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君無為于上,群臣悚懼乎下……。”蘄年宮里,燈火輝煌。秦王嬴政正津津有味地挑燈夜讀刻在竹簡上一篇叫《主道》的文章。他身前案子旁邊還摞著一大堆這樣的竹簡。這些竹簡是李斯出使韓國往韓國拉回來的。每篇竹簡上都著有“韓非”這個名字。這堆竹簡他已經讀了大半了。他邊讀邊叫“絕!”。他想:韓非是何許人也?這些文章大部分都是教你怎樣做君王的,難道他是韓國古代某個經驗豐富的得道圣王?為什么此人的文章會寫得這樣好?讀著這些文章,就像韓非本人站在面前親自教本王怎樣駕馭群臣,怎樣辨別忠奸,怎樣立法,用法維護君主的權利,從而使權柄牢牢掌握在君主的手中。
玲瓏香爐里冒出熹微的青煙,青煙在香爐的上空繚繞著,蘄年宮里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檀香味使秦王嬴政的頭腦越來越清醒,越來越興奮。“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執要,四方來效……”,秦王嬴政讀完《主道》,將竹簡卷起來放在讀過的一邊,順手在沒讀過的一堆竹簡里拿出一卷叫《揚權》的竹簡打開,默默讀起來。“妙啊!”他邊讀邊回味:國家大小事務在四方,而機要位置在中央,牢牢掌握中央樞紐,四方都會臣服來效。
太監趙高一直候在門外,秦王不歇息,他也不能歇。他抱著拂塵進來,在秦王面前躬腰低頭,小心翼翼地提醒說:“大王,夜深了,請歇息!”
秦王將竹簡從眼前移開,沒有理會趙高的提醒,而是看著趙高問:“趙高,你知道韓非這個人嗎?”
趙高又躬身低頭回答說:“奴才孤陋寡聞,奴才不知。不過……這些書不是李相從韓國拉來的嗎?既然是李相拉回的,李相必然知道韓非是誰,明兒宣李相上殿問問,不就知道了!”趙高說的李相就是李斯,時李斯官居相位,故叫李相。
秦王一拍腦袋,是啊,叫李斯來一問不就知道了。“快,宣李斯!”秦王想馬上就了解韓非,哪里還等得到“明兒”,急忙向趙高下旨。
夜都這么深了,沒有特別重大的事,就不要打擾手下了吧,你不休息,別人還要休息哩。趙高猶豫起來“這……,可?”
秦王見趙高還在原地不動,又重復一句:“宣——。”
“是!”趙高這才沖秦王一鞠躬,小心翼翼地退出來。
趙高出去,蘄年宮里又寂靜下來。秦王讀完《揚權》,又拿起一卷《二柄》的文章讀起來:“明主之所導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為人臣者,畏誅罰而利慶賞,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群臣畏其威而歸其利矣……”韓非的文章文字如行云流水,非常流暢;文章的論點鮮明,令人折服;文章的論據或講道理,或用史實,或引寓言故事,或擺事實,深入淺出,闡明觀點。秦王對這些文章是越讀越想讀,越讀越愛讀,讀著讀著,竟然發出一聲長嘆:“啊呀,如果寡人能得見此人,共同游于花間月下,酌酒論文、談道議政,哪怕死了也不遺憾!”正自嘆息,忽聽趙高在門外尖著嗓子傳:“李相到——。”
秦王站起離座看著李斯說:“你從韓國拉回來的這些韓非的文章,寫得真好,孤王深愛之,孤王急于知道此人,故而深夜相召,你知道韓非其人嗎?”
李斯回答說:“卑職知道知道。”
于是李斯從韓非的家世開始介紹韓非的情況:韓非是韓國公子韓蟣虱的兒子。韓非的祖父韓襄王共有三子,長子韓嬰;次子韓蟣虱;三子韓咎。長子韓嬰和三子韓咎乃王后所生,屬于正出。次子韓蟣虱為妃子所生,屬于庶出。韓蟣虱出生卑賤,故而秉性仁慈厚道,深得韓襄王喜愛,想立為太子,但遭到群臣反對,襄王無奈,只得立長子韓嬰為太子。楚國與韓國建交,韓蟣虱被送往楚國做人質……
韓非十六歲的時候,韓蟣虱得了霍亂病逝。臨終前向韓非透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兒子聰明,他希望有朝一日兒子能重返王宮,為祖國服務,振興韓國。
韓非從此與母親相依為命。韓母是個深明大義的賢妻良母,雖然丈夫死了,但對韓非的教育仍不間斷,她四處尋訪好先生,讓兒子繼續得到良好教育,以便兒子返回王宮時知識夠用,這樣才對得起丈夫,對得起韓國。這時,荀子到楚國蘭陵當縣令。大王聽說過荀子嗎?
秦王說:“略有所聞,但不十分了解。”
李斯接著說:荀子,名況,字卿,趙國猗氏人。曾三次出任齊國稷下學宮的祭酒,是有名的大儒。他在稷下學宮講學時積累了很多教學經驗,又是個有名的教育家。他的學說雖然來自儒學,但卻將儒學與刑名法術結合起來,自創了一套儒、法相兼的理論學說,他主張“人性惡”,激烈批判孟老夫子的“人性善”學說,荀卿認為人生下來就自私,這種自私就是‘惡’的表現,而‘善’的表現是后天通過教育培養才產生的。他的學說理論自成一派,在儒家八派里被稱為“荀派”。韓母聽說當代大儒到楚國當官,便領著兒子投到荀子的門下做了入室弟子。
大王知道卑職是楚國上蔡人,從小在楚國長大,當時卑職在上蔡一家私塾里讀書。卑職的父親聽說一代大儒荀卿到楚國蘭陵做官,也領著卑職投到了他的門下。從此卑職和韓非同學于荀子門下。他教我們刑名法術治國之術,荀子不愧為一代大教育家,我們在他門下學了三年,受益匪淺。特別韓非,學得更專心。一天,韓非把他的身份告訴了老師。韓非是韓國公子,這讓老師非常震驚。如今的韓國已如強弩之末勢,十分衰弱。老師問韓非是否還想回韓國,幫助韓國走復興之路,報效國家,振興祖國。韓非經過一番考慮之后,決定要回韓國。
老師在齊國稷下學宮當祭酒時,因批判過各家的學說而受排擠來到楚國,是春申君啟用他來蘭陵做官的,于是老師便把韓非的身份告訴了春申君黃歇。春申君把韓非的事通知了韓國。此時韓僖王已死,由韓非的堂兄韓桓惠王繼位,政權已經穩固,不再擔心勢單力竭的韓非爭奪王位了,便派人到蘭陵,將韓非母子接回韓國。
秦王又打斷了李斯的話:“既然韓非與你同學于荀子門下,那你們二人誰強?”
李斯想了想,客觀地回答說:“學識遠見,我不如他;經濟事故,他不如我。”
秦王說:“韓非回到韓國怎么樣?接著講。”
李斯說:“……總而言之,韓王一直因為他才華蓋世,故而不予重用。
“哦。是這樣。可是——,”秦王又問了一句,“韓非有這樣的大才,你到韓國為什么不把他請來?”
李斯這才急忙跪下:“回大王,臣下奉命出使韓國,見韓非在韓國被冷落一旁,并不是什么重要大臣,所以只是跟他敘敘舊,當時也沒想起要叫他來秦國為大王效力。”
秦王說:“你輔佐寡人執政的這些方法措施,好像都在韓非的這些文章里?”
李斯“嘿嘿”笑了兩聲,沒有否認,“是的。但也不完全是。”
秦王說:“韓非此人,孤志在必得,這有兩層意思:一是不能使韓非留在韓國,萬一有一天韓王猛然醒悟,重用韓非,完全按照韓非的那套治理韓國,韓國不要幾年就會強大起來,那就麻煩了;二是把韓非弄到秦國,為我所用,有了韓非,何愁天下不能統一。這樣吧,”秦王下旨說,“明天你再去韓國一趟,無論用什么方法,務必把韓非弄來。”
二
久雨放晴,藍天白云,空氣清新。李斯便裝來到韓國,沒有驚動公門,輕車熟路,找到韓府,擬對韓非進行私訪。守門人王毛頭和李六子笑容滿面急忙打招呼:“哎喲,李公子,李相,您又來啦!”
李斯說:“來啦來啦,二位辛苦,我師兄在嗎?”邊說邊從懷中摸出幾個“周布”(周朝青銅制錢幣)遞過去。李斯每次來都這樣,韓府下人都很喜歡他。
王毛頭接過周布,滿臉堆笑“哎——在,在!”轉身對李六子說,“六子,快去通報韓公子,李相來訪。”
李六子轉身,屁顛屁顛地走進韓府,一會兒,又屁顛屁顛地跑出來說:“公子請相爺到書房會見。”
韓府上下,都熟悉李斯。李斯徑直走到韓非書房,見韓非正專心致志地忙著。李斯說:“師兄,看樣子,你又有佳作問世了?”邊說邊走到韓非身邊,伸頭看韓非究竟在忙什么。
韓非子正在整理他的《顯學》,見師弟進來,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沒有正面回答李斯的問題,而是反問:“師弟,你……你……怎么又……又……來啦?聽……聽說秦……秦王要……要統一……六國,你又……又來打……韓國……國的主意啦?”韓非天生口吃,說話結巴。
李斯說:“哪里,哪里,雖然秦王統一天下是早晚的事,但憑你我師兄弟的感情,我也不會先打韓國主意,是不是?”
韓非說:“好,好,這……這樣我就……就放……放心了。作為人……人臣,總要為……為自己的國……國家盡……盡最大的努力吧。”
李斯說:“師兄的心情我理解,你我同出荀子門下,我自愧學問不如你,你在韓國得不到重用,我到秦國卻當上了宰相。這是為什么?”見師兄不吭聲,李斯接著說“是人主的問題呀。韓王生性懦弱,胸無大志,妒賢嫉能,只知道享樂,荒淫無道。而秦王剛強秉直,胸懷大志,任用賢能,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樣的人主,輔佐起來才帶勁。”李斯話鋒一轉,說明來韓“目的”:“前次從你這里拿去的那些文章我‘獻’給了秦王,秦王看后大加贊賞。但對你的有些觀點卻不太贊同,如你在《五蠹》中說只有耕戰的人才對國家有用,好像其余的人如讀書人、商人、俠士等都是腐蝕國家的蛀蟲,這是不是太‘左’了點?秦王派我來問你:按照你的觀點,天下的人都當農民都當兵,從事農耕和打仗,沒有讀書人、商人;沒有對國家實行管理的人,那社會還會發展嗎?一個國家沒有各行各業的人怎么行?”李斯本是來“請”韓非的,但他根本不想請,他想在韓非這里瞎吹一通然后回去復命。
韓非臉上一副吃驚的樣子:“秦……秦王真……真是個認……認真的讀……讀者,為了這么點小……小事,大老遠的竟……竟然派……派他的宰相來……來和我探討學……學術問題。我的本……本意不……不是這……這樣的。我這里說……說的‘五……五蠹’,是指……指那些宣揚先王之道,憑借仁義學說,講究服飾和儀表,編造花言巧語,用來擾亂今天的法治,動搖國君實行法制的儒家學者;那些把國家的利益拋在一邊,油嘴滑舌,只……只會耍嘴……嘴皮子到處游說……說謊騙人,借助外力來達到個人目的……的縱橫家;那些聚集黨羽、標榜氣節、不惜觸犯國家法律,背著利……利劍,滿嘴仁……仁義道德但骨子里卻壞透了的……的游俠之士;那些聚集在權貴門下,用腦白金、腦黃金等財貨賄賂權貴躲避兵役,趁機投機專營、撈取好處的食客;那些投機取巧、賤買貴賣就能獲取暴利的……的商人……這……這些都……都是國家的蛀……蛀蟲。其……其他的……的都不是。”
李斯說:“按照師兄的本意,其他可算蛀蟲,可商人通過智慧自食其力,不……不算蛀……蛀蟲吧?你看,跟你講話,我都變成結巴了。”
韓非說:“商人雖……雖然自食其力,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根據當今各……各國你征我伐的形勢,必須重農抑商,不重農抑商,從事投機倒把的人……人就多,耕戰的人就……就少,這可是商……商鞅的理論。”
李斯說:“師兄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去我一定將師兄的意思稟報秦王。”李斯從袖中掏出帕子擦擦鼻子,又把帕子攏回袖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把頭靠近韓非耳邊壓低聲音神秘地說,“師兄的‘疲秦之計’害得我差點連宰相都做不成了。”
原來韓非看到日趨衰弱的韓國面臨被強秦兼并的危險,心急如焚,由于得不到重用,他想為韓國做點事,手中又無權無勢,于是激烈上書要求韓王改革,走富國強兵之道,可韓王左右不予采納。韓非無奈,就結合秦國連年征戰,國力空虛的實際,想出了一條“疲秦之計”。叫人把他在楚國認識的水利專家鄭國人鄭國找來,要他去幫助秦國修造一條西經涇水東注洛水長300公里的大灌溉渠,使秦國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以此來消耗秦國國力,使秦無法顧及攻打其它國家。鄭國便以間諜的身份到秦國,幫秦興修水利。秦國投入了六七十萬人力來修這條鄭國渠。這就是“疲秦之計”。韓非能做的,僅此而已。
韓非聽李斯提起“疲秦之計”,知道事情已經敗露,暗吃一驚,但馬上強制鎮靜下來,假裝糊涂地說:“什……什么疲……疲秦之計,我……我聽不懂。”
李斯說:“師兄別裝了,其實鄭國剛進秦國的時候,就有你身邊的秦國間諜向呂不韋告密,那時我還在呂不韋的門下做食客,呂不韋想把鄭國抓起來殺了,是我給呂不韋出了一條將計就計的謀略:我叫呂不韋先別聲張,叫鄭國算算修這條渠所需的人力物力的大概數字。三天以后,鄭國的數字出來了,說修這條渠要上百億錢財,民工多達四五十萬人。那可是兩個天文數字,呂相看了直發愁。我說呂相別愁,這條渠花費雖然大點,但如果修成,關中的數萬公頃土地就永遠受益,這可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至于人力物力,只要攻下一個國家就夠了。白起將軍攻打趙國,坑殺俘虜40萬,這40萬俘虜不被坑殺的話,加上罪犯,再加上水渠沿途受益的民工參加修造,修渠的勞力不就解決了嗎。呂相聽了我的話,茅塞頓開,滿心歡喜地下定決心修這條渠。但呂相還有些擔心:畢竟鄭國是間諜。我說鄭國是個老實巴交的工匠,沒有經過特殊訓練,他當不了間諜,我們只要派人注意監視,嚴加防范,他就能為我所用。再說鄭國除了‘疲秦’就沒有什么具體的任務,我們怕他干什么!呂相這才解除狐疑,放開手腳叫鄭國做前期工作。后來蒙驁、桓齮、楊端和等將軍帶兵與韓、趙、魏等國打了幾次漂亮的大勝仗,俘虜敵軍二十多萬人,其中就有韓國的兩萬人。加上秦國的罪犯十余萬人,加上沿途民工十余萬人,共五六十萬人,這條渠就修起來了。”
韓非有些泄氣,問:“秦……秦王知道這件事嗎?”
李斯說:“你知道,秦王十三歲登基,你實施疲秦計劃的那年,正是秦王登基的那年,因秦王尚小,呂相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后來秦王漸漸長大了,呂相怕秦王知道鄭國是間諜橫生枝節,影響修渠,秦國可沒有修渠專家來頂替鄭國,所以一直沒告訴他。”
“你……你說疲秦之計害……害得你差點連……連宰相都當……當不成,是怎么回事?”韓非問。
李斯說:“嫪毐與太后私通,事情敗露后聚徒叛亂被平息,因嫪毐是呂相推薦給太后的,所以牽連到呂相,呂相被罷官。呂相倒后,他的手下知道鄭國是間諜的人就把鄭國的事告訴了秦王。秦王聽后大為震怒,把到秦國去就職的各國客卿都驅逐出秦,我當時任秦國的廷尉,也是被驅逐之列,你說這不是害我嗎?”
韓非問:“后來為……為什么又……不驅趕了?”
李斯說:“因為鄭國牽連到我們,我覺得太冤枉了,所以給秦王寫了一篇熱情洋溢的《諫逐客書》,秦王看后被感動了,取消了逐客令,這才派人把我追回來。你說這不是害得我差點連宰相都當不成嗎!”
韓非擔心起鄭國來,問:“秦王把……把鄭國怎么樣了?”
“秦王一怒之下派人把鄭國抓起來,這時水渠三成已經修了兩成,鄭國一抓,水渠就無法再建。我將利害陳述給秦王,建議他放回鄭國,讓鄭國繼續幫助秦國修渠,秦王又采納了我的建議,現在鄭國正安安全全地在工地上修他的水渠。師兄你就放心吧。”
“再有兩三年就要完工了。這條渠修好,將使關中數萬頃貧瘠的土地變成旱澇保收的肥沃良田。”李斯滿臉得意,“師兄的疲秦之計被我輕輕一撥,反倒成了送秦一個大糧倉的舉措。這可還得感謝師兄你哩!”
見李斯得意的樣子,韓非有點生氣,覺得他有些厚顏無恥,韓非說:“李斯呀,你是楚國人,以你的聰明才智幫助楚國,如能使自己的國家強大起來一定會……會落得個好名聲。但你卻像狗一樣死心塌地幫助強秦助紂為虐,欺壓弱小國家,這是為……為什么?”
李斯說:“師兄,我雖學問不如你,但我自認為志向比你大。俗話說:良臣擇主而事。小時做學問的時候,我就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業來。如今各國已經衰弱,只有秦國雄霸西方,幫助秦王統一六國,從此結束諸侯割據你征我伐的局面,這可是名垂千古的好事,難道沒有好名聲嗎?”
韓非覺得李斯說的也在理,口氣緩和下來:“你……你能夠幫助楚國強大起……起來,統一天下,名聲不……不是更……好?”
李斯說:“楚國不可能統一天下,當今天下,除了秦國,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統一六國。因為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秦國強大,任何一個國王都沒有當今秦王的胸襟和氣魄。如果我留在楚國,恐怕也只能像師兄一樣做個志難報意難達的失意人。師兄是韓國公子,好歹有個府邸靜下來著書立說,而我李斯生長在貧民百姓家,怕就只有回家種田的命啰。”李斯發了一番感慨,有些激動,他本不想說明來意,打算跟韓非瞎吹一氣就回去復命,但為了表明秦王尊賢愛才,便把他的真實來意和盤托出了。“師兄,”他說,“說句真話,我是特地來請你的。秦王讀了你的文章后,非常喜愛你的才華,特意下旨叫我無論如何把你請到秦國,共商立國大計。我看,師兄,你還是跟我回去復命吧。”
韓非有點受寵若驚,瞪大眼睛看著李斯想說點什么,但馬上就泄下氣來。“罷了,罷了,秦王的好意我心領了,”邊說邊站起來在李斯面前來回踱步,“你回去轉達秦王,韓非謝謝秦王抬愛。韓國雖然不善待我,但我仍誓與韓國共存亡。”
“書呆子、木腦殼!”李斯心里暗罵一句,他本無心勸韓非進秦,見韓非態度堅決,也不強求,便順勢說:“既然這樣,師兄保重,李斯告辭!”
三
李斯回到秦國,天色已晚,他沒有急著去見秦王。第二天早上,因昨日在回國的路上一路顛簸有些累,李斯稍稍起晚了,匆匆換上朝服,急奔咸陽宮大殿參加早朝。文武百官已經到齊,站列左右,所幸早朝尚未開始。李斯提著朝服下擺急匆匆站到宰相位上。秦王嬴政端坐在龍椅上,儀表威嚴,頭頂的平板皇冠垂著的掉珠在他的眼前腦后左搖右晃。秦王掃一眼殿下,開始例行每日早朝的那句話:“各位愛卿,今日早朝,可有要事相奏?”
大殿里鴉雀無聲,沉默一陣,秦王就看著李斯,話鋒一轉,問道:“李愛卿,你去請的人請到了嗎?”
李斯回答說:“回大王,微臣不才,微臣沒有請來韓非。”
秦王失望了,“哦”了一聲“說說看,這是為什么?”
李斯說:“微臣到韓國,將大王的意思轉達給韓非,可韓非是個書呆子、木腦殼,硬是不肯來,并發誓要與韓國共存亡,經過微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并陳述秦統一六國乃大勢所趨,韓非好不容易被微臣說動了,剛要起身與微臣西進入秦,不想被韓王派人給攔了回去。”李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胡亂復命。
秦王聽了李斯的話,勃然大怒:“楊將軍何在?”
“微臣在!”楊端和應聲從右列官員中站出。
秦王下旨說:“孤王命你領兵十萬,攻打韓國,韓國不交出韓非,不許撤兵!”
“是!”楊端和領旨下去。
楊端和率軍十萬,直逼韓國邊境,圍而不攻。楊端和騎在馬上,叫軍士在滎陽城下大喊“交出韓非,交出韓非!”
滎陽守城老將暴鶧站在城墻上問:“楊將軍!你率大軍犯我韓境,圍而不攻,只要我們韓公子,是何用意?”暴鶧是韓前朝老將,英勇無比,鎮守滎陽,故秦軍不敢輕易攻城。
楊端和此次出兵,只是為了韓非,也不想多事,作無謂的犧牲,于是說:“暴將軍,我奉秦王之命,帶兵邀請韓公子,請你即刻通報韓王,韓國如果交出韓公子,我即刻撤兵,實無犯境之意。”
如今秦強韓弱,只要不是對方有意找茬,挑起事端,有些矛盾,能避免的就盡量避免,于是,暴鶧耐住性子說:“既然楊將軍是為了我們韓公子而來,那就請寬限幾日,待老夫稟報韓王后,再做商量,你看怎樣?”
楊端和一手勒馬,一手握槍,對著城上大聲說:“那我就給暴將軍五日時間,如果韓王五日不交出韓公子,對不起,那就得罪暴將軍了。”
暴鶧即修書遣使報于韓王。韓王接報,慌了起來,他心里非常清楚:韓非是韓國的大人才,從他父親韓桓惠王的時候起,就一直沒有重用韓非。韓桓惠王不僅不重用韓非,而且不準兒子重用韓非。韓桓惠王臨終時密詔兒子韓安,囑咐說:你王叔韓非一直主張以法治國,我也知道,如果重用他,采用他的主張治理國家,很快會使韓國強大起來,但我一直沒有重用他而采用他的主張,這是為什么?因為韓非才高八斗,諳熟帝王之道,且恃才傲物,如果他重權在握,你我都不是他的對手。勿使韓非掌握重權,切記切記!韓王安繼位后,一直謹記父親遺囑,既不重用韓非也不采納他的主張,才使這韓國一天衰似一天。韓王安想到這里,搖了搖頭,犯難起來:如果此時將韓非交給秦國,受到秦國重用,韓非諳熟韓國情況,記恨起他父子,給秦國出個什么鬼主意,韓國就完蛋了。如果不交出韓非,秦國馬上攻韓,如今的韓國已兵弱庫虛,完蛋得更快。韓王安進退兩難,懊悔沒有重用韓非,為今之計,只有既要王叔入秦,又不能使秦重用王叔,最好是讓王叔雖然入秦,又能為韓所用。于是急召韓非商量,韓王說:“王叔,我父子多年來一直將王叔冷落一旁,實在對不起。如今暴秦大兵壓境,意在得到王叔。孤如不交出王叔,我韓國必然生靈涂炭;如交出王叔,恐兇多吉少,孤又于心不忍。”韓王安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韓非非常清楚:秦滅六國已是大勢所趨,他入不入秦,韓國早晚都得完蛋。但他不想韓國滅亡,他想盡量拖延韓亡的時間,能拖一天是一天。“根據當今的形勢,只有大王向秦俯首稱臣。”雖為王叔,但君臣禮數不能少,韓非一揖在地說:“請大王賜我為特使,我愿入秦,勸說秦不攻韓。”
韓王安見王叔向自己下跪,急忙離位扶起韓非說:“王叔與孤一家,不必多禮。”韓王這次真得哭起來“如今韓國大勢已去,危在旦夕,孤只恐王叔被秦所用,樂不思韓,讓侄兒們好想。”
韓非此時才理解侄兒的心思,發誓說:“吾王放心,我到秦國,一定說服秦不攻韓,否則即不為秦出上一謀,獻上一計。”
韓王安這才寬下心來說:“那孤王就賜王叔為特使,請王叔安排一下,準備入秦吧。”
四
春天,驪山腳下,渭水河畔,百花盛開,桃紅柳綠,一抹鮮紅的夕陽染紫了咸陽城。韓非子在韓國使團及楊端和率領的十萬大軍護送下,乘著六馬王車,浩浩蕩蕩,來到秦都咸陽。秦王嬴政乘著王輦親自出咸陽城迎接,國王親自出城迎接外交使臣,這在秦國的歷史上沒有過,在其它各國的歷史上也沒有過。李斯和姚賈等一干秦國重臣騎著高頭大馬跟隨在秦王左右。秦國儀仗隊分列咸陽東門大道兩旁,奏著《詩經》里“迎賓曲”的雅樂,樂聲輕緩而悠揚。
“韓公子,下車吧。”楊端和騎著一匹大宛馬,遠遠望見秦王親自出城迎接,急忙提醒韓非。
六馬王車停下來,韓非見秦王這樣隆重地歡迎他,內心非常激動,但他是特使,絕不能因為個人感情而有辱國家尊嚴,于是他跳下馬車,腰佩韓國寶劍,捧著韓國特使使節節符,高昂著頭,踩著“迎賓曲”優雅的樂聲,率領他的特使團隊緩緩向迎賓隊走去。
秦王嬴政見他挖空心思想要得到的人才就在眼前,急忙下車迎接。李斯、姚賈、趙高等一干秦國重臣見秦王下車,也跟著跳下馬來。
韓非見秦王親自下車迎接,又是一陣激動,急忙以外交禮節參見秦王。“韓國特使韓非參……見秦王。”韓非盡量不使自己結巴。
“免禮,免禮,先生一路辛苦。”秦王嬴政見韓非五十多歲,穿著儒服,儀態莊重,不卑不亢,沒等韓非行完禮,就迎上去扶起韓非。
接著,李斯、姚賈等秦國的一干重臣都一一見過韓非。姚賈到韓國游說合縱抗秦的時候,韓非見過姚賈,對姚賈的歷史,韓非有所耳聞,韓非在《五蠹》里將游說之士列為五種蛀蟲之一,就是針對姚賈這一類人而寫的。韓非看不起姚賈。
大臣們與韓國特使團行完見面禮,秦王也不登車,拉起韓非緩緩向咸陽城中走去。
李斯和姚賈等秦國的一干重臣見秦王禮賢下士過了頭,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李斯將韓非安排在咸陽宮東面的迎賓館休息。
第二天,秦王嬴政在蘄年宮里的會客室接見韓非,秦王說:“寡人是從先生的文章里認識先生的,先生的文章對治理我大秦完成統一大業非常有用。先生諳熟君王之道,這樣吧,別回韓國了,寡人封你做個御龍監,專門陪在寡人左右,指導寡人治理秦國。”
韓非結結巴巴說:“要……要我留……留在秦……秦國可以,但大……大王必須保……保證不攻打我韓……韓國。”韓非越想自己不結巴,可他就越結巴。
秦王是個急性子,見韓非講話這樣費力,心里就涼了半截。過去李斯介紹韓非是個大結巴,他還不太留意。初次談話,秦王還是耐住性子:“如果寡人答應先生提出的這個要求,那秦國不是永遠完不成統一大業了?”
韓非說:“韓國可……可以對秦俯首稱……稱臣,作為秦……秦國的一個郡縣。”
秦王想:這不就是投降嗎,秦國不費一兵一卒就收服一個國家,何樂而不為?于是說:“這個條件,寡人能接受,但必須保證韓不悖秦,如韓悖秦,秦國還是要攻韓的。”
秦、韓就這樣達成了和解協議。秦王將話題轉到另一方面,秦王問:“先生對帝王之道這樣熟悉,根據秦國的情況,寡人要如何治理,才能盡快完成統一大業?”
韓非回答說:“要……要治理好秦國,盡快完成統一大業,必須深刻認識‘法’、‘術’、‘勢’的妙用,牢牢掌握‘二柄’,預防‘八奸’壞事,懲治‘五蠹’。做到這些,則帝業可成!”說也奇怪,韓非說到他的專業上,結巴就少了。
“請先生說詳細,什么叫法、術、勢?”秦王一下來了興趣,雖然韓非結巴,但他仍耐住性子問。
韓非說:“法,就是法制,當初商鞅輔佐秦孝公用法治國,秦國迅速強大起來。但他只注重法而忽略了術、勢,故孝公未成帝業;術,就是駕馭群臣的方法。申不害輔佐韓昭王重‘術’而忽略了‘法’、‘勢’,雖然韓國有了起色,終未成氣候。如何熟練駕馭臣工,在我的《主道》等文章里都有涉及,請大王自己認真領會;勢,就是權勢。飛龍乘云,螣蛇駕霧,是憑借云霧才能在天飛翔的,沒有云霧,就連地上的蚯蚓都不如;堯舜沒有勢,十個堯舜也治不好天下;商紂有了勢,一個商紂就可禍亂天下。慎到重‘勢’不重法、術,也不成氣候。只有法、術、勢三者結合,國家才會迅速強大起來,完成統一大業。”
秦王又問:“法、術、勢三者,孰重?”
韓非回答說:“有一個苛刻的東家,就沒有惡奴出現;有了慈愛的母親,就會有不成器的兒子。法最重。”
“講得好!”秦王搓著雙手站起來,“二柄就是刑、德。刑、德即賞、罰;八奸就是同床、在旁、父兄、養殃、民萌、流行、威強、四方;五蠹這些,寡人都在先生的文章里讀過。同床是妻妾、在旁是身邊的親信,父兄更好理解,請先生說說養殃、民萌、流行、威強、四方都是些什么人?”
韓非說:“迎合君主縱情聲色犬馬而迷亂君心達到目的的人,就是養殃;營私舞弊,貪污受賄,私自將國家的錢財散給老百姓,實施小恩小惠借以收買民心而達到政治目的的人,就叫民萌;收集時下君主最愛聽的流行語言,到處游說耍嘴皮子,擾亂視聽獲取高位的人,叫流行;拉幫結伙,集聚門徒食客,培養強大勢力威脅君主的人,是威武;利用四方各國的壓力來達到私欲的人,叫四方。八奸是擾亂君主施政的絆腳石,作為君主應堅決清除。”
秦王又問:“依先生看,寡人身邊可有八奸?”
韓非掃一眼抱著白色拂塵低頭站在門邊的趙高,想了想說:“本特使剛到秦國,對大王身邊的人尚不了解,但我想應該有吧,據我所知,姚賈就應該算在五蠹八奸之列。”韓非真是書呆子、木腦殼,一到秦國就對秦王身邊的人品頭論足,這可是犯了大忌。
姚賈也是秦王費了些勁,往別國“挖”過來的人才,韓非說他是五蠹八奸?秦王有些意外地“哦”了一聲,看著韓非“說說看,為何將姚賈列為五蠹八奸?”
韓非回答說:“姚賈出身低微,以偷盜出名,后到處游說耍嘴皮子獲取君王的信任,在趙國時作風卑劣,生活糜爛,這類人忽而合縱抗秦,忽而連橫事秦,翻掌為云,覆掌為雨,風吹墻頭草,有奶便是娘,今日在秦做高官,他為秦服務;明日他國給他更高的官,他便棄秦投到他國去了,大……大王說,這……這樣的人,不是五蠹八奸是……是什么?”
秦王嬴政在用人上,對出生、作風這些都不在意,惟獨忌恨的是叛變。韓非對姚賈的評論,秦王未作任何表態,只是記在心里。秦王拍著韓非的肩膀嘆息說:“可惜啊,韓國不用先生,如用先生,今天強大起來的不是秦國,而是韓國!”說完,背著手走出蘄年宮的會客室。
趙高將這次談話內容告訴了李斯、姚賈。姚賈聽了,恨得咬牙切齒罵起來:“鳥你個韓非,我不叫你死在我手中,我枉為人!”
五
早朝,咸陽宮大殿里,文臣武將站滿兩排,秦王嬴政端坐在大殿正中的龍椅上,閃著一雙血紅的鷂眼注視著文武百官。“眾位愛卿!”秦王說“今日早朝,可有要事相奏?”
“臣有奏!”姚賈捧著朝笏第一個站出來大聲說,“啟奏大王,我大秦經過歷代先王艱苦不懈的治理,如今已是兵精糧足、國富民殷,具備了完成統一大業的條件,何不趁各國衰弱,尚未組成合縱聯盟之機,出兵各個擊破,盡早完成統一大業。”
秦王說:“孤也正有此意,說說看,如要出兵,先攻何國?”
姚賈說:“按照我大秦‘遠交近攻、先弱后強’的策略,臣認為:韓國地在秦東,與秦緊鄰,距秦最近,且韓國最小最弱,應先打韓國。韓國攻克后,便可步步為營,向東可取齊國;北可攻魏國、趙國、燕國;南可戰楚國。”
秦王說:“韓國已經投降,孤與韓非已經達成協議,將韓設為秦之一郡。”
李斯知道姚賈開始報復韓非,心想:何不順從姚賈先除韓非,慢慢想法再除姚賈,于是說:“韓國未必真降,此乃韓非拖延韓亡之計。若不將其殲滅,它就像一顆毒瘤,如秦直接越過韓國去戰他國,韓國在我腹中,見我空虛,出兵搗我,這可是麻煩事。倒不如一次性徹底干凈地將這顆毒瘤剜了,我大秦軍隊才可放心長驅直入。”
“這……?”秦王猶豫起來。
“臣附議”“臣附議……。”大臣們一個個站出來,擁護姚賈和李斯的意見。
秦王說:“既然臣工們都贊成攻韓,那就攻吧,內史將軍何在?”
“末將在!”內史騰站出來應聲答道。秦國內史是負責京都安全的官名,相當于后世的京兆尹。
秦王下令說:“著你領軍十五萬,擇日攻韓。”停一停,秦王問“各位卿家可還有事?”
“退朝——”見各位大臣不吭聲,趙高扯起嗓子尖喊起來。
“慢!”姚賈眼珠一轉,站出來說,“臣還有一事稟報大王,臣以為:大王已經改變與韓非之間達成的協議,韓非必然暴怒而不為秦出力,應將他看管起來,既然他不為秦所用,也不能讓他為韓所用。”
秦王猶豫起來:韓非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雖然說話費力點,但他的政治目光是那樣敏銳,他的那些政治主張是那樣鮮明,他對帝王之道是那樣熟悉,此人不當王,如若當王,當今天下誰也不如他。
李斯見秦王猶豫,加了一把火:“姚賈說得對,韓非此次出使秦國的目的乃是‘存韓’,如不將他羈押,恐他又干起‘疲秦’的勾當,對我大秦可不是好玩的。”
韓非的“疲秦之計”不僅沒有起到疲秦的作用,反而使秦國關中幾十萬畝土地變成旱澇保收的糧倉,秦王知道這是韓國的陰謀后,非常震怒。他慣用陰謀,但卻忌恨別國使用陰謀。李斯提起這件事,無疑增加秦王對韓非的記恨,于是,秦王下旨說:“李斯,你是宰相兼廷尉,韓非的事,就交由你來處理吧。”
李斯和姚賈的目的達到,倆人心里十分高興。李斯急派人將韓非抓起投入云陽大牢。昨天還跟秦王談得好好的,今天就莫名其妙地鋃鐺入獄,韓非對秦王不講信用、出爾反爾的舉動義憤填膺,急得差點吐血!他不知道這是姚賈和李斯的陰謀所害。
內史騰領兵與韓國老將暴鶧在太行山下激戰,內史騰吃了敗仗。
李斯給韓非送來一杯毒酒,裝出一副不滿的樣子說:“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師兄,別怪我,怪就只怪你教人如何做王的那些方法太可怕了,只要你活在世上,任何當王的都會感到害怕。我送你上路來了,你有什么要求嗎?”
韓非出韓之前,就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知道早晚一天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因此面對死亡,他非常冷靜。他知道秦王反悔,就意味著秦國要出兵攻打韓國,急向“師弟”索要了竹簡和筆,奮筆疾書,他想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最后一刻,給秦王寫一道諫書,盡力說服秦王不攻韓,他把這道諫書取名叫《存韓》。韓非知道這無濟于事,但他仍想作最后一搏,為保存韓國最后盡點力。寫完后,他把竹簡遞給李斯說:“師弟,麻……麻煩你將此書呈……呈……呈給秦王。”說完,從李斯身后小太監的托盤中端過毒酒,“嘿嘿”冷笑起來。
李斯問:“師兄笑什么?其實你有今天,也是你自作自受,你在《八經》里教王鋤奸寫道:生害事,死傷名,則行飲食。不然,而與其仇,此所謂除陰奸也。我將你的這些文章統統獻給了秦王,你看,秦王用你交給他的方法治你了吧。”
韓非斂笑回答說:“是啊,我笑的正是我寫《八經》教君王除奸,有些大臣活著對君王不利,應予以除之,但除了又有傷君王的聲譽,對君王治理天下不利,就必須利用兩種巧妙的辦法:一是在他的飲食里下毒,讓其暴病而亡;二是把他交給仇家,借刀殺人。我真是自作自受啊。”韓非仰天長嘯,舉杯仰頭剛想把毒酒喝下,突然想起一事又停下來:“師弟,你……你我師兄弟……弟一場,為……為兄先……先走……走一步了,有幾……幾句話,為……為兄想……想跟……跟你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秦王鷂眼鷹鉤鼻,聲啞若豺,并非良善,現今他還在用人之際,不會把你怎么樣,一旦做完他該做的事,他可就要傷人了。為兄知道你志向高遠,現在叫你急流勇退,你是不會的,待秦王完成統一大業的那天,師弟可得及早抽身,以免禍及身家。”說完,一仰脖子喝下了毒酒。
大梁人尉繚也對李斯說過秦王相貌上的事,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可他不相信這些。但韓非臨死還為他的身家安全著想,這使李斯感動了,懊悔了,但那懊悔只是短暫的一刻。凡是法家都是心腸硬的鐵手腕,心腸不硬執什么“法”?這可是政治上的需要,搞政治就要有人犧牲,師兄只不過是政治上的犧牲品之一。李斯硬下心腸平靜地對在地上翻滾扭曲的韓非說:“師兄,一路走好!”然后轉身大踏步走出云陽大獄……。
一代英才就這樣走了,終年57歲。
李斯走出云陽監獄,就將韓非的《存韓》丟進了陰溝,轉念一想:這是師兄的絕筆,師兄弟一場,還是把它呈給秦王看看吧,以了他最后的心愿。就又撿起來,呈給秦王說:“大王,韓非有諫文呈上。”
秦王問:“韓非在獄中怎么樣?身體可好?將來我們攻下韓國,說不定韓非就會死心塌地地跟著孤了。”
李斯說:“韓非已經暴病身亡!”
“怎么,韓非死了?”秦王大吃一驚,“是你把他殺了?”
“不是我,是姚賈的意思。”李斯突然來了靈感,姚賈不是也想要韓非的命嗎,就把這事給姚賈背著吧。
“姚賈好大膽!沒有孤王命令,竟敢亂殺人。李斯!”
“臣在!”
“著你負責審理姚賈一案,好好懲治懲治這個自作主張的家伙。他十個姚賈也比不了一個韓非。”秦王抱著頭蹲到地上,非常懊悔羈押了韓非。
李斯是陰謀大家,隨便動了點腦筋就把姚賈殺了。
韓非死后的第三年,即公元前230年,內史騰又率兵攻韓,活捉韓王安,韓滅。
韓非是法家理論的集大成者,李斯是執行韓非理論的謀劃者,秦王是韓非理論的執行者。李斯利用韓非的理論輔佐秦王,終于在公元前221年完成了統一大業,秦王嬴政稱為始皇帝,秦始皇死后,李斯被趙高所殺。李斯臨死時想起了韓非在獄中對他的囑咐,懊悔沒有聽韓非的話:及早抽身,急流勇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