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村口的老樹
望鄉的路總是太長。
老樹站著,站成了守望。那個搭著涼棚,拄著杖的人,看著路與天相接處,望眼欲穿。某一個柔和的午后,血一般的火燒云鋪紅了眼,老樹成了一個倒立的燈籠,站成屋檐下的路燈。
可天還沒黑呀!老樹就像一個焦急的母親,怕孩子找不到回鄉的路。
風呼嘯而過,黯黑的暮光又瀉了下來,漸漸黯淡了枝頭的葉片。路燈不亮了,老樹急呀,摩擦著樹葉,搖動著臂膀,近乎瘋狂般戰栗著,看著腳下如流的燈火倏忽而過,沒一個停在那個路口。刺目的車,你沒載回那個遠去的浪子?
老樹累了。夜闌珊,燈火逐次從屋瓦中隱匿,此起彼伏的鼾聲和著蛐鳴,安詳,凝靜。老樹息了,夢依舊。車如流,滾動如晝。
那輛熟悉的卡車,綠油油,拉著滿滿一封思念,停在樹下,小鳥正咿呀讀著。
2、村里的河
如一把利刀,把村莊切成兩半兒。東邊是長子,西邊是幺兒。兄弟逐水而居,鏈條扣著臂膀,搭在母親的視線之上。
從上游走到下游,從前院步入后院,從門戶走向后山,這只是一個人靈魂行走的路線。村里的河,細數著屬于村莊的每一道山梁,它撥動一根手指,便掐出了村莊的命運。
鵝卵石滾動一番,疼痛如期而至,河床上每一粒安睡的砂石,都沉淀著先人的骨血。
罅隙間存活的每一根野草,是沉睡的祖先蘇醒的眼目;游走的蟲蟻,是靈魂探尋根的一種方式。
孩子們拾著貝殼,撿一個大的貼著耳朵一聽,老師還在那兒講課呢。
清清的水漫著沙,柔嫩的柳枝拂著白云,孩子們口里吹動的葉笛聲聲清脆悅耳。
喲!那是誰,騎牛涉過小河,從東邊走向西邊。他的背后,一輪紅紅的太陽冒了出來。
3、村莊窯場
皸裂的手掌,砌起了窯門,便焐起了希望。院子里的秋千,飄動著一個人的童年,蕩漾某一段時光。這一刻,火光催著焰火灼燒,泥土在焰火中燦爛。那些屬于遠古時代的煤在空洞里燃燒,燃燒著不知起于何時的泥。泥的最高榮耀莫過于此。
疏疏落落的涼棚里,疊著泥胚,老水牛還在那個泥塘里,蒙著眼,轉著圈,用四蹄踩著自己的軌跡。它也許不知道,它每邁一步,每轉一圈,都為人類的天空多了一份安全。得空時,它靜靜地立著,陷在那里,反芻每一天流動的時光。
吆喝聲便是命令。一棵樹成長一年,牛走了一圈。牛走了一圈,人安枕了一輩子。
一塊磚,壘成了奇跡。壘成了歷史。壘成了安全。
一片瓦,蓋住了夢想。蓋住了艱辛。蓋住了秘密。
走吧,按自己的圈走,時間久了,也就走成了某個地方頭上的天;走吧,在別人的吆喝里走,當泥土重歸的時候,也就是暴露的時候;走吧,按生命的圈走,走不動了,也就安靜成了自己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