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備受關注的吳英案,到太子奶創始人李途純被宣布無罪釋放,再到溫州立人集團因高利貸崩盤,“非法集資”似乎總與民間金融連在一起。在民間金融運行的困境之下,繞過民間借貸發展中國市場經濟,已無可能。
繼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表示今年上半年一定要把“新36條”實施細則制定出來之后,近日,國家發改委召開45部門會議,強調落實民間投資“新36條”。民資改革的破冰之路由此開啟。
而目前國內民資發展的背景堪憂。從備受關注的吳英案,到太子奶創始人李途純被宣布無罪釋放,再到溫州立人集團因高利貸崩盤,“非法集資”似乎總與民間金融連在一起。在民間金融運行的困境之下,關于非法集資的罪與非罪,也有了更多的思考和爭論。
“繞過民間借貸發展中國市場經濟,已無可能。目前投資資金緊張與民間資金投資無門的困境,顯示社會資金使用效率極其低下。此時放開民間金融,不是對民間金融的施舍,而是中國市場經濟發展的必需。”知名財經評論人葉檀說。
危機之際,正是改革之機。
李途純“無罪”
2月14日,中國的民營企業界收到了一份“情人節禮物”:湖南太子奶公司的創始人李途純被宣布無罪釋放。其所涉三項罪名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涉嫌挪用資金罪、職務侵占罪均不成立,最終被定性為:無罪!身陷囹圄15個月后,李途純終于重獲自由。
曾身陷囹圄,最終被還以清白的中國企業家,李途純可謂是第一人。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在羈押15個月之后,李途純一手創建,并因此吃夠苦頭的太子奶公司已經易手。
作為中國知名企業家,中國乳酸菌行業標準的制定者,李途純帶領太子奶從無到有,走向行業輝煌。然而,在經歷2008年之后的金融危機、企業欠債、政府接管、身陷囹圄一系列事件后,他與他所創立的太子奶公司也自此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李途純顯然是一個充滿激情而又錯誤百出的創業家。在他的身上,可以讀出一代人共同的特征:善抓機遇,敢于賭博,個性張揚,勇大于謀。從1993年靠寫借條借到10萬元,做賣掛歷起步,李途純抓住了中國近20年最好的一次發展機遇。伴隨著這次中國經濟發展中難得的機遇,李途純抓住了乳酸菌飲料這個新出現的事物。1998年,李途純以8888萬元的價格奪得央視黃金廣告時段,成為新一代“標王”。
2007年1月7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高盛、摩根、英聯等國際三大頂尖投資銀行聯合向太子奶注資7300萬美元,太子奶也因此成為這三大巨頭在中國聯手投資的第一家企業。此時太子奶距離其海外上市的目標無限接近,李途純也達到了其生涯的巔峰。
2008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經銷商追款風波,把一直順風順水的太子奶掀翻在地。李途純也就此從巔峰走向谷底。
2008年初,太子奶遭遇金融危機的打擊,外資銀行開始提前逼債,太子奶公司不得以向株洲市政府請求政府貸款和支持,2009年初株洲市政府組建高科奶業對太子奶進行托管,而原高科奶業董事長便是文迪波,他的官職是株洲高新區管委會副主任、天元區委常委、區人民政府黨組成員。然而,李途純發現這家以政府注入1個億資金的公司卻存在著極大風險:李途純發現高科奶業董事長文迪波個人已轉走2000多萬元,1個億的資金中有5000多萬元未用到生產銷售中去。李途純方曾5次書面向株洲市相關官員提出風險提示,并希望將太子奶重新交由創業團隊管理,否則太子奶將會被搞垮。但最終均不了了之。
當時太子奶在高科的托管下業績下滑嚴重,高科試圖引入戰略投資者幾經失敗。于是,“破產重組”成為高科奶業帶領太子奶走出困境的主思路,對此,李途純無法接受。他認為太子奶可以自救,不必走破產重整道路。而一旦破產,股東、債權人、太子奶員工利益均將遭受巨大損失。
自感太子奶被高科強占,拯救無望的情況下,2010年3月太子奶創業團隊北上創立仙山奶業,李途純作為總顧問也隨之北上。然而,這次舉措卻觸發了株洲當地利益者的敏感神經。
2010年6月12日,李途純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株洲市公安局直屬分局從北京的住處帶走刑事拘留,幾天之后株洲市委宣傳部以通稿的形式高調宣布:“李途純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職務侵占,抽逃出資等罪,已被拘捕。”
據業界人士透露,文迪波的計劃大概是這樣:先把李途純排斥出局,讓太子奶恢復生產經營,然后再出手售賣,或賣給戰略投資人,或賣給產業資本,或爭取上市。但是,文迪波的私有化計劃被過早地曝光,他本人在任公職期間的貪污行為被揭發,而他實際上又缺乏拯救一家危機企業的企業家才干。201 1年8月,他被湖南省紀委“雙規”,這成為太子奶風波路回峰轉的關鍵。
絕不妥協的李途純等到了中央、湖南省調查組的多次深入調查,并最終迎來了黑暗之后的光明,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被超期羈押15個月,名譽及身心都遭到摧殘,從太子奶徹底出局。
在痛失太子奶的股份之后,李途純的回歸之路,似乎不會平坦。
吳英:本色神話破滅
當李途純被捕獲釋,另一個備受關注的人物命運被追問,她就是吳英。
現年31歲的吳英,系浙江東陽本色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原董事長,2009年12月18日,因集資7.7億元,其中3.8億元尚未歸還,金華市中級法院以集資詐騙罪判處吳英死刑。2012年1月18日晚,當日才接到通知匆匆趕到杭州的吳英案辯護人、京都律師事務所律師楊照東和同事張雁峰,收到了浙江省高級法院的終審裁定:吳英因集資詐騙罪二審被判死刑。消息傳出,輿論普遍同情,希望負責死刑復核的最高法院能夠“刀下留人”。2月14日,最高法院新聞發言人孫軍工通報,已受理吳英集資詐騙案,將審慎處理本案。
在民間金融極為活躍的浙江,盡管有麗水集資案主角杜益敏被判死刑的先例,吳英的死刑判決結果依然引發了公眾、包括法院內部人士在內對其罪是否至死的爭議。
吳英起步美容業,25歲即擁有數百萬身家。2006年4月開始,她一手打造的本色集團突然在東陽橫空出世:本色商貿、本色洗業、本色廣告、本色酒店、本色電腦網絡、本色裝飾材料、本色婚慶服務、本色物流……本色系公司一家接一家注冊,僅當年8月14日,吳英就一口氣注冊了3家公司。吳英的本色版圖,直至當年10月10日本色控股集團成立(注冊資金1億元)方才組建完畢。
2006年10月底,因為杭州、上海幾家媒體的連續報道,吳英及本色集團開始聞名全國。本色集團高層甚至對外宣稱,本色在購買物業和裝修上的固定資產投資超過3.5億元,但沒有一分錢是銀行貸款,全部是自有資金。
2007年2月7日晚10時,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正在北京籌措資金的吳英被東陽市公安機關刑事拘留。10日下午,本色集團亦被查封。從2006年4月至2007年2月,本色集團的神話只存在了短短10個月。
在吳英被刑拘前,包括媒體在內,幾乎無人知道,本色集團投在東陽的數億資金究竟來自何方。直到相關案情公布,吳英的資金往來脈絡方才清晰:幾乎所有的資金都來自民間高利貸。已知的銀行貸款,只有工商銀行東陽支行一筆1550萬元的短期貸款。
法院認定,從2005年5月至2007年2月,吳英以高額利息為誘餌,以投資、借款、資金周轉等為名,先后從林衛平、楊衛陵、楊衛江等11人處非法集資人民幣7.7億元,用于償還本金、支付高額利息、購買房產、汽車及個人揮霍等,實際集資詐騙人民幣3.8億元。
今年1月22日,東陽市人民法院對涉及吳英案的林衛平等7名被告人進行一審宣判,7人均以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定罪處罰,刑期從18個月至6年不等。其中林衛平向71人和1個單位非法吸收公眾存款86515萬元,除吳英外在義烏還有其他上線,借貸總額甚至超過吳英,然而只獲刑6年。
與林衛平等人的宣判較為平靜不同,吳英案的審理,頗費波折。東陽市人民檢察院和金華市人民檢察院先后于2008年2月和10月各起草了一份起訴書。在第一份起訴書中,吳英的罪名是合同詐騙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兩項,且兩個罪名的主體都是本色集團,吳英作為本色集團的法定代表人被列為被告。而在第二份起訴書中,罪名和主體都發生了變化,起訴罪名為集資詐騙,吳英作為個人被列為被告。
“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和集資詐騙在刑法上區別很大,前者最高量刑是10年,后者最高量刑是死刑。”在一審開庭時,吳英辯護律師楊照東和張雁峰給吳英做無罪辯護,控辯雙方圍繞吳英主觀上是否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故意、該案屬于單位犯罪還是自然人犯罪、吳英的罪名是否構成集資詐騙罪3個焦點,展開激烈交鋒。
吳英一審被判死刑后,民間對吳英是否罪該至死議論紛紛,即使在金華市中院內部,亦有不同聲音。尤其在網絡上,同情吳英、認為其罪不當死的觀點,占據一邊倒的位置。
著名財經評論員葉檀認為,圍繞吳英是否應被處極刑的激烈爭議,事實上是對于民間借貸行為是否合法合理的長期爭議。
著名財經作家吳曉波認為,杜益敏、吳英等諸多人物的出現,是在現有金融體系結構不合理的背景下發生之制度性悲劇。一個很可能的情況是,再過若干年,隨著中國金融體制的市場化改革,杜益敏和吳英們的行為應是符合商業規律和合法的。
吳英的罪與罰,死與非死,顯然不僅僅是吳英一個人的事。
立人倒下
2012年年初,又一家大型民企因民間融資轟然倒塌。2月3日,浙江溫州立人教育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董順生被公安機關依法采取刑事強制措施,揭開了這個當地“明星企業”高額民間借貸導致資不抵債的面紗。
泰順縣地處溫州最偏遠山區,與福建北部接壤,屬溫州欠發達地區。溫州立人集團成立于2003年,注冊資本金3.2億元,法人代表董順生。集團起家是董順生1998年所創辦的泰順縣民辦育才高級中學。公司下屬共計36家獨資、控股、參股企業,分布在溫州、上海、內蒙古、江蘇等地,經營范圍涉及教育、房地產、礦產等。
據審計部門等多方面的知情人士透露,立人集團債務危機苗頭在2009年就出現,當時欠款已達10億多元,通過月息3分左右的高息勉強維持,最終因資金鏈斷裂而“崩盤”。目前集團債務總額逾45億元,其中極少為外地銀行貸款,絕大部分為民間借貸。具體債務正在全面申報登記之中。政府有關方面稱,債務涉及人數逾7000人,集團現有資產還在進一步核查之中。審計方面初步核查,與公司所稱有50億至60億元的數據差異較大,實際已明顯資不抵債。在去年爆發的溫州民間借貸危機中,立人集團資金鏈瀕臨斷裂。
浙江省溫州市泰順縣委書記張洪國說,立人集團崩盤有多重原因,最主要的是長期支付巨額利息所致。據有關審計方面匡算,10多年來公司支付的利息累計高達30億至35億元。
據《經濟參考報》報道,立人集團民間借貸案情觸目驚心、錯綜復雜,具有時長量大、人多面廣,產業困敗、資不抵債,融資復雜、處置困難三大特征,在近年來民間借貸案中“登峰造極”,具有相當的典型性和代表性。
立人集團宣布停止支付利息和董順生被抓后,在泰順當地引起不小的震動。集團“崩盤”使當地部分群眾生活,甚至經濟發展都受到一定影響。立人集團負債資金絕大部分來自當地和機關人員,它在泰順縣開展形同“銀行化”的吸存,“吸”著千家萬戶,每家或每人借款至少8萬、10萬元。如此巨額借貸,套住了當地相當多的生活、生產資金。
溫州一位法律界人士說,如果采取的解危措施不當“立人”現有的資產可能會在這個運作過程中流失或貶值,這好比“夾生米”提前出鍋,別說賺不到米飯錢,連大米的本錢也收不回。
專家建議,民營企業在融資時一定要把握“罪與非罪”的界限,目前國家對國有企業融資保護過度,而對民營企業的支持不足,很多小企業的確是被迫鋌而走險,在融資的同時一定要弄清自身的償還能力。
而知名財經評論人葉檀的一段評論或也讓人深思:“需要追問的是,作為當地最大的企業,高息融資十幾年而能平安無事,有沒有地方政府為了維持當地經濟發展推波助瀾的原因?如果董順生體現出了企業家的素質,信用在十幾年內一直被家鄉的父老鄉親認可,為什么在十幾年的時間內無法得到平價貸款,在十幾年后最終被絞殺在高息融資這棵可怕的樹上?一個市場經濟的圣地,在十幾年的時間內沒有建立基本的面向市場企業的金融體制,到底是誰的悲劇?如果泰順等地的民間企業一一倒閉,最后中國的經濟依靠哪些企業走出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