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程,石 崇
(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重慶400715)
抗戰時期重慶逐漸成為全國的經濟、政治中心,自然也就成為文化中心。在此期間,重慶的抗戰文化活動繁多,文人們都自覺地把筆尖化作武器以抵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詩歌因其形式短小,易于抒發戰斗的豪情,而成為戰場上最具戰斗力和號召力的文學形式。因此,抗戰詩歌得到了很大發展,重慶抗戰詩歌迎來了它的繁榮期。伴隨著重慶抗戰詩歌繁榮而來的是重慶文學期刊如雨后春筍般地出現。這種文學與期刊媒介共生的現象,在文學作品、作者和讀者之間形成了以期刊媒介為中心的開放式關系,構成了以宣傳抗日救國為旨歸、以期刊媒介為主體、以抗戰詩歌為主要形式、以重慶為主要基地、面向不斷發展壯大的讀者群的期刊媒介場域。
媒介場域并不是一個靜態的客觀關系網絡,它是由各種勢力通過較量和斗爭而形成的關系網絡,是各種力量較量和匯聚的場所。在這個場所內部,各種力量的較量、轉變的原動力“在于它的結構形式,同時還特別根源于場域中各種特殊力量之間的距離、鴻溝和不對稱關系”。場域內部的斗爭發生在有確立地位的“行動者”和“新進入者”之間,它們爭奪的是有價值的支配性資源。每個場域有不同形式的資本,有各自占主導地位的資本,有多少個場域就有多少個形式的資本。在期刊媒介這個場域中,資本的形式被符號化,但這種被符號化的信息必須被傳達出去才算是一個完整的傳播過程,也才能逐漸形成一種有利于抗戰的文化氛圍。這意味著誰占有更多的版面,誰就擁有更多的傳播空間,從而占據期刊媒介的有利位置,成為文學發展的主導。重慶抗戰詩歌作為新的進入者,試圖獲得更多的版面,從而確立自身在場域中的主導地位。在期刊媒介場域中,各種文體相互爭斗,搶奪著期刊上不多的版面。對于抗戰詩歌來說,在它最初進入期刊媒介場域時,它最強勁的對手無疑是抗戰前期的那些抒發自我情感的現代主義詩歌。
重慶抗戰詩歌和全國抗戰詩歌一樣,面臨著對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現代主義詩歌的挑戰。“五四”以來,面對舊詩,新詩就以強勁的勢頭迅速地占領了期刊媒介場域的主導地位。舊詩與新詩在發表空間的爭奪中,由于二者在形式、語言等方面的差異,新詩自然以其清新之風給大眾帶來新鮮的感覺。新詩的不斷發展,使詩歌出現了多種風格,有以聞一多為代表的格律詩,以李金發為代表的象征詩,以戴望舒為代表的現代詩,還有以殷夫、蒲風為代表的現實主義詩歌。前面三種風格的詩歌大多是詩人在接受中國新詩藝術的同時,更傾向于在20世紀興起的西方現代主義詩歌中尋找經驗。這些具有濃厚現代主義色彩的詩歌更多關注自我內心的感受,注重表現自我幻滅的感覺。與這些現代主義詩歌形成鮮明對立的是現實主義詩歌,隨著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的日益尖銳,關注現實的詩歌越來越多。“左聯”發起的中國詩歌會以注重詩歌的現實性、提倡詩歌的大眾化為主旨,它對現實的更多關注,是對“五四”新詩感傷的不切實際的浪漫主義弊端的反叛。從30年代新詩的格局來看,則存在著現代主義詩歌與現實主義詩歌兩股潮流并立對峙的局面。正是在這種局面下,現實主義詩歌的刊發必然受到現代主義詩歌的沖擊,其所占有的傳播空間是很有限的。
抗日戰爭爆發,改變了現代主義詩歌和現實主義詩歌在期刊中的位置,現代主義詩歌在中國嚴峻的社會現實面前遭到了遏制。抗戰爆發后,幾乎所有期刊上的詩歌都是與抗戰有關的現實主義詩歌,朦朧晦澀的現代主義詩歌已經完全讓位于與抗戰有關的詩歌,抗戰詩歌在期刊媒介中占有大量的傳播空間。如胡風在《略關抗戰以來的詩》里說:“另一方面,如現代派的詩,無內容有“新”的形式,以形式來挽救內容的空虛,使人見了似懂非懂,好像非常玄妙似的。這是積極的形式主義。這些,在戰前是存在的,但戰后大半消失了。因為他無法表現今天的情緒與現實生活。”正如胡風所說,抗戰爆發后,那些令人似懂非懂的現代主義詩歌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能夠反映現實、反映抗戰的大眾化的抗戰詩歌。重慶抗戰詩歌屬于抗戰詩歌的一個部分,因此在重慶的期刊媒介上,重慶抗戰詩歌同樣也取得了版面爭奪的勝利。
重慶抗戰詩歌在重慶期刊媒介場域的勝利得力于兩個方面。一方面,由于期刊媒介場域的中介性。期刊媒介場域作為社會這個大場域中的子場域,它與政治場域、經濟場域、公眾生活場域存在著密切的聯系,同時它還是聯結其他場域的紐帶,所以它具有其他場域所沒有的中介性特征。期刊媒介場域憑借這一特性,進入到其他場域,通過對于傳播信息的壟斷,作用于其他場域,但同時它也受其他場域的影響。此時的期刊媒介場域則是受到了政治場域、經濟場域和公眾生活場域的影響,使其內部的權力發生了變化。抗戰爆發,全國人民奮勇抗敵,詩人們的“純詩”藝術與時代要求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現代派詩人迅速拋棄掉原來的詩歌創作觀念,從象牙塔中走出來,回到現實中。許多詩人都開始創作貼近現實的抗戰詩歌。抗戰詩歌的繁榮,帶動了期刊媒介的繁榮,而期刊媒介在選擇傳播信息上,要遵守政治場域權力主導的規則——刊發與抗戰有關的抗戰詩歌。重慶抗戰詩歌正是在政治場域的影響下,在期刊媒介場域中獲得了傳播空間的主導角色。這種主導性可以從期刊上刊載的抗戰詩歌的數量來加以證明。由于相關資料有限,以下數據都是在《抗戰文藝報刊篇目匯編》中查閱的結果:
《抗戰文藝》68期刊發約105首詩歌,全部都是與抗戰有關的詩歌,其中有伍禾的長詩《檄日本飛行士》,錫金的《瘋婦人》,廠民的《榴花》,力揚的《白面包與肉類是有毒的》,艾青的朗誦詩《反侵略!》,臧克家的《送戰士》,高蘭的《雞公山!你多么年輕》,廠民的《揮起正義的利劍》等。
《文藝陣地》56期共刊發了與抗戰有關的詩歌約200多首,這些詩歌有林林的《炸彈片》,《戰尸的愁都》,力揚的《聽歌——再給M君》,王亞平的《反抗的鐵流》,臧克家的《鄉村風景》,艾青的《這是我們的》、《荒涼》、《捉蛙者》,田間的《小鬼》、《進行曲》,田漢的《香港線》,廠民的《路》等。
《七月》和《希望》共38期,發表約226首與抗戰有關的詩歌,有高荒的《敬禮》,艾青的《火的笑》、《他們起來了》、《乞丐》、《向太陽》、《人皮》、《駱駝》,胡風的《血警》、《給怯懦者們》,鄒荻帆的《江邊》,田間的戰地抒情小詩《棕紅的土地》、《這年代》、《回憶著北方》、《自由,向我們來了》,蓬麥哲的《歸來啊,北平》,田間的《給戰斗者》、《兒童節》、《榮譽戰士》。《希望》上還有專門的抗戰詩集,冀的《寒冷》詩集,綠原的《破壞》詩集,魯藜的《夜行曲》詩集,朱健《低云季》詩集等。
從以上幾個例子可以看出,抗戰詩歌幾乎占有了期刊媒介的傳播空間,而那些與抗戰無關的現代主義詩歌并沒有出現在這些期刊媒介上。當然,這并不能證明現代主義詩歌的消亡,只能說明在期刊媒介場域中,它的傳播空間已被抗戰詩歌所占有。
另一方面,則是由抗戰詩歌自身的特點決定的。早在20世紀20年代,蔣光慈就發表過《哀中國》這樣具有政治傾向的詩歌,后來“左聯”發起中國詩歌會,更是主張詩歌應該關注現實,把詩歌當作一種武器來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詩歌就被賦予了一種抵抗敵人、鼓勵人民的社會責任,與現代主義詩歌的小我情懷是截然不同的。雖然20年代的現實主義詩歌與后來抗戰時期的現實主義詩歌相比具有明顯的浪漫主義色彩,但其濃重的政治情緒、公眾情懷和現代主義詩歌有著很大的差異。因此,抗戰詩歌在期刊上刊發以來,所負載的便是一種代表大眾的公共情懷,大眾閱讀成為它的最終旨歸。現代主義詩歌以前雖在期刊上發表并占有主導地位,但畢竟讀者都是知識分子。期刊作為一種傳播媒介,本就是大眾的代言人,刊發于上面的信息自然也應具有某種公共內涵,特別是在抗戰時期,期刊被社會賦予的責任更應凸顯這一特點。其次,抗戰詩歌與現代主義詩歌相比,抗戰詩歌的語言更能讓大眾接受,內容更能被大眾所理解,并且這時期的抗戰詩歌都帶有對大眾的鼓動功能。讀者只要一讀到這些詩歌,就會熱情澎湃,希望能夠到抗戰前線去參加戰斗。如田間在《七月》第1集第6期上發表的《給戰斗者》中的詩句:“我們/必須/拔出敵人的刀刃,/從自己的血管。/我們/戰斗的/呼吸,/不能停止;/血肉的/行列,/不能拆散。”這首詩歌,格調高昂,激情澎湃,樂觀向上,富有極強的鼓動性;語言明白曉暢,能夠被大眾所接受。在抗戰時期,為了使詩歌能讓中國民眾看懂,讓詩歌真正走向民間,詩人們從各方面進行著詩歌的大眾化努力,使詩歌擔負起時代賦予它的歷史使命。從這一方面來看,抗戰詩歌的自身特點也決定了它與“個人化”的現代主義詩歌在媒介場域爭奪中會取得絕對的勝利,從而在傳播空間中占有絕對的主導地位。
重慶抗戰詩歌作為抗戰詩歌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重慶期刊所組成的媒介場域中同樣取得了版面爭奪的勝利,這意味著重慶抗戰詩歌能夠得到更為有效的傳播,能充分發揮抗戰詩歌喚醒民眾、鼓舞士氣、歌頌正義的作用,從而構建全國人民共同抗日的民族心理防線。
[1]丁莉.媒介場域:社會中的一個特殊場域[J].青年記者,2009(6).
[2]胡風.略關抗戰以來的詩[J].抗戰文藝,第3卷第7期.