段來自殺,以解除無盡的苦痛。
等待是一種屠殺。有時候等待會使人植物化,使人癡傻。你望著等待的方向,仿佛在欣賞風景,而實際上你就是一幅最好的風景。在等待中,風景變得新鮮,顯現出你以前不可能悟出的深意。在等待中,世界與你脫離,周圍的一切都離心飛去,只有等待的對象降臨,才能挽回和拯救。
等待是音樂性的。它時而昂揚,時而低回。有時在絕望的深谷里,連最后一絲光線也掐滅了。但你緊咬著牙,品味著純粹的黑暗,于是你或許會發現,黑暗也是一種光明,光明就是誕生在黑暗里的。
等待有時是充滿仇恨的。它會讓一個最虔誠的信徒呵佛罵祖,然而一旦等待的對象到了,這仇恨往往會轉成十倍的愛。當然,像《漁夫的故事》中那個海底的魔鬼也是有的,等待摧毀了他的意志。不過,他的確是值得同情的。
等待是一種偉大的藝術。它把人訓練得堅忍、平和,像一座千年等一回的死火山。從等待學府中畢業的人,能夠適應任何狂風暴雨,能夠設想到事情的每一種可能性。
等待是美。等待的對象是美的,你為這美的對象所投入的生命是美的。在等待時,你視野中一切喪失了功利性,顯示出活潑的質感的美。也許在那一刻,你感受到了自我作為一個生命個體的真切存在,感到你和宇宙一起“在場”。
等待的對象也許最后沒有來,即使來了,也還有下一次等待。于是,等待本身作為一種生命運動方式從等待的目的中抽象出來。等待便是生命,便是人生。等待的對象也許并不是最重要的,否則,苦與樂的比例實在太大了。所以,要學會生活在等待里,充實等待,把等待變成一面飄揚的旗。這樣,等待和它的對象就融合在一起了。
讓我們像佛教徒念“阿彌陀佛”,基督徒念“阿門”那樣,輕輕地,自然地,念一聲:“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